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叶妩嘶哑着嗓音，目光死死的钉在投影里那张青涩稚嫩的容颜上，脑海里信息晦涩繁杂，零星的陌生画面从记忆的最深处，被一点点拖拽了出来。
  “我是逃出来的……”全息投影里，女孩平静如是道；
  “我是逃出来的……”近乎异口同声，叶妩细语呢喃。
  女孩甜美内敛的嗓音与叶妩沙哑低沉的嗓音渐渐重合，纤细而柔顺的剪影与清瘦却刚强的身形也逐步交叠，恍如跨越时空的对话：
  “再有三个月，就是我满二十周岁的生日了，姨妈家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我和沈君临的婚礼，趁着出门试婚纱的机会，我逃了出来……因为婚礼一旦开始，我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他们不会留着我太久，也不会真的把我当成儿媳和妻子来善待，更不会给我任何有可能翻盘的机会；”
  “对沈家人而言，我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年满二十岁，与沈君临结婚，顺利把叶家和江家的财产过渡给沈家，然后我就可以乖乖的去死了……谁让沈君临挚爱的女人是我表姐呢？我这个阻挡他们真爱的绊脚石，在贡献了自己的巨额财富之后，怎么可以还继续恶毒的活下去呢？”
  “只有死了的未婚妻，才是好未婚妻啊……”
  随着投影的缓缓落幕，整个房间内陷入异样的静寂中。
  一群研究员忍不住暗自腹诽：果然豪门千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没点脑子和本事，别说是富贵荣华了，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还不如出身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呢，好歹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宠着，没有性命之忧。
  一旁的助手也正想要开口说实验的事，却被身边的同事暗暗拽了一把，冲他摇了摇头。
  12号实验体本身的境况和背景就很复杂，实验又出了岔子，导致现实记忆空白，又在虚拟梦境里呆了那么久，早就把虚拟梦境当成了真实人生，这个时候还看了这样的面试视频，换个意志力稍差的，恐怕就得被冲击得当场人格崩溃，变成个疯子……
  参加这项“超现实梦境”试验计划的几十位志愿者里，精神崩溃了十多个，每个人或轻或重的都患上了心理创伤，万一最后这个实验者再被刺激得出了事，谁能承担得起责任？
  啧啧，这就是虚拟梦境太过真实的恶果啊。
  “抱歉，”叶妩嗓音嘶哑得厉害，低低的垂着头，黑色长发凌乱的遮住了眉眼，让人看不清表情，“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许老怔了一下，很快点头，“当然可以，我们晚些时候再过给你做检查。”
  说着，许老起身，冲着助手和其他研究员们招了招手，一群人呼啦啦的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关好。
  密封的房间里，彻底陷入死一般的静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
  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原来，只是一场实验，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吗？”
  空荡死寂的室内，终于响起叶妩颤抖而压抑的嗓音。
  “只是实验啊，”猛然抬头，叶妩早已泪如雨下，仰天大笑，嘶哑疯狂的声音里满是浓浓的自嘲与绝望，“哈哈哈，居然是做梦……一切都是假的，所有都是假的，是我的一场梦，司凛、容叙、小左、铛铛……甚至包括君明翊、蓝梦、叶妍和叶果……他们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爱过的人是假的，我的至亲也是假的，我的挚友是假的，我恨之入骨的人是假的，我遭受过的痛苦与绝望是假的，我为之奋斗一生、付出一切的信仰，也是假的……连那个‘叶妩’的存在也是假的，那我算什么？我的存在，谁知道是不是又一场幻梦虚无？”
  “谁能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是真实的？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都是假的……”
  “哈哈哈……我所爱、所念、所痴、所怨、所恨、所求……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虚梦一场，蝶梦庄周、庄周梦蝶，谁又能知道，此刻的真实，是否又是未来的一场虚幻？”
  “世界都是假的，我是真的吗？”
  癫狂的大笑，却透着一股子极致的绝望与痛苦，明明在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叶妩含泪呢喃，静静合上双眼，手捂在心脏的位置上。
  “明明……那个世界满是漏洞，我却毫无察觉，真是可笑啊！”
