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义
作者:
七加一 更新:2021-08-11 16:45 字数:2074
待于总管等人退了下去,启泰帝才对张唤道:“起来说话吧。”
张唤却仍旧跪着,头仍旧抵在地上,“臣有大罪,臣不敢。”
“别跟朕耍无赖!”启泰帝如此说了一句见张唤仍旧不动,便加更语气道:“不然朕真的生气了。”
张唤见好就收,从地上爬起来,官帽也不捡,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抹着双眼,抽着鼻子道:“臣老子娘快要七十岁的人了,最疼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小孙女儿,要是她老人家知道小孙女儿被留在京城,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臣的媳妇也已经年过半百,跟着臣吃苦受累、操心劳肺了一辈子,没享到什么大福大贵,早产得了这么个闺女,当眼珠子养了这么大……”
听他啰里啰嗦、絮絮叨叨的说着,还一边擦眼睛一边抽鼻子,启泰帝并没有出言阻止,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静静听着。
最后张唤说到无话可说,甚至想将张晴养的小狗都扯出来溜溜的时候,终于闭了嘴。
打苦情牌也没用了这是。
“说完了?”启泰帝在上首淡淡问道。
张唤想了想,果真再没有什么能说的了,遂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有你的苦处、朕也有朕的无奈。”启泰帝说着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像张唤那样从头道来。
可是这一声长叹,却使张唤的心沉到了谷底。
“母后做的决定,从来没人能更改。自你被封伯爵,朕已经替你兜揽这许多年,你还想要朕怎样?”
他还想怎样?他还想怎样?他只不过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像一个平头百姓那样,每天回家能看到老子娘那慈祥和蔼的笑脸;晚上隔着桌子上饭菜的腾腾热气听老婆絮叨;一回家就有儿女围着他团团打转……
可是官做得越大,这些就越成了奢望,甚至现在他还要将一个最心疼的孩子独自一个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张唤气得想骂人,可是面对皇帝那理所应当的表情,他的气焰顿时萎顿了。
“臣舍不得,”他低头道,却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话说出来似乎又找到了底气,大声吼起来:“臣舍不得!陛下你这是剜了臣的心、抠了臣的眼珠子!”
对于张唤无礼的叫嚣,启泰帝并没有动怒,而是轻叹了一声道:“朕会交代于世芩好好关照她。”
于世芩是内宫大总管,除了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位贵人,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谁见着他都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一声“于总管”。
启泰帝能给张唤这样一个承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张唤想的却是:老子的闺女,凭啥要你来关照?在老子家里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到了你的地头上怎么能成?
可是心里虽然是如此想,但是这话却不敢明说出来。
“臣不想谢恩。”他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谢了恩,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可是皇帝终归是皇帝。
“那你走吧,你的请辞,朕准了。”启泰帝垂眼继续看方才未看完的奏折,再不看张唤一眼。
张唤愣在那里。
准了?就是说他终于可以过上他向往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不就是不练兵不打仗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回家种地去!
妞妞也可以跟着他回家了呐!
想到这里他满心满脑的都是高兴畅意,顾不得去看启泰帝什么表情,“扑通”一声跪下就谢恩。
“臣谢……”
可是他后面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从启泰帝口中说出来的三个字给噎住了。
启泰帝说的是:“张大哥”。
这一声“张大哥”唤起了张唤藏在脑海的久远的记忆,也唤起了他想深深埋葬再也不去想的那份情义。
许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刚刚立了新功的守备,再次跟着上官进京受封,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如愿见到皇帝,却偶然结实了一个忘年之交。
那时候,他叫他“张大哥”,他称他为“唐兄弟”。
两人一起喝酒打猎,畅聊人生。
可是当他要离开京城时他的“唐兄弟”才告诉他,他是当朝太子,听说他屡立战功是位难得的将帅之才,所以,出宫故意与他认识。目的,便是想要日后得到他的襄助。
那时的张唤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更不懂得什么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是正统,他效忠的是大周、是皇帝,眼前的这个人是以后要当皇帝的人,他自然也要效忠。
而且那时候的他正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的时候,能和太子勾搭上,他求之不得。
因此他想也不想的便答应了。
直到后来晋王谋权、鲁王祸国,他才知道即便是太子也会根基不稳,太子能当上皇帝,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也终于明白,当初他的“唐兄弟”为什么要笼络他这么一个名不见晴转的小卒。
然而这个称呼,在那之后便再没有被提起。
但是启泰帝这些年来对他是十分够义气的——虽然他没少为他立功,可每次有人在背后捣鬼或者在殿上弹劾他,启泰帝都会睁一只眼闭只眼的糊弄过去。
当然,这不排除大周朝还需要他这个人,启泰帝还要用他所以才保着他。
可是他不是傻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启泰帝对他的够义气他自己是能感觉出来的。
所以即便他知道他的“唐兄弟”再不是以前的“唐兄弟”了,但是,他一直觉得虽然那人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当年那份情义是真挚的没掺一星半点的假的,因此,对于将家小送到京城这件事,他始终仗着这份情义在,由着自己的性子处理。
启泰帝见张唤傻子似的愣在那里,轻轻叹了一声道:“你真的这么绝情绝义?”
为了女儿提出辞官,等同于将整个关外的黎民百姓送到了鞑靼手上,他于心何忍?为了女儿提出辞官,将始终对他十分眷顾的“唐兄弟”弃于不顾,他果真绝情!
张唤彻底哑了。
直直的跪在那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地毯。
人生,就是一道总也做不完的、又无奈、又叫人恨之入骨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