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灾
作者:
退戈 更新:2021-07-29 00:38 字数:6722
天几乎是在一夜间冷下来的。
先是下了一天的雨夹雪, 稍稍放晴之后, 又开始下雪。
化雪有多冷邱季深暂时想象不到, 反正下雪的时候,已经要了她的老命。
她上辈子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低温,一下被冻得有些发蒙。
高吟远家的房屋建筑根本不避寒, 即便是缩在房间里,依旧能感觉到有股阴凉的空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窗户跟门缝关不严实, 屋顶不及时修缮的话, 就会出现裂缝。可是因为现在大雪天,根本无法上房修理。
这样寒冷的天气, 邱季深的抄书事业受到了严重阻碍, 满手冻疮, 下不了手。
公务员的人生信条也遇到了挑战, 因为早上起不了床。只要出门,就恨不得披着自己的双层棉被。一旦静坐不动, 就感觉冰块正从脚底层层往上冻。
加上开火热水太过麻烦, 叶疏陈跟高吟远两个糙汉带头偷懒, 邱季深跟着吃冷饭喝冰水, 身体没经住造作, 没两天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干脆告假几日, 先在家中休息。
叶疏陈常年习武, 本身不畏寒, 加上在京师待久了, 还不算无法忍耐。但看邱季深说句话就要打个哆嗦的样子, 实在是受不了,出门给她买了两筐炭火,让她在屋里烤着用。
越到这个季节,炭火价格便急剧飙升。当然……棉被的需求也是越高。
只是棉被邱季深还没开始对外出售。她是打算先在朝廷官员内部进行推销,那自然是要等到最冷的时候,来一套雪中送被,让他们从此深深铭记,这个冬天里最温暖的棉花……
工部的被子她已经送出去了,看起来是异常受欢迎,连带着邱季深都受待见起来。不少同僚主动让她告假在家,向上级官员汇报她工作上的努力跟成就,甚至愿意帮她打卡上班。
至于剩下的被子,还要用来折抵购买吉贝的花销,未必能有多少闲余,她要先存起来。
为了先期营销,邱季深并没想靠这个大赚一笔,目标只是小有盈利。大梁的人工成本实在是太低了,很好地帮她控制住了价格。
起先因资金限制,工坊制作被子的速度不算快,没有投入太大的生产规模,是慢慢从夏天一直囤积到了现在。而高吟远找的多数帮工是没什么生产能力的妇人跟小孩儿,人数不多,皆是社会底层。
他们只要有三餐,就可以诚心为你做事,并不比现代的成年劳工效率低。如果能给他们一些微薄的报酬,还愿意不舍昼夜地为你工作。
到了冬天,这些人索要的工资就更低了。因为跟着邱季深,比呆在自己四面漏风的家中要好得多。他们租借来的工坊严实暖和,里面遍地是棉花,晚上可以抱着取暖,难得安睡。高吟远默认,工坊是可以留给他们过夜的。
此外,三人并未削减他们的工钱,那全是他们应得的。邱季深还特意给他们增加了提成,并且让他们休息了两天。因为冬天干活实在是太苦,黑不掉那良心去剥削。
邱季深本来以为,雪会下个一天半天就结束,没想到却有愈下愈大之势。
这样的冬天,普通蒲草为内絮捏成的被子已经不足以御寒,一床可以保暖的被子甚至比粮米还要值钱。而功效不逊于丝被,价格却还不到其一成的棉被,名声自然迅速传了出去。
东西虽然还未进行外销,就已经供不应求。高吟远找来帮忙的一些工匠与妇人,纷纷要求不要工钱,以做白工抵债,只希望能换一床棉被。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因为他们也快付不出再多的工钱了。
但是再冷下去,绝对不是个办法。继续这样的话,肯定是要成灾害的。邱季深还是希望天气能快速转暖。
邱季深早上起床。想要打水做饭,可是掀开院子里水缸的木盖,发现水已经被冻住。连打水的木瓢都拿不出来。
“这是要怎么办!”
邱季深左顾右盼,才发现高吟远跟叶疏陈人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门口有两道浅浅的脚印,差点被积雪重新盖住。路上雪深有近一尺,也就是三十厘米左右,还未被清理,出行不便。
邱季深试探了会儿,放弃出去找水井的打算,去厨房拿了把刀过来,在水缸里慢慢劈冰。
不久,离开的两人顶着斗笠,步履蹒跚地回来。
叶疏陈背上背了一捆柴,手上也有一筐的木炭,高吟远手上则是提了一桶水,给叶疏陈打伞遮雪。因为他们身上穿着邱季深工艺还不是很完善的厚重棉衣,行动看起来相当笨拙。
邱季深放下手中的刀,过去帮忙。
叶疏陈将背后的东西放下,吐出一口白气,说道:“路被堵了,卖柴的人过不来,我就去自己挑了。”
邱季深看他的手,冻疮已经破了,手心更是被勒得青紫,就想赶紧过去生火,给他暖和暖和。
叶疏陈说:“现在干的柴火跟木炭越来越难买了,还是早点做准备吧,冬天没个火可不行。”
高吟远自己坐下,用力掸着裤腿上的雪渍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邱季深问:“几十年?”
