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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风榴火      更新:2021-07-28 23:22      字数:5815
  “他是自然的神明, 是蓝天、泥土、森林与万物生灵之王。”
  严嘉树以无比神圣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回头望向边边和顾千珏。
  她们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悯, 就像在看智障。
  严嘉树:“……”
  人到中年的他,深切地体会到, 什么叫夏虫不可语冰。
  他转头对金发帅哥说:“劳伦斯,抹去她们的记忆,带王离开了。”
  “没问题。”白狼重新变回了金发帅哥,微笑着朝她们走过来。
  顾千珏连忙捂住眼睛:“你妈的!你先把衣服穿上啊!当街耍流氓啊”
  劳伦斯耸耸肩, 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全luo的状态,严嘉树却让人重新拿来了西服西裤让他穿上。
  “注意点, 你是一位绅士。”
  “好吧。”劳伦斯终于穿上了衣服,系上纽扣, 遮住了腹部的八块腹肌。
  然而他还没走近, 身后的巨狼冲他发出长长的低啸, 似在威胁他。
  劳伦斯听见狼低沉的咆哮声, 立刻停住脚步, 恭敬而快速地说:“您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边边叼起来甩到背上, 同时又咬住了顾千珏的衣领,叼着她艰难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边边紧紧抓住了他背上的毛,却抓出了一手的血。他每走一步都分外艰难, 鲜血滴落在雨水里, 将雨水都染成了红色。
  身后, 几个男人恳求道——
  “您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我们找了您十多年了。”
  “您就跟我们回去吧。”
  ……
  顾怀璧头也没回, 一步一步,歪歪斜斜艰难地朝着森林走去。
  宛若穷途末路之时的最后挣扎,边边不忍见他这般流血不止,紧攥着他颈项的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心疼地说:“阿怀,不走了,我们不走了。”
  狼没有停下来,它不会停下来,没有人能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也没有人能逼他离开自己最爱的人。
  除非死神降临。
  没走出五十米,他的身子宛若崩塌的山脉,轰然倒下。
  边边没有摔着,顾千珏倒是摔了个大马趴,跌进水坑里。
  劳伦斯连忙跑过来,不等所有人反应,立刻将那一管澄黄的液体注射进狼的身体里。
  狼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起来,睁开眼睛,愤怒地望向劳伦斯。
  “请息怒。”
  劳伦斯将注入液体狼的体内,没两分钟,他的身体开始变化,慢慢地缩小,重新变回了人的形态,变回了那个英俊的少年。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虽然鲜血已经止住了,但人却处于精神恍惚昏迷的状态。
  边边将他抱在怀中,努力想要将他抱起来:“阿怀,我带你去医院。”
  可是她怎么可能抱得动顾怀璧,就算顾千珏过来一起帮忙,都抱不动一米八的大高个儿。
  严嘉树扬了扬手,几个男人立刻走过来,将顾怀璧带走。女孩们死死拉住他的手,急切地喊道:“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不准带走我哥哥!”
  他们轻而易举挣开了边边和顾千珏,将顾怀璧扶进了迈巴赫车里,关上了车门。
  几个男人也先后上了车,黑色的奔驰车走在前面,为迈巴赫开路。
  严嘉树上车前,看了劳伦斯一眼,示意让他善后。
  大雨倾盆而下,两个女孩狼狈地坐在雨地里,顾千珏哭成了泪人,爬起来还想追上那辆渐行渐远的迈巴赫。
  劳伦斯挡住了他,微微蹙眉,对她说道:“只有跟我们能救他。”
  顾千珏死死攥住他的衣角,不准他离开:“混蛋!王八蛋,你把我哥还给我!”
