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后生（ 上）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之后被人“瓮中捉鳖”，大伙原本就做过好几套预案，并且一直在偷偷熟悉长崎城内的街道和建筑。眼下虽然情况与任何一份预案都不尽相同，时间也是半夜而不是白昼，可先前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将预案临时调整后付诸实施，很快就见到了效果。
  “李あきんど，何をしますか！（李商，你要干什么？）” 一名税吏带着几个下属，手举火把，匆匆忙忙从沿街的屋子里冲出。发现策马疾驰而至的李彤，顿时大吃一惊。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要你命！” 听不懂对方在问什么，却知道此人是朝长家老麾下的爪牙之一。李彤毫不犹豫策马抡刀扑了过去，将此人一刀砍成了两段。
  “人を殺しました！人を殺しました！（杀人了）” 平素没少跟在上司身后从李彤手里拿好处的税丁们，被吓得魂飞天外，大叫着四散奔逃。顾君恩与老何联袂追上去，将他们挨个砍翻倒，浇满了鲸油的火把沿着血泊满地乱滚。。
  张重生与崔永和两个，各自带着五名弟兄 ，默默地捡起火把。转身冲进路边的收税所。将里边的书架挨个推到，将账册收据堆做一堆，用火把迅速点燃。
  浓烟夹着火星直奔房梁，眨眼间，就将纯木结构的收税所变成了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炬。张重生与崔永和两个抬头朝李彤的背影望了望，发现自家佥事又跟另外一伙刚刚赶过来的武士和足轻战做了一团。咬咬牙，转头又扑向了旁边的一处酒屋。
  酒屋同时也兼做妓院的生意 ，里边还有数名海客抱着土娼翻云覆雨。听到街道上的厮杀声和脚步声，这些胆大的海客果断跳起来，拎着佩剑、弯刀和短铳冲出门外。待发现冲过来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不远处还有很多黑衣骑兵，海客们顿时又果断将佩剑、弯刀和短铳，全都丢在了脚下。空着两手，撒腿就跑。
  “臆病者！（胆小鬼）”酒屋老板和伙计原本还指望海客能帮自己挡住灾难，却不料这些平素动不动就亮刀子决斗的海客，在危急关头居然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气得破口大骂。
  然而，骂归骂，当看到黑衣人冲进屋内，将火把凑向窗帘和门帘儿。他们也坚决不做英雄，与麾下的土娼们一道，尖叫着从后门夺路而逃。
  张重生与崔永和等人不愿伤及无辜，只管用火把将酒屋变成火炬。紧跟着，又奔向曾经在地图上熟悉了无数次的下一个目标，将里边的窗帘、门帘儿和罗帐等易燃物尽数点燃 。
  第三座火炬熊熊燃烧，附近的街道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跳动的火焰下，李彤、老何、顾君恩等人，宛若一群杀神，呼喝冲刺，将第二支拦路的巡逻队给杀了个人仰马翻。
  缺乏训练，士气也不怎么高的巡逻队，怎么可能挡得住一群沙场老兵？随着队伍中 的武士和足轻一一被阵斩，剩下的徒步者们不敢继续找死，尖叫着一哄而散。
  李彤也没功夫去追杀溃兵，在顾君恩，老何两人的保护下，继续策马向前推进。其余弟兄或者骑马，或者步行，快速跟上。大伙在前进的同时，调整队形，骑兵在前方和两侧，步卒被护在中央 ，很快，一个简化版大三才阵，就出现在了长街之上。
  因为连续两场战斗都势如破竹，大伙当中已经一半人有了战马代步。手中的兵器，也从单纯的倭刀，佩剑，换成了竹枪、倭刀、弯刀及盾牌的多种混合，甚至还多出了六把没来得及发射的长短鸟铳。
