接到萧扬的电话, 容姒并不意外。
  因为自从她在神魔大陆上露了面之后, 她就知道对方迟早会找过来。
  其实, 别说萧扬, 宿舍、学校里的一些人在看到她在游戏里的真面目时, 都为她跟路易的“虐恋情深”而惊讶过, 动容过。宿舍里的几位小姑娘还担心地劝过她好几回, 只因为她们担心容姒是因为在现实当中，接连被萧扬、叶禹正伤害过，才会想到这么一个躲避的法子, 纷纷劝她不要太痴迷二次元。而且还带她去了好几趟联谊会，想借机让她认识新的男孩子，开始新的恋情, 那个路易虽然长得好, 但不管怎么样都是虚拟世界的人物，没有感情, 没有意识, 要是容姒真的因为对方的温柔而动心, 那才是最麻烦要命的事情。
  宿舍里的小丫头们比较好哄, 被容姒三两句就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但萧扬那边恐怕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容姒思考了好一会，才终于驱车来到了她给萧扬租住的那个房间门口。
  还没来得及伸手敲门, 里头的萧扬便先她一步哗的一下拉开了房门，两人四目相对。
  容姒的眼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丝诧异, 随即抿了下嘴唇,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减少一些接触比较好，你也不用多感谢我，你知道我还是有点能力的，可也只限于这么点能力，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就算能拿出来，我也不是那么圣母的性子，你……”
  容姒的话还没说完，低头看着她的萧扬突然就苦笑了声，“我们两个之间就非要这么生疏地说话吗？”
  “抱歉，我实在想不到我们可以继续亲近的理由……”说着话，容姒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萧扬一眼，继续道，“如果你今天只是过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么不好意思，我还很忙，就先走了……”
  “忙什么？忙着回去跟你游戏里的男朋友见面吗？”
  萧扬的声调微微有些提高，带了些嘲弄，和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真切的酸涩。
  听到萧扬的话，容姒猛地转头看了过去，看着男人嘴角嘲讽地勾起，“什么时候我认识的那个高傲漂亮冷静毒舌自负的容姒也学会躲避现实这一招了？游戏里头的东西都是假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以前我就劝过你不要太痴迷网络游戏，没想到……”
  萧扬剩余激将的话还没说完，容姒的眼神便瞬间冷了下来，“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该不是我在你落难的时候，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朝你伸出了援手，你就真的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对你还是旧情未了吧？萧扬，省省吧，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着容姒就要往楼下走去。
  见状，萧扬瞳孔微缩，上前两步就立马拽住了容姒的手臂，“是，事到如今，你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失去了指手画脚的资格，但好歹我们之前也在一起了那么久，我只是不想你一脚踏进一个火坑有什么问题？一个现实生活的人，跟一个网络游戏的npc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我真的不想看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你也会说我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只是个网游的npc，难道我会不知道？会分不清楚？还需要你来点醒我？”
  容姒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已经开始往楼下走去。
  萧扬看着她下楼的背影，狠狠地闭上了双眼，“你会分清楚？你会分清楚又怎么会对那个什么路易露出那样的眼神来？你会分清楚怎么会为了他在游戏里连生命都不顾？你会分清楚又怎么会连睡觉都要带着那该死的游戏头盔？”
  吼完，萧扬快速地睁开双眼，眼中赤红一片，他也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
  “我们在一起了那么久，我会不明白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那种眼神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就只对我露过一次，就是我告白成功的那一次你因为太过感动而露出来的……你以为我们两个的感情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分崩离析，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你真的是要跟我分手，因为你的眼神，你跟我在一起，眼神无时不刻不在诉说着你随时都会离去，随时都能放弃掉我……”