  “哪有什么时间的垂怜，给我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呢？有的只是情绪波动剧烈，实验舱和仪器超负荷运载，仪器重启，将惨死的结局提早改变……我只是比其他实验者多了一次中途重来的机会，更改了结局……”
  “司凛……”
  “司凛……”
  一遍又一遍的呢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抽搐似的疼。
  仿佛这样的疼，才会提醒她，那个人的存在只能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叶妩……”
  一间充满高科技质感的房间里，挺拔俊美的男人，穿着笔挺禁欲的军装，久久的站在监控屏幕前，指尖不自觉的伸到屏幕前，仿佛想要触碰监控视频里叶妩的面庞……
  “老大？”
  一个外表温和敦厚的青年暗暗翻了个白眼，故意喊了一声。
  俊美男人触电似的飞快收回了手，侧过脸去，瞟了眼青年，“你很闲吗？”
  青年拎起白大褂，套在身上，故意在男人面前掸了掸衣襟，“不闲啊，我在工作。”
  “这一次的实验，许多实验者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你作为首席心理理疗师，我让他们多给你排几个病人。”俊美男人面无表情的给青年穿着小鞋。
  青年乐了，“老大，你都几岁了？还怕看大夫呢？不给打针，放心吧，我现在只负责你一个人的心理辅导……”
  俊美男人垂眸，“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你可说了不算，”青年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我说了才算，我是医生。”
  俊美男人不可置否的皱了皱眉头。
  青年耐着性子劝说，“你是参谋司兼情报司的总boss，你的心理状况可不仅仅关系你自己，还关系到下面那么多人呢，你要是不配合的话，我可就要上报了，到时候顶层大佬找你谈心，你可别怨我。”
  “到时候好让他们换人来坐我这个位置？”
  男人俊美而禁欲的面容上难得的出现一丝讽刺，“这次我主持负责‘超现实梦境’试验计划，已经惹得不少人不高兴了，现在实验结束，实验体们又大面积出现心理创伤……已经有人张罗着要弹劾我了，你再往上告一状，正好方便他们找借口撸了我的工作。”
  “那就能让你闲下来接受心理治疗！”青年恨其不争的瞪着对方，“反正撸下来了，他们还得把你原封不动的请回去……你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没有什么位置是不可被人替代的，而且我也不想帮别人收拾烂摊子。”俊美男人不咸不淡的道，“容安，你未免把我看得也太高了。”
  青年容安无奈摇头，“算了，别提工作上的事情了，我们还是继续治疗……说说你在虚拟梦境里的事情，我需要根据你的记忆做出合理的治疗方案。”
  俊美男人的脸上出现片刻的迟疑，随即彻底沉默了下来。
  这般抗拒的态度，让容安有些火大，作为心理治疗师，他最烦的就是这种人，抗拒治疗，还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他就算有千般本事，也得病人说话啊，哪怕爆粗口骂人也好。
  砰地一声拍桌子，容安恼火的瞪着俊美男人，“司睿，你痛快点给我个话，到底配不配合我工作，你要是再这个态度，我马上走人，去给一号大佬写报告……到时候撸了你工作和职位，你可别怨我容安不讲兄弟情面！”
  俊美男人沉默了片刻，终于不情不愿的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纸质文件，递了过去，“我把虚拟梦境里的经历写成了纸质报告，你……看过即焚，上面内容用脑子记住就好了，不需要留任何书面档案。”
  “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容安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先忙你的，我研究一下，再找你说，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虚拟梦境里做了什么，这么藏着掖着的，连我都瞒着，简直不够兄弟……”
  俊美男人司睿不安而疲惫的合上双眼，做短暂的休息。
  他的精神力和身体状态比普通人强太多，三天前就醒了，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状态评估，通过以往的工作视频和容安的催眠手段，很快找回过往记忆，然后彻底把自己彻底投入紧张忙碌的工作中。
  只是午夜回梦时，他总会被噩梦惊醒，再然后是久久的失眠，似乎心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块。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倏然，一声响传来，惊扰了这份静寂，是容安的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司睿不愉的睁开双眼，看向好友。
  巴掌拍合金桌面太过用力，手心都肿了，可容安真就顾不上这些了，眼睛瞪得溜圆，口水都差点喷出来，“我勒个去！司睿，没看出来啊，你竟然当了男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