  “止まれ！” 有个日本武士带着二十几名足轻，冲上街头，冒死挡住大伙的去路。竹子做成的长弓，也迅速在足轻手里张开，羽箭一支支迎面射向大伙，宛若飞蝗 。
  崔永和与张重生两个，毫不客气举起缴获来的短铳还击。还有几名弟兄，也果断架起了长铳。“呯、呯、呯，砰、砰……” 一串巨响之后，拦路的足轻被放翻了四五个。剩余手臂颤抖，射出来的羽箭上一支，下一支，完全失去了准头 。
  “杀光他们！” 李彤低吼一声，双脚磕打马镫。
  胯下坐骑立刻做出响应，咆哮着开始加速。顾君恩，老何二人策马紧紧跟上，一左一右，护住李彤两翼。其余抢到战马弟兄，也快速举起兵器，同时两脚磕打马镫，努力在最短距离内，将坐骑的速度加到最可能的极限。
  双方距离只有二十几步，战马速度只能冲起一小半儿。然而，对于列阵而战的骑兵来说，这一小半儿速度，也已经足够。抢在对面的武士举刀砍向自己之前，李彤使出全身力气挥刀斜劈，在人和马的配合下，这一刀又快又沉。“当啷”一声，就将日本武士的倭刀砸得脱手而飞。
  “呀——” 那名武士没想到一个“商人”，居然也有如此大力气。抱着发麻的手臂在马鞍上大声尖叫。李彤反手又是一刀扫去，将此人扫下马背 ，惨叫着死去。
  另外一名骑兵的慌慌张张举刀迎战，身前身侧全是漏洞。李彤再度挥刀横搅，将对方的手臂和兵器一起搅上半空。然后刀刃向外，借着战马的速度抹动，将此人的脖颈一分为二。
  前方没有第三名敌军，武士带领属下仓促组成的队伍，被他轻易杀穿。不回头去看老何与顾君恩等人是否跟了上来，他继续策动坐骑加速，扑向匆忙赶来的下一队倭国将士。抢在后者整理队伍之前，将长刀砍向当先一人头顶。
  “啊！” 对手慌忙举刀招架，却架了个空。李彤的长刀在半空中转向，“咔嚓！”一声，卸掉了此人半边肩膀。周围的人影瞬间增多，却全是敌军。他继续策马挥刀，如同虎入羊群。
  “杀光他们！” 生生“碾碎”了对手的老何，顾君恩等人，快速跟了上来，挥动兵器向每一个胆敢抵抗者发起攻击。人与坐骑配合娴熟，将大明辽东铁骑的威力，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拦路的倭国将士抵挡不住，只能乱哄哄向后退却。李彤瞅准时机，扑向一名枪足轻，将其手臂齐切断。随即策马前冲，撞翻两名弓足轻，直奔带队的大村家武士。那名大村家武士吓得脸色惨白，咆哮着举刀向他发出威胁 。老何从侧面急速冲过 ，手中倭刀斜着扫断了此人的肋骨。
  “啊——” 大村家的武士惨叫着落马，其余足轻和徒步者们纷纷四散逃命。李彤策马追上两名骑兵，将他们挨个从背后砍下坐骑，然后俯身拉住坐骑的缰绳。
  “唏嘘嘘嘘……” 失去主人的坐骑大声悲鸣，却无法挣脱缰绳的羁绊，被李彤拉着缓缓止步。老何与顾君恩等人，策马向李彤靠拢，沿途不断杀死逃命的足轻，收拢坐骑，转眼间，就又将战马的数量提高了一倍。
  负责断后的张维善，带着没有坐骑的弟兄们快步跟上，沿途中，众人不断将火把扔进街道两侧的重点目标当中。转眼间，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哭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上马！” 冲着跟上来的弟兄们大喊一声，李彤扭头去环视四周。
  半边长崎港，都已经被火光照亮，远处的绿顶教堂，近处的赌场，妓院，酒屋还有各种铺子，都一清二楚。身背后的码头方向，则有一条火龙，快向朝大伙追了过来。很显然，先前埋伏在码头上的倭国将士，不愿意让整个长崎为大伙殉葬，主动掉头杀回，试图挽狂澜于既倒。
  “只杀大村喜前一个，夺取三山城！无关者让路，西乡家有仇必报！” 目光又迅速落在刚刚跳上战马的弟兄们身上，他猛地高举起血淋淋的长刀，扯开嗓子大声疾呼，也不管那些逃命的倭兵们能否听得懂 。
  “只杀大村喜前一个，夺取三山城 ！无关者让路，西乡家有仇必报！” 朴七楞了楞，随即用日本语重复。末了，又迅速添油加速，“这是西乡家与大村氏的私仇，无关者速速退散！”