“我怎么知道?”高吟远说,“反正我出生起就没见过。”
叶疏陈把斗笠摘下,挂到墙上,说:“房子被压塌了。”
邱季深懵道:“什么房子?”
“老房子吧,就在不远处。昨夜听到了类似的动静,今早就是想去看看的,果然是被压塌了。”叶疏陈说,“当时里头的主人还在睡觉,都未察觉。不过还算运气好,自己爬出来了,也没受伤。”
邱季深抬头一看。
高吟远这个似乎也是老房子啊……
高吟远立马道:“别说!说不得!”
邱季深于是憋住了。
邱季深叹了口气,道:“希望只有京城在下这样的大雪。”
另外二人都没有说话。
叶疏陈突然将手伸到她的面前,说道:“好冷啊。”
邱季深:“……”
高吟远僵硬地扭过头,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审视跟不安。
“你是不是也想来?”叶疏陈说,“我倒是不大介意,毕竟我们是兄弟嘛!”
高吟远站起来就走。
叶疏陈又看向邱季深。
邱季深说:“好的我去做饭,不然待会儿水又要冻上了。”
邱季深去后庖生火,顺道待在灶边取暖。煮完饭之后,又烧了点水。等火终于熄灭,热源消失,有一种从封建社会回归原始社会的错觉。
小坐一会儿,三人又回屋拿了铲子,开始清理自己门前的积雪。
隔壁住着的老贼竟然趁他们不注意,把自己门前的雪扫到了他们这边来。高吟远如今仗势欺人,怂恿他们过去叫门。
叶疏陈一怒之下,直接略过了这一步,用力把雪抛上高墙,送到对方的院子里,激得对面一直嗷呜嗷呜地叫唤,又不敢出来。
果然大公子不管住在哪里,都是个狼人。
傍晚时分,雪稍停。叶疏陈又出去清理了一趟,必须看着门口空荡荡的才觉得高兴。
是个勤劳的孩子。
看街上终于有了些许行人,他说了句“我去再买些肉跟菜回来!”,然后背起自己的大篮子乐颠颠地跑了。
这样的雪灾,城里养殖的幼畜不知道要冻多少。鸡鸭自然不用说,猪崽羊崽也够呛。百姓连给自己保暖都成问题,自然没有多余的地方能让牲畜住。估计不久,所有吃的都要大幅涨价。买肉更是艰难。
高吟远也是想着以后买肉可能要血亏,终究是敌不过自己贫穷的本性,跟着跑出去买肉去了,邱季深被要求留在这里看家。
邱季深正躲在屋里核算账目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她以为是隔壁的邻居还不死心胆敢前来battle,赶紧跑了出去。
气势汹汹地拉开门,发现来人竟然是项信先。
对方带了几位小厮过来,正在好奇他们家门口竟然被打理得异常干净。
项信先被她冲出来的架势吓到,脸上还露出颇为无辜的惊讶。
邱季深赶紧把扫把放下,友善地依在门口,招呼道:“项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如此严寒冬日,还特意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项信先说:“京城连日下大雪,听说你这边有屋子塌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邱季深:“倒是没事,多谢关心。”
“我让人给你送了些要用的炭火。现在去买,小心买到湿炭火。听县衙那边的人说,有人冷得用了湿冷的木炭,还紧闭着门窗,结果夜里被闷死了。”项信先看了她的屋子一眼,说道:“我看这屋子老旧,住得不安全,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带着高兄到我家暂住。”
邱季深感激他此时还能记挂着自己,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这屋子翻修过,也不算危险。高吟远这人执拗,想必是不会答应的。”
项信先听她这样,也不再勉强,只是道:“那你自己小心,尤其是夜里。京中已经冻死了不少人。衙门今日,刚在路边收了好几具尸体。”
邱季深动容:“啊……”
“算了,我不该跟你说这样。”项信先说,“我听说你收了不少吉贝,应该是不那么怕冷的。”
邱季深追问:“那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雪灾吗?”
项信先凝重点头:“有。今年多处都有雪灾,京城附近的几个郡县也没好到哪里去。商铺都关了,普通百姓找不到活计,米价与菜价一夜之间又翻了多倍,难以为生。加上道路堵塞,衙门仆役行动不便,便有不少投机之徒趁机作案,各地官府如今都是自顾不暇。许多灾民,正在往京城过来,因为京城的米仓最为丰沛,时常会放粮赈灾。”
邱季深问:“那今年会放吗?”