  “容姒，你知道吗？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这段感情若不是靠我死撑，根本就撑不下去，我也是人，我也想要对等的爱，我那么爱你，也奢望你能对我回报同样的爱，可结果呢？我父亲的一个秘书过来跟你说分手你也能没有任何怀疑地就立马跟我分开，没有调查，没有询问，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吗？容姒，我们两人的感情从来都是你高我低的位置，所以你决不允许我有任何逾越的地方，一旦逾越你便会立马松开我的手，就好比车祸的那场分手……”
  “可对那个路易你的眼神，你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爱一个人是隐瞒不了任何人的，你爱着那个男人，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容姒……”
  说着话，萧扬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看得让人莫名有些难过。
  容姒依旧背对着他，看着面前斑驳老旧的墙体，许久才缓缓开口，“所以呢，即便我真的爱他那又怎么样呢？”
  听到容姒的亲口承认，萧扬笑得更欢了，“你承认了？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亲口承认你爱上了？哈哈哈，容姒，你们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他出不来，你进不去，你们永远只能靠一个游戏头盔维系着，你真的甘心吗？就算你能甘心一时，你甘愿一辈子都那样吗？容姒……”
  说到后来，萧扬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咬牙切齿。
  听到对方的话，容姒半响都没有出声，就在萧扬觉得对方说不定已经开始动摇，他不是没机会的时候……
  容姒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也不是不行……”
  说着，容姒转头，对萧扬愕然的双眼对视到了一起，随即微微一笑，这是她至今为止唯一一次对他露出的还算温柔和气的笑容，女人眼中的光彩几乎已经要将萧扬的心狠狠地戳出一个大窟窿来了。
  她说，“也不是不行，只要以后我一直一直将我这个游戏号玩下去，每天晚上都带着游戏头盔入睡，白天工作，晚上跟他见面，我们永远也不会争吵，永远也不会老，就一直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反正我是有自信不会结婚的，路易也不会结婚，反正神魔大陆那么大，来敌人了我就陪着他一起打败他们，没有敌人我们就一起四处游玩，等从b大毕业之后我就去神魔大陆公司应聘，想办法将路易的代码带出来，或许……或许我还可以带着他去别的游戏世界里一起玩呢，真的挺好的……”
  容姒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憧憬和对未来的期望，这样的期望深深地刺痛了萧扬的双眼，特别是他在知道游戏的那个人有可能是谁的情况下。
  那人因为他的一次闯红灯，将他家害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他这辈子可能连报仇都没了希望，他却又得到了容姒的心，甚至……甚至容姒愿意为了一个毫无意识的他，还愿意以后都过着那样的生活。
  凭什么呢？
  啊？
  凭什么……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萧扬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他的手心里头。
  “可若要是路易以后都困在游戏里头再也出不来了，你也再也接触不到他了呢？”
  “你说什么！”
  容姒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看着容姒这样的表情，萧扬的心头瞬间闪过了快意、痛苦、燥郁、疯狂等种种情绪。
  “我说，过不了多久，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即便见到那也不是现在这个他了，你知道吗？我有朋友在神魔大陆工作，说是那个公司在自己的游戏程序里发现了病毒，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崩坏重写一次程序代码，到时候这个路易连带着旧的神魔大陆就会彻底地被抛弃，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找到他们，取而代之的是个新的世界，你确定你到时候看到的路易会是现在这个路易吗？你还要继续跟他在一起吗？不是我说，你自己也应该能察觉到现在的这个路易跟一般的npc不一样吧，或许他自己就是那个病毒呢？所以你说神魔大陆游戏会不会容得下他？到时候你还会不会见到他？”
