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作者:罗青梅      更新:2021-08-09 09:33      字数:4157
  瑶英看着他,和他相识的种种一一在脑海里闪现,他像天神一样出现在沙丘上,从海都阿陵手里救下她,他弥留之际,仍在为王庭的长治久安谋划,他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病痛,他坐在书案前研读佛经,她在一旁好奇地扯他的袖子,他千里奔袭来救自己,又独自离开,他仰躺在地上,状若疯癫,问她是不是要走了……
  最后一次见面,他语气温和,答应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分别以来堆积在心头的担忧、气愤、恼恨、思念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鼻尖一阵发酸,眼眶湿热,朝他笑了笑,手指在他掌心挠了几下。
  昙摩罗伽身上忽地僵直绷紧,眸色加深,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他走进议事厅,推开里边一间屋子的门,拉着她进去。
  瑶英环顾一圈,房中没有高广大床,只设了案几蒲团和长榻,案几上堆满舆图和文书,干净整洁,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一看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让她在榻上坐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侍从送来吃的,她吃了些东西,洗了个澡,长发拿了根发带松松挽着,换上干净衣裳,躺倒在榻上。
  几日策马疾驰,她像是被碾过一样,浑身骨头酸软,大腿疼得厉害。
  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一道身影坐在榻边,睁开眼睛。
  昙摩罗伽靠坐在榻沿边,低头看她,眼圈青黑。
  瑶英睡意朦胧,侧过身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长榻:“法师,上来睡。”
  她刚刚沐浴,肤光胜雪,面颊晕红,侧卧长榻,丰艳乌发披散下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浅色长衫,线条玲珑起伏,衣襟松散,依稀能看见里面柔和起伏的暗影,红唇微微张着,双眸湿漉漉的。
  似雨后含苞带露的花枝。
  空气里一缕甜甜的幽香浮动,如馥郁花香。
  昙摩罗伽俯身,扯起锦被裹住瑶英,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躺了下去。
  城外有十万如狼似虎的北戎联军,粮食吃光了,武器耗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
  他有很多事情要思考。
  可是她来了,冒着烽火来到他身边,躺在他的榻上,这一瞬,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心里只有她。
  第175章 明月奴
  寒风凛冽, 呜呜吹着,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瑶英睡得迷迷糊糊的, 梦中挣开了锦被, 觉得有点冷了,伸出双臂, 翻个身,指尖够到什么东西,身旁温暖坚实。
  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一把抱住他,往他怀里拱了拱,发顶在他胸膛蹭了蹭。
  身边的人微微发僵,轻轻拉开她的手,扯起锦被笼住她的肩膀, 压了压。
  瑶英无意识地嘟囔了几声, 语气凶巴巴的。
  那个人不动了。
  耳畔一声低沉的, 若有若无的浅笑,像月夜下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水波,听不见声响, 只能看到粼粼闪动的银光。
  瑶英抬起腿,啪的一声, 一脚搭在他身上, 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榻边点了一盏灯, 一室柔和的光晕潋滟浮动。
  眼前一张轮廓鲜明的面孔,清癯消瘦,五官深刻,似墨笔勾勒,眉宇间隐隐带了一层阴冷青气,碧绿色的眼眸微微低垂,睫尖上有淡金色烛光轻轻闪颤,呼吸间,温热的鼻息洒在她颈侧。
  他俯身看着她,两人中间隔着的锦被凌乱地堆在榻角,她身上凉飕飕的,目光睃巡一圈,发现自己衣衫半褪,腿和手都露在外面,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他身上倒是衣衫齐整,还穿着袈裟,手指拂过她的衣袖,慢慢坐起身,另一只手往下,掀开她的纱裙。
  一阵异样的带着热流的触感在瑶英的腿上游走,长有薄茧的指腹擦过她腿上娇嫩的肌肤,她身上滚过细细的寒栗,周身冰冷,唯有他的手指碰过的地方火烧一样发烫,浑身直颤,脚指头都绷直了。
  瑶英呆了一呆,一声难受的轻吟溢出齿间。
  身上的人动作停了下来,气息变得沉重,手收了回去。
  瑶英意识昏昏沉沉,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往下压,柔软的唇印在他微皱的眉心上,双手抚过他的颈侧,摸索着捧住他的脸。
  “法师,我好想你。”
  她柔声呢喃,似在梦中。
  昙摩罗伽身上紧绷,凝眸望着睡意朦胧的瑶英,平时总是无悲无喜的双眸暗流汹涌,眸光比屋外的夜色还要深沉,整个人朝她压了下来。
  瑶英脸上浮起潮红之色。
  温软的唇落在她额头上,慢慢往下,在她鼻尖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吻住她的唇,温柔缠绵,清冷的沉水香气侵入她的齿颊,克制而又贪婪地索取,唇舌交缠,像是尝不够似的,含着吸吮。
  一汪春水盈盈流动,水声潺潺。
  瑶英晕乎乎的,抬手抱住昙摩罗伽的肩膀,衣领滑落,胸前半边都敞开了。
  烛光下,雪白柔滑,蕊红初绽,花枝迎风轻颤,娇艳欲滴。
  昙摩罗伽整个人僵了片刻,倏地放开瑶英,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起身下榻,背对着她。
  瑶英这下彻底回过神来,坐起身,揉了揉头发,鲜润的唇泛着湿光,看一眼昙摩罗伽,再看一眼自己腿上卷起小半边的裙角,双眸慢慢瞪大,呆住了。
  法师居然趁她睡着的时候……
  正惊呆着,昙摩罗伽转过身,坐回榻边,手盖在她光着的小腿上,手指轻轻揉了几下。
  一阵酸痛袭来,瑶英疼得直皱眉头。
  昙摩罗伽抬眸看她,眸光已经恢复平时的沉静淡然,“还有哪里疼?”