  正朝窄巷子里逃命的几名足轻和徒步者，猛地打了个踉跄，随即，以更快速度消失在附近巷子深处。周围的房檐下，数名被吓得手软脚软的长崎当地商人，也大吃一惊，赶紧将头扎在了院墙后，双手捂住耳朵，两眼紧闭，装作自己又聋又瞎。
  而缩在临近窄巷里内无家可归的浪人，却猛地站了起来，两眼当中瞬间冒出了咄咄光芒，仿佛看到了有一尊菩萨从天而降。
  想当年，松浦镇信，西乡纯尧和后藤贵明三位诸侯，集结一千六百“大军”，攻打大村氏的三山城，原本势在必得。而那大村纯忠，却阴险地派出了富永又助，冒充流浪武士，投靠了西乡纯尧帐下。然后趁着西乡纯尧麾下领兵主将尾和谷军兵卫毫不防备之时，忽然将其刺杀。随即，大村氏兵马趁机反攻，专检着西乡家一方穷追猛打，非但保住了长崎和三山城，还令西乡氏从此一蹶不振。
  这笔账，随着丰臣秀吉一统日本，已经被强行了结。谁都没想到，在谣传丰臣秀吉卧病在床之时，“西乡氏的余孽”，居然又杀进了长崎！（注1：日本战国时代，很多战争规模都是村民械斗水平。三家联军攻打大村氏时，大村家只有一百多兵马。）
  既然“西乡氏余孽”前来找大村氏报仇了，那松浦家和后藤家的兵马，肯定也不会远了。无论此战谁输谁赢，乱世都会重新降临，浪人们的翻身之机，也就在眼前！
  “大村喜前殺し，仇を討つ！” 浪人们一无所有，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咆哮着冲进平素需要绕着走的院子，砍翻里边的主人和奴仆，大抢特抢。
  “大村喜前殺し，仇を討つ！”
  呐喊声，在窄巷中如同瘟疫般传播，更多的浪人、流氓，无赖，甚至海客加入进来，开始了一场杀人放火的狂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彤，哪里知道自己的几句叫喊，会引起如此严重的反应。对西乡氏与大村氏之间的仇恨，他其实了解得非常有限。刚才之所以忽然打出了西乡氏的旗号，仅仅是因为数日之前在酒桌上，无意间听人说过大村氏以一敌三的壮举，今晚干脆顺口喊了出来，以便将水搅浑。
  长崎港有三座炮台，十余门万斤大佛郎机，易守难攻。而其最大的短板，就是大村氏兵力有限。今晚小西行长偷偷潜入长崎，肯定也无法带太多人马。既然今晚此人和大村喜前两个，试图借顾诚为诱饵，将反对议和者一网打尽，并且将陷阱布置在了码头那边。此刻能用在长崎城内的兵力，就势必捉襟见肘！
  所以，冲向长崎城内，攻敌必救，才是今晚的最佳选择。
  前些日子刚刚 遭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长崎城内人心未稳，骤然又遭到攻击，必然会一片大乱。
  长崎城内越乱，今晚的水就越混。水越混，大伙脱身的机会就越多！
  “只杀大村喜前一个，夺取三山城！无关者让路，西乡家有仇必报！”
  举刀冲向下一伙仓促赶至的武士和足轻，李彤继续高声断喝。
  “只杀大村喜前一个，夺取三山城！无关者让路，西乡家有仇必报！” 朴七再度高声用日语翻译，唯恐别人辨别不出大伙的“真实”身份。“这是西乡家与大村氏的私仇，无关者速速退散！”
  “只杀大村喜前一个，夺取三山城！无关者让路，西乡家有仇必报！” 张维善操着生疏的日语，朝着四周高呼，仿佛黑暗中，隐藏着无数西乡家的冤魂。
  “只杀大村喜前一个，夺取三山城！无关者让路，西乡家有仇必报！” 顾君恩、老何等人，策马跟上李彤，沿途反复用生疏的日语“自报家门！”
  “西乡纯尧来了，西乡纯尧给尾和谷军兵卫报仇来了！”
  “松浦镇信来了，他要毁了长崎，好重振他的平户港！”
  “后藤贵明来了……！”
  “快逃！快逃！”
  ……
  四下里，熟练的日语声，接连响起。一个个火头，也巷子深处自动出现，根本不用崔永和跟张重生两个再费任何力气。而刚刚硬着头皮赶至的那伙日本武士和足轻，却军心大乱，居然没等双方交手，就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