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北城, 富藏街。
  为了迎合节日氛围，商业街的所有仿古建筑都戴上了几圈小电灯泡，整条街都闪着温柔的橘光。
  商业街比平日拥堵不少, 人群熙熙攘攘。各商家也是招数用尽, 倾尽全力揽客。
  小情侣陈浩和林悠悠被人群推搡着前进。
  陈浩提前两周买了机票，前来陪林悠悠过节。林悠悠对此又惊又喜, 喜自然不用说, 惊的是七夕节里, 氛围好的餐厅早被订满，想要找个过节去处也不容易。
  陈浩善解人意, 表示“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并提议去富藏街走走。上次来时是中午，只看到冷清的街道，没看到富藏街的繁华夜景。
  此刻，富藏街展现了其作为商业夜市街该有的热闹。
  两人走了大半个街区。
  林悠悠：“今年为什么全在炒‘四个一’，刚出来还觉得新鲜, 多了便有些乏味。”
  陈浩面露窘迫，因为他准备的礼物，正是原始版“四个一”里的品牌口红。
  如今女朋友面露嫌弃, 陈浩一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被林悠悠一提醒，陈浩边走边观察, 这才发现，今年的确所有商铺都跟风了。
  美容院推出了节日套餐——
  “一次足部按摩、一次脸部理疗、一次内经保养、一次全身护理！给心爱的她爱的呵护！”
  内衣店也不甘落后——
  “一条内裤, 一件文胸, 一套美体内衣, 一身风情睡衣！爱她就要由里及外！”
  连理发店也能凑热闹——
  “一次洗剪吹, 一次烫染，一次全发保养，一张贵宾白金卡！让我替你，守护她的脑袋！”
  ……
  陈昊：“其实这就是商品营销的手段，热点嘛！”
  林悠悠：“问题是将四种商品绑在一起，而且肉眼可见是价格从低到高。比如一对夫妻进美容院，妻子其实只想要买个脸部护理，结果对方硬推销全身护理，先生不买便是爱的程度不够深，这和道德绑架有区别吗？”
  陈昊的手伸进口袋，摸了摸口红礼盒，忽然发现林悠悠说得也有道理。
  就比如最早的“四个一”广告，永生花、口红、钻戒、包。
  一眼看上去似乎特别体贴，给了不同层级的消费者不同的选择。
  但换个角度，如果两个认识的姑娘一个收到包，一个收到口红，原本没广告的时候或许不会比较，有了这则“捆绑广告”，收到口红的人会不会不会多想？
  或许她会想：
  我老公和她老公经济实力差不多，但我老公想要给我们换套大房子，要省钱，我应该理解他。
  可是他省钱省在我身上啊，别人家就舍得给老婆花钱。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爱我罢了。
  原本送礼物是件开开心心的事情，结果最后弄得双方皆心神不宁，甚至心生隔阂。
  陈昊叹了口气，情绪瞬间低落。
  “啊！到【无用忧品】了，人好多，快过去看看。”林悠悠一把拉住陈昊的手向前奔。
  【无用忧品】的名字，唤起了陈昊不少美好回忆。他上一次来见林悠悠时，就在【无用忧品】买了两张冰雪大世界的门票，还附赠两套款式不错的羽绒服。
  林悠悠：“之前姜一池推荐的许多单品都好独特，可惜学校附近没有店，根本抢不到。今天我一定要买点小东西留恋一下。”
  到了店门口，两人发现，顾客比远看时候还多，店员设置了临时围栏，控制进门人数。
  两人只得排队。
  林悠悠信誓旦旦对陈昊道：“我相信苟玳应该不会搞什么恶俗的四个一。”
  正在维持队伍顺序的店员恰好听到，笑眯眯道：“我们店今日也有四个一活动哦！”
  林悠悠顿时有些失落，果然商人都逃不过驱利本性，谁也不能免俗。
  不多时，两人进入门店。
  【无用忧品】果然也设置了三分之二场区为七夕专区，只是风格……和两人预想的大有出入。
  只见满墙都贴满了各种爱国标语，诸如“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们的民族是我们自信心的源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等等。