“不知道。”项信先摇头,“此次灾民太多,后续还要维^稳,怕是不会过多放粮。”
邱季深皱眉:“是这样啊。”
二人沉默站立。
还是项信先身后的奴仆提醒了一下,项信先才想起来,让人把干炭火搬到她院子里去。
邱季深却之不恭,向他道谢。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都跟雪灾有关。项信先让她如果身体无恙,可以去参加早朝。
虽说小品阶的官员平时是不用早朝的,毕竟殿里根本站不下那么多人,七嘴八舌地也说不清楚。但每月会有一个规定的日期,所有官员都得去参加早朝。
项信先临走之前,多问了一句。
“对了,你知道楚偃吗?”
“楚偃?”邱季深愣了下,“哪个楚哪个偃?”
项信先说:“你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邱季深也不确定道,“这名字听着并不耳熟。或许我听过,但是忘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吗?大概是我最近卷宗看得多,糊涂了吧。”项信先不动声色道,“我随意问问而已,还以为是你跟我提过的呢。”
邱季深笑了下:“那应该真是你记错了吧。”
项信先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邱季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最后几句话问得别有深意,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叫着系统问了了名字的来历。
对方倒是很快就给了答案。
【和恩告诉项信先,自己的俗名叫楚偃。】
邱季深的确没印象,当它只是和恩随口胡诌的名字。
·
翌日,连邱季深都看见了冻死在路边的乞儿,对方缩在墙角,被雪埋了半身。身上穿了好几件纸裘,都破破烂烂的,有些已经糊了,大概是谁人丢掉的东西,他死死抱在怀中。
高吟远所住的地方,虽然不算什么风水宝地,但也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段。那乞儿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夜里风大坐着休息,再也没能起来。
高吟远早晨出门的时候看见,将他挖了出来,跟叶疏陈一起,抱着他去衙门。
邱季深心中很不是滋味儿。虽然知道生产力低下的社会,这样的情况在所难免,但亲眼看见,实难接受。
好端端的,就这样去了。绝不属于少见,往年肯定也有。
人若是穷的话,连个想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不该是这样的。
她凭着意气,穿上官服,去宫中找唐平章。想向他再次谏言,在各地推广棉植。
唐平章正坐在温暖的屋内处理公务,因为炭火离得够近,身上只穿了两三件衣服。见到邱季深,拍掌说她来得正好,今日早朝上有太多意见,他想问问她的看法。
“此次雪灾,足见棉植的重要性。”邱季深说,“棉花易种植易成熟产量高,臣给出的器械可以方便处理棉籽,即便是力气小的妇孺也能从事。只要普及开来,断然不会同今次这般,一经寒袭,哀鸿遍野。”
“如今还是粮食比较重要。”唐平章忧愁说,“听各地官员速报,今年多地骤寒大雪,灾民无数,良田被埋,插下的粮苗难以成活,明年收成欠佳。已经没有多余的粮地可以种植棉花。”
邱季深说:“那就请原先种植桑跟麻的农民改种木棉。种木棉者,科征减半。再命官员亲临督勤。”
唐平章摇头:“不行的。历来屯田之事牵涉广泛,工部管不了太多。桑麻虽然廉价,却用途甚广,易种易活。而这个木棉,根本没多少人知道,也从未有人种过,可是一点也不容易,风险实在太大。何况还要科征减半,这要如何说服那些官员呢?”
邱季深说:“陛下,若是绵织物做得好,也可以用与交换粮食,其用途不是桑麻能比的。粮米总是种不完的,可不能单为了一个吃,就别的都不顾了。衣食住行,四种需要,都不可懈怠啊。”
“往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很难得会有今年这样的大雪天的,明年就会暖和一些。五郎你是杞人忧天了。”唐平章不以为意说,“你说要以棉花来做物税,未免变得太过,阻力太强,朝中官员多半不会同意。我知你本意忧民,可此事任重而道远,急不得。”
邱季深欲言又止。
是任重而道远,可你起码让我看见你有迈开步子的欲^望啊。
改革自然是难的,没勇气不坚决的话,连头也开不下去。因为它必然会触动到某些人的利益。
可不改变的话,日复一日,不过是慢慢消亡而已。
邱季深说:“不如臣明日带些棉衣跟被子过来,陛下在早朝中向朝臣展示,问问他们能否同意。臣也可以亲自跟他们讲述。”
唐平章叹说:“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好吧。”
邱季深又说:“听闻城外来了不少灾民,陛下想如何安置。”
“此事今日已经讨论了一个早上了。”唐平章拍着桌上的公文道,“不能随意放他们进城。可以挑选强壮的劳丁,招收他们做为劳役,去街上帮忙清理积雪,修缮房屋。每日再提供一些粥米,供他们生活。”
邱季深:“那安置在何处呢?”