  “抱歉,我只能这样做。”
  劳伦斯眉心微蹙,眸子里浮闪一丝幽蓝的光。
  顾千珏松开了他,神情浮现一丝困惑,一丝费解,紧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忘记吧,他不属于你们。”
  神明不属于任何人。
  边边艰难地站起身,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迈巴赫。
  她望了望劳伦斯,而劳伦斯也正凝望着她,眼底闪过晶蓝的光。
  她本能地察觉到不妙,转身想跑,劳伦斯要抹掉她的记忆,要抹掉她关于他全部的记忆。
  她走了两步,脑子里回闪过一道白光,白光宛若电影倒带一般,闪回了她与他这么多年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每晚他们坐在假山上看过的月亮、他清浅的微笑、还有他吻她时那热忱而悸动的目光...
  而这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在她脑海里慢慢流失,她尽力想要抓住哪怕最后一点点细枝末节。
  无能为力。
  “求你了...”
  边边艰难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流着泪望向劳伦斯:“别让我忘了,我不能望了他,求你了。”
  “抱歉。”
  劳伦斯走过去,轻轻地抚过了女孩的眼睛,女孩终于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也听到了女孩唇畔最后的微弱呓语。
  他纵是自然的神明,是蓝天、泥土、森林与万物生灵之王。
  “但他只是我的...阿怀。”
  **
  那晚,雨了整整一夜,似要洗净这夜里所发生的一切。
  那件事被严嘉树善后得妥妥当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送回了自家家里,对于昨晚的事,以及关于狼的事,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不只是他们,那一场雨,似乎清洗了整个江城人的记忆。
  关于怪物的传说终于被尘封,彻彻底底消弭在了这夜的雨雾尘埃中。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关于那个少年的音讯。
  ……
  边边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病房的床上,陈文军守着她,眼神里浮现担忧之色。
  “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爸爸去给你买。”
  边边摇摇头,感觉脑袋混混沌沌,又有些刺疼:“我怎么了?”
  “可能是淋了雨,有些发烧,昨晚晕倒在了咱们家门边,幸好邻居发现了把你送到医院。”
  陈文军歉疚地说:“都是爸爸不好,这些日子在医远照顾你王姨和妹妹,忽视你了。”
  “爸爸也很辛苦。”边边懂事地说:“我没事的。”
  陈文军下楼去买粥,边边穿好拖鞋走到病房窗边,看着雨后清亮如洗的街道,几缕潮湿微热的夏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她嗅到了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边边伸手捂住了左边胸膛,心里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是丢掉了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可她想不起那是什么。
  边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开机,却发现手机不知道为什么被格式化了,她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
  谁这么缺德啊!
  陈文军回来,她问他:“老爸,你是不是翻我手机了?”
  陈文军将青菜粥放在餐柜上,拆开保温盒,回头说:“没有啊。”
  “我手机被格式化了,里面所有的电话号码,还有照片,全都没了!”边边泄气地说:“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文军接过她的手机看了看,说道:“我没动你的手机,会不会是你昨晚发烧,自己不小心点错了。”
  “没有啊,昨晚...”
  回想昨晚的情形,边边感觉脑子一阵炸裂般的疼痛,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陈文军见她状态不好,连忙扶她躺下来:“格式化就格式化呗,现在这年头,找个人还不容易么,更何况你微信不是还加了那么多同学吗。”
  边边叹了一口气,虽然麻烦,但也只能认了,不过又忽然想起来,手机是有云储存的,于是出院以后她回家,赶紧用爸爸的电脑登录了云储存,却发现云端的同步资料也没了。
  边边彻底傻了。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是老爸的操作,因为他没有她的登录密码,要删除掉云端的资料,只能由她亲自操作。
  这时,杀毒软件提醒系统有严重漏洞,让她赶紧杀毒。
  边边心里猜测,有可能是病毒把她的资料全部删掉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边边登录微信,看到顾千珏发了一条朋友圈,照片里她穿着白裙子,站在飞机的机翼之下,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图片配的文字是——
  “走了,山长水阔,有缘再见吧。”
  边边的心脏忽然又被刺痛了,她哆哆嗦嗦给顾千珏发去了语音通话,顾千珏接了电话,那端传来空姐提醒关机的广播声。
  “边边,我已经上飞机了。”
  “你怎么就走了啊,都不跟我说一声,我来送送你啊。”
  “送什么呀,你这小哭包,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多丢人。”
  顾千珏声音听着似乎很愉快:“行了,想我就找我聊天呗,咱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千珏,昨天晚上我...发烧了。”
  “那你要注意休息哦。”
  “不是,我感觉不对劲,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昨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吗?”