  林悠悠小声问身旁人：“我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天是国庆？建党？”
  陈昊扫了一圈全场后，终于确定今天是七夕。“应该是七夕没错，你看那边墙上有牛郎织女。”
  林悠悠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果然左面一米黄墙上贴着牛郎织女的大幅贴纸，不同平常鹊桥相会的温情美好，墙上的牛郎和织女做出握拳于胸口的奋斗模样。
  牛郎上方冒着文字泡：“两情若是久长时，不过是共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织女身旁的文字泡：“君住银河下，我住天宫内。日日思君不见君，共同创造华国梦！”
  林悠悠和陈昊：？？？
  很快，两人发现了七夕节主推的“四个一”商品——地图、项链饰品、许愿挂件和书籍。
  单价倒是都不贵，至少比起成本几毛售价大几百的口红，其溢价微不足道。
  只是这些东西和七夕，和“四个一”有何关系？
  很快，两人得到解答。
  只见店铺上方的几台电视正在播放店内广告，恰好有七夕特辑。
  【无用忧品】为了节省广告拍摄费用，都是店员亲自出境。
  这则七夕特别广告也拍得很简单——
  画面第一幕，一个青年手拿镰刀、斧子造型的项链，字正腔圆道：“一个中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画面第二幕，两个女青年捧着《xx语录》《xx精神在北城》等书籍，“一个思想，坚持社会主义思想不动摇!”
  画面第三幕，四名店员在许愿挂件上写满愿望，挂在绿树上，而后异口同声道：“一个梦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画面第四幕，一群店员举着地图，“一个中华，始终坚持一个中华原则不动摇。”
  随后画面一黑，一个男青年委屈道：“七夕节，我还是形单影只怎么办？”
  王飞牛出镜，捧着前面四样物品汇总的礼盒：“不要惧怕单身，七夕节，我们仍然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紧接着，一男一女出现。
  女孩问男孩：“哦亲爱的，请问你要送我什么？”
  男孩：“我要送你【无用忧品】四个一礼盒，让我们谈一辈子社会主义正能量的恋爱吧！”
  广告播完，林悠悠和陈昊嘴角抽搐了一分钟。
  演技拙劣，画质感人，甚至连配音的口音也是天南地北。
  两人都替这些“演员”羞耻，简直尴尬得可以用脚趾抠出一套三室一厅。
  然而雷归雷，却不妨碍两人在七夕活动区闲逛。
  四个一商品都卖得不贵，项链和地图19元，书籍和许愿挂件29元，每件都配有无用忧品定制的小礼盒或小礼袋，礼盒套餐则是77元。
  陈昊听到一旁的两个女生对话。
  “这个许愿挂件初看挺丑，多看几眼竟然还有点心动。”
  “就很华国梦。”
  “买两个好了，正好挂对称，一个许愿我明年脱单，一个许愿我的祖国繁荣昌盛？”
  陈昊又看向前方三个男生。
  “难得在七夕还看到给我们单身狗也准备商品的商店，无用忧品就是体贴！不贵！买！”
  “这书不错，买本送我爷爷好了，他最爱看领导人语录。”
  “项链做工是糙点，不过才19就不挑了，还有无用忧品的小礼盒，就当支持常济了！”
  “艹，你当初把你偶像骂个狗血淋头，现在就19块打发？”
  “没钱嘛！等我工作了一定补上啦！”
  陈昊的手被林悠悠拉了一下。
  林悠悠：“昊，要不我们也买两份地图？”
  陈昊：？？？
  林悠悠的眼睛亮亮的：“你看，以后我们每去一个城市，就可以在地图的城市名上画个圈。”
  陈昊忽然一暖：“好。”
  ==
  布岱公司。
  为了节日活动难得加班的单身四人组，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金明店的地图全部售罄了？行行行，我马上让仓库那边配货。”沈怜花一手一个手机沟通。
  王飞牛、李小白和上官静娴则坐在会议桌边吃着外卖。
  “看小沈的模样是没心情过来吃了，我给他装点过去。”上官静娴道。