  听着萧扬的话，容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
  萧扬将自己已经渗出血来的手心轻轻背到了身后，紧紧盯着容姒的双眼。
  快了，最迟今晚他就会喊他的朋友黑进神魔大陆的系统，将那个程彻永远地关进游戏当中，是的，他猜到了，他猜到这个令容姒动心的男人就是当初那个与他撞到一起的程家的程彻，既然对方用植物人这个借口将他们萧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又怎么能不让他梦想成真呢？哈哈哈，喜欢做植物人是吧，那就做好了，以后他就永永远远地待在那个荒芜的世界里，再也不要出来了！
  “你胡说……你胡说……”容姒梦呓一般地不断重复着，上前两步就一把推开了面前的萧扬，因为动作太猛，眼眶之中的眼泪直接就飞溅到萧扬的脸上，滑进他的嘴角里，带着说不出的一股苦味。
  “我胡说？呵呵，我跟你说，最迟今晚，最迟今晚那个病毒路易就会被神魔大陆彻彻底底地抛弃，你怎么都来不及了？最多也不过就是能再去看他最后一眼，毕竟谁也不会在意一个npc的新旧？你说是不是？”
  闻言，容姒猛地抬头看他，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随即转身便往外跑去。
  看着对方快速跑离的背影，被打得偏了头的萧扬舔了下自己的嘴角，这才跟脱了力地跌坐在楼梯上，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就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肩膀就抖动的越厉害。
  他多无耻啊，他多卑鄙啊！
  可是可悲的是就算他真的拆散了容姒与程彻，他也永远都不可能再跟容姒在一起。
  哈哈哈……
  而坐进了自己车子之内的容姒，合上了车窗，才终于伏在方向盘上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她才终于停了下来，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开口道，“死要钱，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
  “差不多了，不过你的金币几乎花了三分之一。”
  “没关系，现在的金币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办妥了就行。”
  说完一踩油门，她的车便快速地往前驶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程彻已经得到了容姒去往萧扬小区的照片，男人的眼神之中一片冷凝，便将那些照片通通放到了一旁。
  他也该行动了。
  再次有了意识，他看见的便是双眼通红的容姒坐在自己的面前，一见他睁开双眼，便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
  “路易……”
  “我在。”
  “路易。”
  “我在。”
  “路易路易路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程彻轻轻拍着容姒的后背，容姒却忽然直起身子，看向了自己的右上方，程彻知道那是容姒游戏画面里显示时间的地方，随即他便看着对方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很长很长时间。
  就在程彻也准备随着对方一起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他的脸颊突然就被容姒轻轻捧住了，柔软的唇突然就贴了上来，容姒扬了扬嘴角，声音里带了些淡淡的雀跃，“路易，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程彻直接就怔在了当场，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马上结婚好不好？就此时，就此刻，不要太多的准备，我们马上就去商店里买好戒指，买好婚纱，然后立马就去教堂，这里是天族的地盘，肯定有很多教堂的，你说好不好？”
  说着话，容姒还没等程彻点头，就立马拉着他离开了他们两个带着的小旅馆，快速地往外跑去。
  然后程彻便兴高采烈地看着她买这买那，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对龙凤红烛，在快要傍晚的时候，一场中不中洋不洋的婚礼竟然就被他们两人捣鼓出来了。
  安静的小教堂内，程彻看着面前燃起一对红色蜡烛，又看了看身旁身着白纱的容姒，竟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了许久的游戏公告又开始出幺蛾子了。
  【公告：恭喜玩家死要钱跟反派boss路易喜结连理，并获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成就，[撒花][撒花][撒花]】
  论坛和频道里的喧闹容姒依旧完全顾不上了，她转头认真地看着身旁的程彻，轻咳了声，红着脸，微笑着说道，“嗯，咳咳，请问新郎路易先生，请问你愿意娶我为妻？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永远爱着我、珍惜我，对我忠实，直到永永远远。你愿意吗？”
