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轻手轻脚跑上楼, 打开门看见小菠萝就趴在门垫上睡着了, 听见声音爬起来蹭他的裤管。
  “爸爸回来了。”陆扬抱起小菠萝, 小狗凑上来蹭他的脸, 伸出粉红小舌头不停舔陆扬的鼻子, 短尾巴摇摇晃晃, “呜汪呜汪”个不停。
  陆扬抱着小菠萝，伸头往对门看，想看看门缝里能不能透出一线光, 看看叶秾睡了没有，他想跟她说句晚安。
  叶秾没睡，她一直工作到现在, 章经理把预算也透露给她了, 明天就要开会，她想再细化一下方案。
  夜深人静, 听见对面门一响, 就知道是陆扬回来了, 叶秾犹豫了一下, 站起来给自己倒一杯牛奶。
  握着杯子轻悄悄走到大门边, 从猫眼里看出去，看见陆扬站在楼道里, 一只手抱着狗，他往叶秾门口走了两步, 好像是想来敲门的样子。
  叶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退后半步，她想知道陆扬会跟她说什么，也想问他今天究竟是干什么去，那个女孩又是什么人，可是舌尖一咬，问不出口。
  陆扬刚要伸手敲门，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楼道中，他那串铃声特别扎耳，他赶紧接起来，压低声音“喂”了一声。
  就隔着一扇门，叶秾捕捉到了听筒对面女孩的声音，光听几个音节也能知道她有多雀跃，陆扬嗯嗯，问她：“你到家了？”接着转过身，往自己家的门口走，言辞含混，贴近门也一个字都听不清。
  那扇门轻轻关上，楼道里的感应灯孤零零亮了很久，终于倏地熄灭了。
  叶秾在门边门了一会，把牛奶喝光，躺在床上，剩下的大半盒酒心巧克力一颗一颗拆开，她没有答应张言，她只吃了两颗酒心巧克力，还没有醉。
  “朋友之间确实是能看电影吃饭，但我既然清楚你不是带着友情约会的，就不能答应。”她是这么回答他的。
  张言笑了，他说：“我已经有预感你会拒绝我了。”但也因为她的拒绝，所以他更觉得应当尝试，“我知道你刚刚结束一段感情，我也一样，我们就算不当约会的对象，说不定也能彼此之间吐吐苦水。”
  “两个人咽苦水，说不定比一个人要容易。”张言最后说，“我觉得经过接触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看电影不吃饭，吐苦水总可以。”
  张言的故事比叶秾的还更老套，他和女朋友也是校园恋情，毕业之后一个选择就业，一个选择出国继续深造，走的时候女孩说一定会回来跟他结婚的。
  张言努力奋发，在上海买了房子买了车，有了体面的生活，可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女孩却告诉张言，她不会回来了，让他也不用再等了。
  “我也不是没有察觉过，就是觉得不至于这样。”
  这一句说中叶秾的心事，她和顾诚也是一样，有多少次她觉得顾诚变了，可心里总还想，不至于，不至于就到这样。
  人其实早有感应，只是不愿意相信。
  叶秾也不是一开始就像今天这么果敢。
  他执着约会，原来是同病相怜。
  难得听到痴心男子负心女的故事，叶秾笑了，她被迫听这场苦水，听完却觉得自己好受了些，问他：“你就不想去国外找她？”
  真的爱她，可以冲破一切。
  张言没有回答，叶秾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人过三十，到一个新的国家再重头开始，谈何容易。
  张言不愿意放弃国内已经打拼下来的一切，他的女朋友也不愿意放弃在国外已经有的生活。
  “听过惨事，原来不算朋友，现在算朋友了吧。”
  “算吧。”叶秾说，“但我更倾向于工作伙伴。”
  “那看话剧还是没戏？”
  “以后再说。”
  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张言说了自己的故事，摆明是想听一听叶秾的故事，叶秾的故事更没有新意了，她也没有诉说的兴致。
  张言跳过约会，跟她谈工作：“广场到这个月底就完工了，你要不要来实地看一看？商户已经开始入驻了”
  当然要看，叶秾做婚礼策划的时候就要把酒店大厅的各种细节都拍下来，小地毯的颜色和吊灯的款式，越是抠细节，越是能做出好的设计。
  “好，当时我请你吃饭。”张言本来不用帮这么多忙，他在招商部，跟章经理之间又不是上下级关系，他肯帮忙，要承他的情。
  叶秾把盒子里最后一颗酒心巧克力吃完，舌头上混了十几种酒味，人晕晕的，面颊微红，把头埋在软枕里，很快睡着了。
  原来喝酒比吃睡眠糖安眠药管用。