  “没有吧,我妈说昨晚我很早就睡了,因为今天一早的飞机嘛。”
  “噢,这样...”
  “边边,我要挂电话了。”
  “嗯,一路平安。”
  ……
  边边挂了电话,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又翻了翻自己微信的朋友通讯,没觉出什么异常。
  为什么心里总感觉好空好空,像是被人挖掉了很重要的部分,与她的血肉融合的一部分...
  陈文军给边边打电话,让她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学习了。
  这倒是提醒边边了,她回到卧室,拿出教辅资料开始看书复习,暑假之后就是残酷的高三,她必须好好努力,考上重点大学。
  教辅资料被人用红笔勾了重点,不过边边一时想不起是谁勾的。翻开一页,边边看到有人用圆珠笔在页码的左下角画了一只蹲坐的简笔小狼。
  边边看着小狼,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扬。
  这是谁画的?好可爱啊。
  很快,炎热的暑假终于过去,边边回到了学校,开始了紧张而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活,每天三点一线,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平平淡淡的高三,平平淡淡的生活,平平淡淡的青春。
  好像本该如此,但又不应如此。
  有时候,边边从那一堆繁重的课业书本里站起身,走到阳台边,望向空空荡荡的塑胶篮球场。
  球场上放着一个篮球,不知道是谁扔在那里,无人捡拾。
  放学时,跟好朋友慧慧一起骑自行车路过王府花园,慧慧感慨,以前她总说想进王府花园看看,可一直没机会,现在顾千珏走了,她在也没机会进去逛逛了。
  “边边,你跟顾千珏这么要好,她肯定经常带你进去玩吧。”
  “是啊。”边边望向王府花园气派的石狮子大门,怔了怔:“但好像...”
  不是她带她进去的。
  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记忆深处的重重迷雾中,边边偏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边边摇了摇头,将这些繁杂的思绪抛诸脑后,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
  六月,高考也在淅淅沥沥的梅雨时节如约而至。
  边边发挥不错,考出了一个几乎可以任性挑选国内所有大学的分数,能考到这样的高分,除了边边自己的努力以外,还和那本画了小狼的笔记资料有关。
  她不记得那本资料究竟是谁的,反正肯定不是她自己的,上面的字迹熟悉又陌生,也好像不是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的字迹。
  那本笔记资料相当厉害,复习期间帮她省了不少力气,不过这么厉害的复习笔记,她竟然完全不记得是谁给她的。
  反正,写下这本笔记的家伙,脑袋瓜肯定顶用。
  拿到分数以后,边边将所有的高三用书和资料笔记全部放进了杂物间的小箱子里,却独独留下了这本笔记,准备带到大学去。
  为什么想要带走它,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画着小狼的那一页纸被她摩挲了无数次,看着那只小狼,边边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
  陈文军整天拿着志愿书翻找着,要为边边找一所称心如意的好大学和好专业。
  清华北大当然是他首选考虑的学校,就连班主任都不止一次找边边谈话,希望她能报考清北。
  每年上清北的学生,学校都会给予丰厚的奖励,同时招生的时候也会加大力度宣传。
  但是边边却选中了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a大,放弃了清北。
  所有朋友甚至包括老师都不能理解边边的选择,但是边边有仔细地查过资料,a大的医学研究院在国内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
  该学院经常召开国际医疗技术研究交流,和国际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接轨,资源的丰富性,国内没有任何一所医科大学能与之比肩。
  而且这个专业报考分数要求也丝毫不比清北低,只是a大这所综合性大学的整体分数和名气比不上清北罢了。
  边边想要学医,所以毫不犹豫填报了这所学校。
  陈文军理解边边的选择,她的母亲是患肿瘤去世的,所以长大以后要当医生也成了她内心的执念。
  然而陈文军不知道的是,边边之所以填报a大的医学研究院,不仅仅是因为妈妈。
  她心里隐隐有某种情感涌动着,但又记不太清楚,好像答应过谁,她以后要当医生,治好他的病。
  那个影子总是模模糊糊站在她记忆的迷雾中,看不真切。
  应该是有这样一个人,令她刻骨铭心。
  可他是谁,他在哪儿呢。