  王李二人一边哆着河粉，一边感叹还是上官姐会照顾人。
  李小白：“没想到那些东西竟然真能卖出去，还卖到售罄？”
  王飞牛不觉稀奇：“其实挺好理解的，这种节日，肯定很多人浪漫烛光晚餐后，都要出来压压马路感受氛围。在这种节日还出来逛街的单身狗，那更是不惧伤害，喜欢凑热闹类型。”
  李小白一副洗耳共同模样。
  王飞牛：“逛街嘛，总想买点东西，但大多人也清楚，没有计划购物基本不会买太贵重的商品，品牌杂货店就是个不错选择。”
  李小白点头，廉价优势一直是任何时候都无法抗拒的优势。
  王飞牛：“你看老板和巧明姐一起设计的包装袋和礼盒，好看吧？人靠衣装马靠鞍，节日小礼物这种不实用的玩意，换个好看包装，氛围不就有了？”
  李小白咬着奶茶吸管，想想似乎是，他自己都特地拿了两个礼盒回家装杂物。
  王飞牛：“况且我们都不强调爱情，什么‘爱她就要给她买xxx’，互联网起来的这一代，看到这类宣传都想翻白眼。我们过节不分单身还是恋人，谁还不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呐。一网打尽所有群体！”
  李小白：“阿牛你说得对啊！”
  王飞牛摆手：“不过我也有个疑问？”
  李小白：“什么？”
  王飞牛凑过头：“我从上班至今就没看到老板请假，这种关键节日，老板不向来加班吗？”
  李小白嫌弃：“这有什么难理解，老板也是人，也要约会啊，你看肖钱、巧明姐晚上不都请假……等下！”
  李小白和王飞牛面面相觑，良久，吐出心中疑惑：“老板有对象了？”
  ==
  霓虹国。
  结束一天的商务谈判，梁君澈婉转地拒绝对方代表的晚饭邀请。
  今日是七夕，又恰好和这个城市的烟火大会撞在了一起，城市无比热闹。
  梁君澈没有带翻译同行，只用英语和手机的翻译器，按照推荐，来到了据说十分适合看烟火的城市公园。
  公园的河道边，站着无数精心打扮的年轻男女，还有其乐融融、拖家带口的中年夫妻，脸上皆写满了喜气洋洋。
  形单影只，又穿着西装三件套的梁君澈，一时显得格格不入。
  几个霓虹妹子看到了梁君澈，一阵窃窃私语，而后互相推搡着前进，来到对方身前。
  妹子们都穿着颜色斑斓的浴衣，画着精致的妆容，踩着木屐，拿着团扇，背着抽绳包。头发最长的妹子掏出一根苹果糖，含羞带怯地递了过去。
  梁君澈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用翻译器翻译了一句“抱歉，我有爱人了”，递给身前的女孩。
  女孩们有些失望，不过很快热闹地挽着手，小跑着离开。
  一声轰鸣，烟火大会开始了。
  烟花在空中绚烂的盛放，如春樱、像夏雨、似秋枫，若冬雪。
  似乎所有霓虹爱情电影里，都免不了烟火盛会的场景。穿着浴衣的少男少女，在漫天盛放的烟火里生涩地接吻。
  “美好却转瞬即逝，一如爱情。”身旁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
  在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中文，梁君澈一愣，侧过身。
  只见一个衣衫邋遢的中年男子拿着酒瓶，看着天上的烟花，随后自嘲地笑了几声，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的插曲，并没有打断烟火大会的浪漫。
  梁君澈很快收到了心心念念之人的信息。
  【苟玳：在哪呢？】
  梁君澈直接发了一个定位，和一段刚才拍录的，据说是这回大会里“烟花之王”的小鹿樱花烟火图。
  【梁君澈：好想和你一起看。】
  梁君澈等着回信，却没有下文，不禁有些委屈，对方肯定还在忙工作。
  烟火冉冉升起，情侣们情不自禁的接吻，青春的爱意，定格在花火的绚烂中。
  梁君澈的手机忽然响起，是视频电话。
  梁君澈急忙接起。
  “还在看烟火？”苟玳问道。
  视频里，苟玳将头怼得离镜头很近，完美无瑕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梁君澈听到自己心颤了几下，“嗯”了一声。
  比起看烟火，其实更想看你。
  “好看吗？”苟玳问。