  看着眼中波光闪烁的容姒，程彻竟然一下就看楞住了。
  许久才哑着声音回道，“我愿意。”
  “该你了。”
  “那么请问新娘容姒小姐，请问你愿意接纳我成为你的丈夫？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永远爱着我、珍惜我，对我忠实，直到永永远远。你愿意吗？”
  “我愿意。”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交换戒指了？”容姒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两枚银色的戒指，笑着看着面前的程彻。
  就在双方戒指带上的一瞬间，程彻低头吻了下对方的额头，看着容姒的笑脸，心里一时竟然彷徨迷惘了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竟然再次听到了那些游戏玩家们的声音。
  “哇塞，还有这种操作，竟然结婚了，嗷，我还从没有看过我容女神穿婚纱的样子呢，哪位好心人转播一下啊，快快快……”
  “厉害了，这都能结婚，我就知道路易不是简单的反派npc。”
  “是啊，是啊，两个人肯定很幸福……”
  “切，一个现实当中的人和一个npc你们还真的萌上了啊？这肯定是个悲剧好吗？外头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谁会把游戏里的事情当真啊，话说我们玩过那么多游戏，在游戏里很多人也结过不少次婚了，可结果现实当中还不是该谈恋爱的谈恋爱，该结婚的结婚，该生娃的生娃，我可听说这个女人在现实生活当中是位白富美，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要学历有学历，这样的女人你说没人追我可不信，她一时半会跟着反派结了婚，以后呢？以后到了年纪还不是会跟别人在一起，真是，还真有人以为她会跟他长长久久啊……啧啧。”
  “也是，谁喜欢天天带着游戏头盔生活啊，连性/生活都不能有，而且她父母也不会愿意她天天跟个虚拟人物一起生活，我们啊，也就看看吧……”
  “唉唉，这样路易挺惨的哎，要是以后容姒都不上线了，他还念着他的老婆怎么办？”
  “你还真把他当人了啊，他就是一团数据哎，怎么会有想念啊，难受之类的感觉啊……”
  “也对！”
  ……
  几乎同时，萧扬保持着跟他的朋友的对话，那头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就传了过来。
  “我去，这系统还真难攻破啊，到现在才完成了一点，话说你头盔带好了没有啊？别叫这游戏吸进去！”
  “我知道，你做你的。”
  萧扬看着游戏论坛上的对话，面无表情。
  而就在另一头听了大家交谈的话的程彻睁开双眼，木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容姒，叫容姒都有些奇怪了。
  “怎么了吗？”
  看着对方的笑脸，程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若是自己留下来，她以后真的会过来找他吗？真的不会再跟别人在一起吗？
  怎么办？他不信她，他虽然爱她，却早就已经不相信她了，他觉得她可能就会像那些玩家们推测的那样，新鲜感过去之后，或者是叶禹正、萧扬给她的打击过后，她就会离开他了，她一定会离开他的，她不会再来找他了，到时候天天在游戏里守着她的自己算什么，就算暴露了自己程彻的身份，可好几个月才回到自己的身体一次，她真的能接受吗？愿意接受那样一个丈夫吗？
  程彻这么想着，摸着容姒脸颊的手就越发地轻柔起来了。
  随后低头便抵住了她的额头，低声道，“容姒，我爱你……”
  说完，他便闭上了双眼，轻声说道，“所以你放弃所有留在这里陪着我吗？”
  容姒看着面前闭着双眼的程彻，许久才低声说了句，“好。”
  几乎同时，萧扬听到了自家好友惊喜的欢呼声，“成了。”
  瞬间，风云变幻，整个神魔大陆分崩离析，容姒和程彻头顶的教堂也在一瞬间化成了齑粉，游戏里所有的玩家都迅速从头盔清醒了过来。
  就在所有人都诧异的时候，程彻便瞬间感觉到一股吸力朝他吸了过来，他从脚开始消失。
  看着对方的异状，容姒的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惊愕，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完好的身体。
  “对不起……”
  她听到程彻低声这样说道，随即快速地往前跑了两步，手竟然直接就从程彻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你……”容姒不解地看着他，“你……”
  “我叫程彻，是程家的人。”
  “程家，的人？”容姒看着面前的男人，眼泪快速地在自己的眼眶之中凝聚。
  “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来看我？”容姒竟然直接就笑了出来，左眼的眼泪快速地滑了下来。
  她努力瞪大自己流泪的双眼，似是想要将面前的男人认真地记住似的。
  就在对方快要消失的时候，低头露出了个微笑来。
  “好。”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