  陆扬一早就等在门外，他还提前看过叶秾的车在不在，确信她在家，拎着早饭上门了，敲开门就看见精心打扮过的叶秾站在门内，先对他问早安。
  “早啊。”叶秾睡了一个好觉，闹钟准点把她闹醒，今天要开商务会议，她第一次正式见都汇的各位经理负责人，起来做了面膜，化了妆，穿得比平时还更醒目。
  深蓝色衬衣，高腰白色包臀裙，裙子紧紧束出腰线臀线，但下摆却做了蕾丝嵌片设计，方便走动，也不会走光，还更添柔美。
  一向顺直的长发此时微微打卷，散在肩头，眉毛眼睛都上了些妆，还抹了一个深色的口红，站在门里对陆扬微笑，陆扬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秾难得这么打扮，她从来都更注重舒适，就算是工作装也多是长裙和阔腿裤，突然精心装扮，诱人度倍增。
  陆扬本来已经习惯了，现在又心跳加速，他说：“你今天特别好看。”
  “谢谢。”叶秾弯腰挑了一双高跟鞋，套在脚上，漫不经心的问：“你昨天怎么不在？我回到家听见菠萝一直在挠门。”
  “我昨天参加同学聚会去了。”
  叶秾了然，是他说过的那个聚会，和一直在联系他，想要跟他复合的初恋女朋友，叶秾对着镜子修正仪态，“唱歌吃饭看电影？好玩吗？”
  陆扬的脸上别扭了一下，他有些心虚。
  昨天确实是同学聚会，还特别请了当时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他们俩一起带班带出了感情，他们这届毕业之后，两人就结了婚。
  昨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大家决定买礼物送给老师，每个人都分派任务，陆扬和他初恋女友分到去买鲜花的任务。
  他们先去买花，然后跟先到的几个同学汇合，一起看电影。
  花是女孩挑的，她买了一大捧红玫瑰，跟陆扬说：“结婚纪念日当然要买红玫瑰了。”
  结果买了花再去电影院，才发现票的位置根本不在一起，大家分散着坐，只有他们俩挨着，她捧着花看了整场电影。
  陆扬的初恋谈得轰轰烈烈的，女孩也是当时班里的尖子生，陆扬的爸爸三催五请也不去学校，整个放任自流。
  女孩因为陆扬被叫了很多次家长，也因为成绩下滑偷偷哭过很次，最后分手也是因为陆扬觉得没意思了，不想谈了。
  他认真想一想，确实当年不懂事，也不懂感情，动不动就觉得麻烦，别人付出一点他都觉得是负担。
  女孩送给他满满一千个幸运星，昨天笑盈盈问他还在不在的时候，陆扬根本就不想不起来了，她说：“我叠了好多个晚上，终于凑足了一千个。”
  陆扬如坐针毡，看了一场别扭的电影，同学们都知道她还喜欢陆扬，这次聚会，她偷偷跟人打听陆扬会不会来，于是所有人开他们的玩笑，最后派陆扬把人送回去。
  陆扬一直没有开口拒绝，他已经伤害人家一次，当着老同学的面，何必再损她的面子，一直都不说话，直到送她回去的时候才告诉她，自己有喜欢的女人，正在追求她。
  陆扬心虚，他应该在老同学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直接说自己有女朋友的，跟别的女孩看了电影，叶秾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于是他说：“就唱唱歌，请原来的班主任吃了饭，聚会还挺有意思的。”
  叶秾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更心虚了，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叶秾很快收回视线，把口红装进包里，面带微笑：“我去上班了。”
  “今天晚上去看电影吗？”陆扬还拎着早餐，追在她身后问。
  叶秾回头看他：“什么电影？新上映的听说口碑不错。”
  那部陆扬已经看过了，就是昨天看的，他脸上露出牙疼一般的表情，“是听说不错，那我们就去看那个？我买今天的票？”
  叶秾数了两秒，他还是没说实话，于是她说：“不用了，今天我有工作。”
  说完扭身踩着高跟鞋下楼了。
  叶秾坐进车里，打开收音机，听着晨间音乐吐出一口气。
  她不会轻易就下什么结论，那个女孩可能是任何人，她一直在等陆扬说明，可给出三次机会，他也还是没说实话。
  陆扬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今天的气氛特别古怪，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她明明跟平时一样，除了更漂亮也更有侵略性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