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兰猛地回头,瘦削脱框的大眼睛蓄满泪水,一眨不眨的盯着周燕,像是在打量她,又像不敢置信。
看到奶奶面黄肌瘦,身材单薄如纸,风一吹就能倒。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手脚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周燕心里又怒又酸,眼泪止不住的啪嗒啪嗒掉下来,一把把奶奶抱进怀里,大声痛哭:“奶奶,我来晚了,对不起!”
张云兰无声的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房门“哐当”一下又被打开,她的婆婆丁氏凶声恶煞的站在门口大吼:“哪个活腻歪了的贱蹄子!青天白日的在我家门口哭丧,要哭回你家哭去!”
感觉怀里的人身子明显又一抖,周燕气不打一处来,松开张云兰,反手用尽十二分的力气狠狠甩了丁氏一个耳光,“老不要脸的死婆子!这些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表姐的?真当我表姐娘家没人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的力气太大,丁氏没防着她,一把掌被她斜扇在地上,正好磕在丁氏先前扔在地上的木盆铁丝上。顿时脑袋戳了个细小的窟窿,像一小股漏气的喷泉滋了地上一小摊血。
丁氏望着地上的血有点懵,自从儿媳妇张云兰进门三年以来,一直未有所出。她从最开始的各种看不顺眼,到动手打骂,已经在家里横惯了,连带着周遭邻居也不敢轻易惹她。
今儿真是见鬼了!一向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爹妈死绝,亲戚不管的儿媳妇,居然凭空冒出一个表妹,上来就抽她!反了不成!
向来不肯吃亏的丁氏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照着周燕的脸庞狠狠抓去,“哪里来的小娼/妇?敢打老娘!看老娘不撕烂你的脸!”
周燕看也没看,抬脚狠狠往她肚皮一踹!
“哐当——”丁氏直接被踹到墙上,入墙三分!!
伴随着她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整栋楼都抖了抖,有好奇的邻居伸出头来看,被周燕凶巴巴的凶了回去:“看什么看!周家的家事!你们管得着?!”
得,周家打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好几次都快闹出人命,前来调解的公安局同志都管不了,他们就更管不了了!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多半缩了回去,也有胆大不怕事的群众,不错眼儿的盯着这边,比如先前给周燕指房间的婶子,脸上都带着一副解气儿的表情。
该!叫你不把媳妇儿当人看!平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克扣粮食,一整天就用一碗稀得连米儿都看不见的‘稀粥’把人打发了。现在报应来了吧!活该!
“妹子,你干啥?可不能再打了!”那边张云兰见周燕似乎还不解气,把她婆婆从墙上粗鲁的扯下来,抬脚又想踹,她赶紧拦住周燕:“别再打了,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倒不是张云兰护婆婆,看见丁氏被打成死狗一样,她多年的憋屈委屈也在这一刻得了安慰和解气。
只是张云兰是独女,她父母在她六岁战乱的时候双亡,这么多年来,除了十八岁以前,她被大伯一家勉强收养,成日下地干重活儿。而后被她那口子周道友赶集时恰巧看中,以三块钱,五十斤粮食卖给他做媳妇儿。
嫁过来这么多年,她在周家挨了多少毒打苛待,她的大伯,还有那些五服亲戚,没有一个人替她出面出头。
今儿忽然来个年纪不大的表妹,上来就打婆婆。张云兰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为难。
高兴的是,娘家终于有人记得她,替她出面了。害怕为难的是,她已经嫁进了周家,就是周家的人。虽说表妹打了婆婆一时解气,到底她还要一直生活在周家里,以婆婆和她那口子混不吝的性子,等表妹一走,她不知道要挨多少毒打。
想到这里,张云兰忍不住的又抖了抖身子,越发苦苦的劝周燕停手。
周燕出了一通气,也没想着要把人往死里打。毕竟不管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现代,关于家暴的事,国家从来就没有对女方有任何针对性的法律保护措施。顶多就是警/察出面上门劝和,根本不管女方受了多少暴力伤害。就算出了人命,顶多唏嘘两下,把男方关上个十几二十年又放出来祸害别人。
面对这样的事情,周燕的观念就是以暴制暴!你不是横吗?你不是喜欢打人吗?我就打得你爬不起来,打得你记住教训,再也不敢欺负人!