  一年前那次高烧之后,她就感觉不对劲,记忆像是多出了许多无法填补的空白。
  如果是她烧坏了脑子,那为什么周围人对此一无所知,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遗忘了他。
  那天下午,边边在学校的电子阅览室里将自己的志愿一一填写,点击提交。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她看到薛青倚在墙边,等着她。
  薛青穿这一件明亮的橙黄色t恤配黑短裤,头发剃成了寸头,眉宇高挺,五官清秀而英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边边心里莫名就是一阵烦躁。
  或许是因为这梅雨时节太过燥闷了吧,她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加快步伐离开。
  薛青却叫住了她:“边边,你志愿报了吗?”
  “报了。”
  “我也是报的a大,以后咱们又可以当同学了。”
  “你怎么知道我报的a大?”
  边边可不记得她告诉过薛青自己的志愿。
  薛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校领导找你谈话好多次,很多人都知道你不愿意上清北,执意要念a大。”
  “噢。”边边看了薛青一眼,平静地说:“你的分数可以上清北的,却报了a大,校领导肯定也要气死了吧。”
  “是啊,他们也找我谈了好几次。”
  “真是挺可惜,我是为了上医学研究院才报这所学校,你为什么要报a大啊?”
  薛青深深地望了边边一眼,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开口道:“因为你啊。”
  一阵风过,树梢簌簌作响,薛青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脸红透了。
  可是边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毫无涟漪,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薛青的告白,可她竟完全不惊讶。
  “你这样做太傻了,我建议你现在去找找老师,说不定还能修改志愿。”
  边边说完转身要走。
  薛青立刻拉住她,急切地说:“边边,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边边望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拉开:“谢谢,但我不喜欢你。”
  薛青的眼神看着很受伤,不仅仅是因为边边的拒绝,更因为她那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是不是哪里不好?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不想和一个人谈恋爱,还需要理由吗?
  边边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人了。”
  此言一出,薛青愣住了,就连边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但若非要一个理由,她最想说的还是这个理由。
  是的,有喜欢的人了,她一定有喜欢的人了,虽然她不记得很多东西。譬如那本笔记的主人,譬如那只小狼,又譬如她左手手腕上浅浅的牙印...
  每每看见,她的心都会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感,那种感觉就像这燥闷的梅雨时节吹来的热风,无处宣泄的压抑和悲伤。
  人为什么会悲伤,是因为爱啊。
  她一定忘了某个人,那个人,一定一定是她的挚爱,是她的珍宝。
  “你骗人,你没有喜欢的人。”薛青不肯相信,这三年来,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边边是他暗恋的女孩,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能不知道么?
  “就算不喜欢我,你也不用骗我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骗你。”边边敛着眸子,眉眼温柔:“我有喜欢的人了。”
  薛青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这般温柔的神情,却不属于他。
  他咬咬牙,不甘心地问:“他是谁,叫什么,是我们学校的吗?”
  “我、不知道,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倏尔,女孩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漆黑的杏眼流露出某种虔诚的笃定——
  “但是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