“广征庐舍,用以安置。”唐平章说,“朝廷没有多空闲的屋舍。城南那一片,倒是还有。”
城南那一片,指的是贫民区吧。那里的房屋年久失修,四面漏风。
邱季深说:“臣想,他们没有厚重的衣物跟保暖的棉被,白天要做重活,晚上又难以安睡,怕会坚持不住。”
“他们自己会有办法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我听说,经常受冻的人,不会那么怕冷。”唐平章理所当然道,“筹措物资,赈恤贫弱,都尽量吧。已赋予各地开仓赈济之权,遣官祈福,想来大雪很快就会过去的。”
循例走程序,挑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就是……觉得敷衍。
邱季深:“是。”
·
邱季深回到家中的时候,叶疏陈跟高吟远也回来了。
二人坐在桌边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叶疏陈还一副怂恿的模样。
高吟远站起来,对着她有些迟疑,试探道:“有两件事情。”
邱季深摘下官帽,托在手上,问道:“什么事?”
“你不说我先说了,你好磨蹭啊!”叶疏陈受不了道,“一是城中有商户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想高价买你全部的棉被,比你自己定的价钱,要高上五番有余!还想买你做出来的几件工具。这样一算的话,邱季深你就要发财了!”
“二是工坊的几人过来询问,能否将其余家眷,夜里都带到工坊去住。”高吟远说,“多日大雪,他们家的房顶被压坏了,无法修缮。家中也没有多少可以避寒的物件,穿了几件衣服还是觉得冷,最近冻死的人太多,他们怕家人也在半梦半醒中去了,所以想在暖和的工坊借住。”
“哦……”
邱季深缓缓坐到椅子上,魂不守舍道。
“哦是何意?”高吟远跟着她坐下,紧紧盯着她,说道:“是这样,能否在工坊,多留几床棉被?给几个孩子也好。”
叶疏陈看她眼睛没有焦点,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今天,被吓懵了?”
邱季深突然说:“我不想卖棉花了。”
高吟远:“什么?”
“不想卖了。”邱季深说着很是酸涩,可又说不出具体缘由:“你招他们进来吧。再去租两间空的工坊,趁着雪停的空隙,招收城中的流民,让他们过来修缮一下。工钱没有,但是帮我们干活的,夜里都可以带家眷过来居住,一日两餐。再请个大夫,以免谁病了将病气传染出去。另外让工坊再加快速度,除了棉被外,再做一些棉衣,把能用的吉贝都用了。坊中做出来的东西,可以留给他们取暖。多余的被子,看谁需要,可以暂借出去,病的、小的、弱的,优先。其余的事情,都等天气转暖之后再说。”
叶疏陈笑问:“你真不卖了?”
邱季深用力“呸”道:“银子,算什么东西!”
高吟远背过身,肩膀起伏了下,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告知他们。”
他走到门口,停了下,快速回过身又快速转了回去,说道:“还是多谢。那些都是我结识的人,是我实在不忍心。”
“我也不忍心啊!赚钱本就是为了济民,如今这样不是正好?”邱季深说,“我早说了,这也算你挣的银子,你有权可以决定。我们三个,都有手有脚,能怕到哪里去?还怕会变得更穷吗?”
叶疏陈一把勾住她的脖子,笑道:“邱季深,我真没看错你,你真是讨人喜欢!”
邱季深掰他的手,却发现他手臂的力气极大,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对方故意逗她玩儿似的,用下巴抵住她的头。
“你不要动手动脚!”邱季深拍在他手背上,“我知道我是讨人喜欢,但也请你克制一下。”
叶疏陈说:“我叶大公子的喜欢也是很值钱的,这样一算,你其实不亏啊。”
邱季深都叫他给气笑了。
“臭不要脸!”邱季深甩开他,哼道:“想得真美!”
她理了理衣服,听到外面一阵是纷纷踏踏的脚步声,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是工坊的人过来了。他们应该之前就等在不远处,得了消息才过来道谢。
工坊的工人邱季深其实没见过几面,因为都是高吟远在负责的,这些人对她而言相当陌生。
他们脸庞冻得通红,唇齿间呼着白气,有的身形瘦弱枯黄,有的身体残疾,还有的手上抱着小孩儿。大多是不良于行的人。
他们在为首一位瘸腿的中年男人带领下,生涩地向她行了一个拜礼。
这一幕寂静无声。
这些最不善言辞的人,什么也没说,如同来时那样沉默,深怀感激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