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罪的登极仪选在了一个……既不是大吉, 也不是大凶的日子。
  因为礼部的官员,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不讲迷信的新帝解释, 什么叫大吉, 为什么会这一天就是吉日, 而别的天不是, 又是谁规定的这一切, 他或者她怎么就能说了算……
  甚至连“君权神授”那一套，在闻罪这里，都解释不通。
  闻罪也很坦诚, 他举例表示，就他爹当年对他做的那些糟心事，以及他后来报复他爹的那些手段, 若老天真的有眼, 早就用雷劈死他们父子俩了，哪里还轮得到如今这一切发生？
  这一箩筐的刁钻问题, 犀利到, 一看就是闻罪与整套迷信系统有仇。
  礼部官员不敢再深入的和新皇倔强下去, 但也不敢真就选一个诸事不宜的大凶之日, 最终就只能得出了这个“平日”的结果。
  从御书房里出来后, 几个礼部的官员犹如劫后余生，只敢各自在心里嘀咕, 陛下这莫不是心情不好？
  以及，是的, 他们只敢想, 都并不敢互相讨论，生怕被无处不在的锦衣卫听去。
  闻罪陛下不是心情不好，而是看着“平日”里那个“不利子嗣”，觉得极好。
  闻罪和戚一斐两个男人在一起，约定了要相守一辈子，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子嗣。他们也不需要子嗣，不，准确的说，是闻罪觉得他和戚一斐不能有子嗣，来转移戚一斐的注意力。但闻罪不好武断的力排众议，选这么个不利子嗣的平日，就只能拐外抹角“排除”其他竞争对手。
  选完，闻罪那真的是神清气爽，越看越开心，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幼稚，但就是开心。
  而这已经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当时宁宁和戚一依还没有回京。
  如今宁宁来了，闻罪看着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戚一斐这还是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子呢，嘴里却已经是宁宁长，宁宁短的了。要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还得了？
  在登极仪的前几天，戚一斐再次准备回家一躺。
  “你去看宁宁？”这两天宁宁病了，戚一依就没把她再送到宫里，自己也没有出去走动，只在家里专心照顾孩子。肉肉的小家伙有一段时间没来，哪怕闻罪不愿意承认，但他也得说，这两天他和戚一斐的耳边，确实太过安静了。小孩子好像就是这样，在的时候偶尔会觉得烦，但已经习惯了之后，再把它乍然抽离，又会很不习惯。
  但哪怕再安静，一想到戚一斐回家，有可能是专门为了见宁宁，闻罪还是会吃味。
  “我是去找连良，完成我答应徽王世子的事情，记得吗？”戚一斐哭笑不得。虽然闻罪没有表现出来，但戚一斐就是知道，这个大宝宝吃小宝宝的醋了。
  其实，戚一斐为了闻罪，已经尽量在过了宁宁初来的激动后，很少再在闻罪面前提起宁宁了，但起到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
  不过，将心比心，如果闻罪的关注点都在某个孩子身上，戚一斐大概也会吃醋。
  所以，戚一斐还是很愿意体谅闻罪的。
  戚一斐只希望五皇子未来能够给力，生个资质好、可堪大任、又招闻罪喜欢的孩子，这样就会好办许多了。一家一个，谁也不用再说谁。
  “徽王世子不是骗了你吗？还有什么约定？”闻罪皱起了眉，带着一丝可见的怒火。要他说，就该找个道士，去徽王府收了徽王世子，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好让他也明白一下，移花接木式的隐瞒，造成了多恶劣的结果！
  戚一斐当日怔愣不理人的状态，让闻罪毕生难忘。
  戚一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么斤斤计较的闻罪特别可爱，安抚的上前，亲了亲闻罪大脑门：“好了，好了，我帮你去骂他！怎么能骗人呢？真是太坏了！他是整个宗室里最坏的小朋友！”
  “……我是在你替你生气。”闻罪“幽怨”的看着戚一斐，然后，又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亲额头算怎么回事？当他们还在暧昧期吗？他闻罪是那么好打发的？