  瑶英一愣,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嗅了嗅,发现是从自己身上传出来的,低头一看,自己腿上他手指刚刚碰过的地方抹了一层淡青色的药膏,胳膊上也有。
  原来昙摩罗伽刚才是在给她涂药……她想多了。
  瑶英发了一会儿怔,嘴角轻翘,抱着锦被笑了笑:“法师怎么知道我腿疼?”
  昙摩罗伽看着她,双眉轻皱:“你梦里说身上疼。”
  她疲惫不堪,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舍不得睡,静静地拥着她,听屋外风声狂啸。半夜时,她忽然不安地翻身,把锦被踢开了,他帮她盖好被子,碰到她的胳膊,她立马皱眉。
  “我疼。”
  昙摩罗伽心尖轻轻颤动了一下:“哪里疼?”
  “腿疼,腰疼,背上疼……浑身疼……”
  她在梦里抱着他,软语撒娇。
  那一刻,再坚硬的金刚心也变得柔软,他拂开她的衣袖和裙角,她胳膊和腿上好几处青肿红痕,还有几道结痂的伤口。
  她看上去很累,他不想吵醒她,点了灯,为她擦药,帮她按揉伤处。
  他问过她的部曲了,他们这一路为了避开北戎联军的斥候,走了一条只有牧民知道的山路,她得和亲兵一样跋山涉水,攀爬山丘,这几天更是几天几夜几乎没下马,身上到处是伤,得好好按一按,不然接下来半个月都得嚷疼。
  瑶英不记得自己睡梦中说过什么,试着动了动胳膊,道:“也不是很疼,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
  昙摩罗伽没作声,给她涂好了药,穿上袜子,抚平衫裙,隔着裙子继续按揉她的小腿。
  瑶英睁着一双明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昙摩罗伽轻声道:“好了,接着睡罢。”
  瑶英嗯一声,躺下去,侧身面对着他,合上眼睛,感觉他指腹按压的地方又酸又麻,力道适中,很舒服。
  她想和他说说话,不想睡,又睁开眼睛,直直地撞进他温和的视线里。
  他一直看着她。
  “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见她不肯睡,昙摩罗伽问。
  瑶英在枕上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翻山的时候有点辛苦。”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亲兵告诉他,王庭军队偷袭西军,抢了好几个部落和庄园,高昌的世家豪族颇为震怒,而她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出事了。
  “佛子在位一天,王庭绝不会背弃盟约、偷袭我们,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王庭边城的驻军已经不受控制。”
  瑶英心焦如焚,短短数日间,安抚西军将领,集结人马,筹措粮草,调兵遣将。
  人人都知道海都阿陵的十万大军朝着圣城来了,只要有军队靠近就会被联军攻打,西军被拦在东面,无法靠近,她当机立断,让大军继续等待时机,自己带着几百部曲匆匆赶来圣城。
  这些天她和西军将领据理力争,和李仲虔争执,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冒着风雪赶这么多天的路,在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声东击西……
  怎么可能只是有点辛苦?
  昙摩罗伽闭目了片刻,道:“海都阿陵明天会收拢溃兵,重新集结。他的人马守住了所有要道,一旦有大部援兵赶来,会被他分兵围剿,援兵进不来,他以逸待劳,圣城的箭用光了,这样下去城门迟早会被攻破……明天,趁着他来不及反应,你和亲兵带着所有人突围出去。”
  瑶英一愣,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那你呢?”
  昙摩罗伽淡淡地说:“我拖住海都阿陵,只要我留在圣城,他就不敢亲自带兵去追击你们,你们直接往东走,路上不要停留,和李仲虔他们汇合。”
  瑶英脸色微沉:“然后呢?你让守军和我突围,城里岂不是不剩几个人了?”
  昙摩罗伽眼眸低垂:“圣城易守难攻,还能支撑一段时日。我已经吩咐下去,你们突围后,和李仲虔的大军汇合,再想办法掉头袭扰北戎联军。”
  瑶英怔怔地看着他,眉眼间的缱绻笑意一点一点褪去。
  “罗伽,你又要让我走?”
  昙摩罗伽沉默,侧脸上烛光氤氲,面容清冷,像一尊佛。
  瑶英看着他,神色越来越冷。
  他已经安排好了……她沐浴用饭的时候,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就是去和部署突围的事。她才刚刚到圣城,他就在打算送她走了。他在千军万马前吻她,在信众的注视中毫不避讳地拉着她,其实心里在考虑怎么送她离开圣城!
  就像上一次,她满心欢喜,以为蒙达提婆能治好他,其实一切都是他的谎言!
  他吩咐蒙达提婆和医官哄骗她,不让她摘下蒙眼的布条,让她以为他在好转。
  他暗地里和李仲虔坦白身份,激怒李仲虔,李仲虔迫不及待催促她离开圣城。
  他还让缘觉给她写了那么多“诸事顺利”的信,把她蒙在鼓里。
  自那一晚他深夜追出圣城,从李德的人手中救下她开始,她没有再怀疑他,她天真地以为所有事情都在变好,处理好西军的事,还兴致勃勃地去逛了部落间的集会,买了很多东西,想要送给他。
  这段时日的恼恨、无奈呼啦啦一下翻腾上来,山呼海啸,一浪盖过一浪。
  瑶英气得咬牙切齿,又觉得酸楚,眼睛酸痛,泪水一下子盈满眼眶。
  “罗伽,你知不知道,当我兴冲冲收拾好箱笼、准备回来看你的时候,却听说你出事了……我赶来找你,王庭的人说你众叛亲离,不知所踪,很可能死在世家引起的动乱之中……”
  那天,大雪纷飞,她站在沙城外的大道上,心如刀绞。
  他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她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