  梁君澈将手机调成后置镜头，举高，寻找最好的拍摄角度，想和苟玳分享此刻的美景。
  “是挺美的。”苟玳说着，也将镜头调成了后置镜头。
  梁君澈盯着屏幕，发现对方的镜头和自己一致，也是绚烂的烟火。
  咦？
  这烟火怎么一模一样，款式，图案，连绽放和落下的频率都一样？
  下方这个身影，好眼熟？
  这不是我吗？
  梁君澈呆滞几秒，以为是手机出现问题，随后反应过来，猛地转身。
  熟悉的白衬衫，浅灰色亚麻长裤，微卷的刘海，温暖的笑容。
  漫天的烟花是甜美的梦境，却永远比不过此刻，烟火里那人的笑意盈盈。
  梁君澈的表情全崩，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将人搂在怀里。
  苟玳本想说什么，最终却全部消逝在漫天烟火，和梁君澈热情诚挚的吻中。
  许久。
  久到一旁看烟火的人都不看烟火，而是盯着他们猛看，两人才有些狼狈的逃离密集地人群。
  梁君澈的嘴角咧到耳根，甜蜜又傲娇地问：“你怎么会忽然过来？”
  苟玳：“前两天我正好在看一本书，书上写‘何时看过的烟花最漂亮，最特别，在脑中早已淡忘，而和自己所珍视的人一起度过，烟花大会才会成为无可取代的回忆。’看完后我就想，不能让小梁总一个人看烟火。”
  梁君澈撒娇：“那如果你没看那本书，就不会过来对吧？”
  苟玳：？？？
  你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公园内。
  节日的公园摆了许多游戏屋和美食摊，几十日元便可以玩捞金鱼，钓水球的活动。
  两人一路品尝美食，又捞了几条金鱼，忽然想起无法带回国，便送给了一旁一个一直捞不到鱼的小朋友。
  烟火大会结束，眼眸中的爱意流转却不会退却。
  梁君澈和苟玳回到酒店。
  “你等我一下！”梁君澈说着，急忙跑到行李箱边，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了放在最下层，包装精致的礼盒。
  “七夕礼物。”梁君澈递了过去。
  苟玳怔了一下，随后想起自己来得匆忙，忘记准备礼物。
  “看一下看一下。”梁君澈迫不及待。
  苟玳拆开包装，打开锦盒。盒子内，是一枚宝格丽的戒指。
  “好看。”苟玳由衷道。
  梁君澈的眼睛亮亮的，加上被风吹散的头发，更像一只毛发蓬松的幼犬。
  幼犬的眼睛里有渴望和期待。
  苟玳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太妃糖，递给梁君澈。
  梁君澈愣了一会，显然没想到礼物如此“随便”。
  不过几秒后，他还是露出灿烂的笑容，打算接过太妃糖。
  就在手指碰触到糖果的前一秒，苟玳制止了他，而后自己拆开，含进嘴里。
  梁君澈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下一秒，让他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揉进血液的人，仰起头，按住他的后脑勺，将唇齿里的甜蜜一点点传递给他。
  梁君澈感觉脑中的烟火一次又一次的绽放，比过烟火大会所有的“烟花王”。
  良久。
  梁君澈看着身前被自己“反客为主”而折腾得大口喘气的人，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个太妃糖礼物，我好喜欢。”
  苟玳喘了许久才匀好呼吸，抬头，向来温柔的眸子里难得露出几分挑衅：“谁和你说这是礼物了？”
  “啊？”梁君澈呆愣，有些不知何意。
  苟玳笑了笑，双手开始解自己系到脖子的纽扣，语调慵懒：“我不该才是你最想要的礼物吗？”
  砰砰砰！
  梁君澈刚绽放过烟火的脑海再次爆发，仿佛全霓虹、全世界、上下几百年的烟花，全部汇聚在此刻，在脑中争奇斗艳的盛放。
  ……
  窗外的城市逐渐从喧闹回归宁静，月明星稀，流云荡漾。
  月光趴在了高楼的反光窗上，悄悄探进，和那橙黄如酒的灯光，见证了一室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