  贪得无厌，说的就是闻罪这一号！
  “但我确实不生气啊。”戚一斐眨眨眼，但还是上前，吻住了闻罪的唇，并很会举一反三的，送上了一个略显羞涩的深吻。等吻的两人都有点气息不稳后，戚一斐这才抽身，又道，“当然，我也不喜欢徽王世子就是了。他对于我来说就是陌生人，不对，陌生鬼，还是立场相左的陌生鬼。他做什么，我都不奇怪。”
  因为本身就不存在期待。
  戚一斐去找连良，更多的不是为了徽王世子，而是看在有琴师的面子上。至少得让连良缓缓知道徽王世子的死讯，不要太过突兀，让他毫无防备。
  “……那好吧。”闻罪也只能妥协，又不甘心就这么让戚一斐离开，试着提条件道，“但是你得保证，早去早回。”
  这回轮到戚一斐诧异了：“你难道不和我一起回去？是最近太忙了吗？那我可以……”
  “不忙！一点都不忙！皇帝忙了，要臣子何用？”闻罪立刻否定，并义正言辞，表示不许戚一斐收回他的承诺，别想丢下他一个人！就是这么霸道！
  “……我本来想说，我可以等你不忙了再回去。”在戚一斐的计划里，永远不可能抛下闻罪。
  毕竟他们已经是一体的了呀。
  “我真的不忙。”闻罪喜笑颜开，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了，笑的甚至都有点傻气。
  这种傻，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在闻罪身上的，吓的戚一斐差点要跳起来，拿着桃木剑，高声呵斥一句，大胆妖孽，竟敢来毁我闻罪大大的人设！
  但真的上手去捏，戚一斐却又发现，闻罪还是那个没脸没皮的闻罪，没被穿，这就是属于戚一斐的那个原装闻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有着丰富的情感，会开玩笑，也会傻气，而不是一直维持着反派神经病的纸片人人设。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我不介意再多听几次。”
  ……
  当戚一斐和闻罪回到戚家时，已是当天晚上很晚的时间了，闻罪特别心机的，要在宫中吃过晚饭后，才肯过来，就怕戚一斐在家待的时间过长。
  这也是闻罪还停留在刚开始谈恋爱的激动期，等后面时间长了，他会有所改变的。
  戚一斐是这么相信的。
  当然，戚一斐会纵容闻罪来这么晚，也是因为，虽然闻罪坚称他一点都不忙，怎奈何戚一斐在文渊阁有内应（傅里），这个内应毫不客气的就把闻罪陛下给出卖了，他连昨天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完。
  戚一斐生陪着闻罪，监督在一旁，直至闻罪做完了一个皇帝的本职工作，没再继续崩了他勤劳的人设，这才一起回了戚家。
  远远的，戚一斐就看见了戚家东府的大门上，挂了两盏白灯，换下了过去的红色罩子。
  戚一斐恍然，给闻罪介绍道，这是他阿爹阿娘的祭日快到了。这个“快”，准确的说是，还有两个月左右。但每年戚阿姊在的时候，都会提前很多时间去进行准备，早早挂上白灯。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最初是代表了年幼的龙凤胎对父母的思念，后来就只是习惯了。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呢。
  闻罪想要这样调侃戚一斐，但未免戚一斐说，那你今年不要跟着了，他就很鸡贼的换了个问法：
  “我是不是也要给岳父岳母准备些什么。”
  “……是公公婆婆，谢谢！”戚一斐果然较真在了很奇怪的点上，默认了闻罪会一同出席。
  说完，戚一斐都觉得自己这话有够雷的。他们两个男的，怎么分公婆岳父？看来谈恋爱真的会降低智商，本就已经不剩下多少智商了，再降就太惨了。
  “直接叫爹娘吧。”戚一斐与闻罪同时开口，并因为彼此的默契，而相视一笑。
  白灯下，接到消息的戚家人，已经在恭候圣驾了。戚老爷子带着家人，站在最前面的c位，戚一依站在他的身后半步的位置，怀里抱着胳膊就和藕节似的宁宁。宁宁小宝贝别提多精神了，看来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不断的想要去探有琴师手里拿着的小球，色彩鲜亮，还有穗，一看就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有琴师却像是逗猫似的，把小球拿近一点，又在宁宁即将靠近的时候拿开。连良拄着一根青色盲杖，含笑倚在旁边，偶尔侧头，好像还在劝着有琴师，做大人，要善良。
  一看，他们就像是一家人，默契又和谐。
  闻罪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戚一斐曾经与他讲过的一个笑话里，混入了鸡蛋队伍的猕猴桃，多毛到扎眼。他已经很努力想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但猕猴桃就是猕猴桃。他看着别人的家庭，也会觉得温馨，可他并不一定想要拥有。
  在闻罪对未来的全部构图里，只有他和戚一斐……
  就，特别排外。
  “我们到家啦~”戚一斐拉起闻罪，便往已经停稳的御辇下走去，一点没把闻罪当外人。因为他今天回来，还带着另外一个重要的使命——他要在解决了连良的事之后，顺便和他阿爷出个柜。
  先用牵手，给他阿爷一个提示，一个铺垫，后面好循序渐进。
  闻罪怔怔的看着戚一斐与他相连的手，心脏突然又跳快了许多。
  ——闻罪是因为戚一斐这么一个举动，就轻易妥协、转变想法的人吗？
  ——是的，他是。
  莫名的，闻罪就觉得，那个未来属于家的蓝图，或许可以试着描绘的更大一点。他不介意在某个角落，看到戚老爷子等人。
  家，一个对于闻罪来说，过于遥不可及的字眼，但在此时此刻，他就这样拥有了。
  因为有戚一斐的地方，就是家。
  ……
  戚一斐具体是怎么和连良沟通的，闻罪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有琴师聊的很“愉快”。两人效仿魏晋名士，跪坐在廊下，在清风明月冻死人的天气里，谁也不服输的于棋桌前，手谈了一局。
  闻罪和有琴师下棋都很快，你来我往，厮杀的好不痛快，仿佛根本没在思考。但在转眼间，局势便已经陷入了犬牙交错的胶着状态。
  闻罪落下一子后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护送你主母回去？”
  有琴师几乎是在闻罪落子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下了子，如雨水般噼里啪啦的落下。等来往几个回合后，他才一心二用的把意思表示完——主母什么时候回去，他可拿不准，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在京里住着呗，人多热闹，还是能陪老人，多好啊。
  闻罪已经在不经意间，就挥起了屠龙刀，暗藏杀机，准备斩断有琴师的大龙，收割回报。他面上也没客气，对着有琴师冷笑：“你什么时候走，连良什么时候摆脱他的身份！”
  “最短今年之内！”有琴师立刻给出了准确回复，想要尽力挽救棋局颓势。
  大厦将倾，但死不愿意认输。
  “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呢。”闻罪很不满意有琴师的回答，步步急逼，不留后路。
  “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呀。”有琴师无奈道。他可怜兮兮的看过来，显得他就像是一个被闻罪欺负的小可怜，还在负隅顽抗，“我又不能决定异族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打完。”
  “你能！”闻罪笃定。
  “啪”的一声，尘埃落定。
  闻罪虽不知道有琴师和司徒戟两人在搞什么，但至少他知道，如果真的要打仗，没有任何一个军师会不在将军身边。
  有琴师抬头，与闻罪的凤目对视，不到几个回合，这位在西北三十万大军面前也没再怕的大军师，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只能对闻罪交了底：“我们确实在利用异族，排查军内的内鬼，很快就能搞定了。”
  “那祝你们早日成功。”闻罪吃掉了有琴师的整条大龙，哪怕是下快棋，他也绝不会输，并且还要大胜，“过了期限，就别怪我插手了。”
  两人刚刚下完，戚一斐那边，就正好和连良也谈好了。
  戚一斐独自一人，从推拉门里走了出来，身后却不见连良，在场都是聪明人，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提问。
  戚一斐顺势，坐到了闻罪身边，道：“你们在下棋？”
  “嗯，随便下下，总是赢，挺没意思的。”闻罪嘴上“谦虚”，表面上却像极了一只恨不能开屏炫耀的公孔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对戚一斐道，快来夸我！夸我！
  “哇，你好厉害啊。”戚一斐的夸奖，也果然如期而至，特别乐意捧场。
  有琴师：“……”莫名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