站在一边,周燕冷冷的看着张云兰把丁氏扶进屋里躺着,在她一个劲儿道歉的时候,不耐烦的把她拖走。领着她去就近的一家国营饭店,开始认亲事宜。
在周燕编了一通什么战乱失联,七大姑八大姨拐着弯儿的亲戚,找了张云兰很久等等。听得张云兰双眼泪汪汪,紧紧握着周燕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好妹子,谢谢你来看我。”以后她也是有娘家撑腰的人了,她也就有底气跟婆婆老公说道说道,不再任由他们打骂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周燕红了眼,不由自主的想起现代老了的奶奶,节衣缩食一辈子,却舍得花钱给她买最好的东西,知道她爱吃什么,每次她放假回老家,一准儿好酒好菜天天备着,自个儿平日里却舍不得多吃一块肉……
这样好的奶奶,年轻的时候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周燕心疼又愧疚,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的对奶奶,最好她能跟爷爷离婚,跟自己回上水村的周家去。
可是周燕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要离婚十分不容易。一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民政局,根本不管离婚这挡子事儿。二是,奶奶真离婚了?那在现代,她和他爸爸伯伯们,又从哪里出来呢?
一时犹豫不决,正好饭店服务员上菜来。周燕便将此事暂且压下,照顾着奶奶吃饭。
知道奶奶长年来几乎一直拿水填充肚子,周燕特地点了几个好菜给她补补,红烧肉、东坡肘子、韭菜炒鸡蛋、猪肉馅儿的大包子,并一大碗浓稠的精细米粥。
满满一大桌子菜,虽然所谓的红烧肉和东坡肉都是大肥肉瘦肉少,肉馅包子里面的肉馅丁数都数的清。可近三年没吃过啥好食物儿的张云兰还是看傻了眼。
“姐,别愣着了,趁热快吃吧。”周燕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很快装了满满一碗,细看都是肉菜为主。
张云兰看着自个儿面前堆成小山的饭菜,再看坐在自个儿身边的女孩儿一脸关心,使劲儿的给自个儿夹菜。一股久违的亲情温暖感油然而生,张云兰忍不住,眼泪又啪嗒啪嗒往桌上掉。
自从六岁那年爹娘死后,亲戚们都不愿意管个吃白饭,以后还嫁出去的女娃,张云兰就东家蹭西家偷的吃着百家饭,受了无数人的白眼嘲笑长到了十岁。
那时候她渐渐长大,模样也渐渐长开。大伯娘见她模样长的不错,打着以后把她卖出去换钱的想法,勉为其难的把她收留了,每天把家里所有的粗活重活儿都推给她做。
虽然勉强能填饱肚子,她却感觉自己像头驴子一样,被人拿鞭子在屁股后头抽着,连轴似的,一刻停歇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啊,她随大伯母去镇上的集市赶集,不小心撞上一个穿着工人制服的年轻男人。当听大伯母说要把她嫁给他的时候,她满心欢喜憧憬。想着自己以后也是有家有人护着的人了,却没想到,她嫁的,是个地狱来的恶魔啊!
当石头般的拳头,一拳又拳捶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心里那点儿火,一点一滴的被浇灭。
生,不如死。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却没想到,老天有眼,给她送来了表妹。不但给她出面,还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告诉她不要怕,一切有她在,她会保护她的。
尽管知道,一个十四岁丫头的话并不可靠,可张云兰心里就是暖暖的想哭。周燕、周燕,我的妹子,我的好妹子啊!我好想跟你回家看看啊!
她们这边吃着饭,钢铁厂第九车间里,周道友正操作着机械炼钢,忽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嘴里还大声嚷嚷着:“四叔!四叔!你快回家吧!四婶儿被人打得快死了!你快回家瞅瞅吧!”
“啥?!”周道友一惊,机械操作失误,新炼好的一块巨大钢块噗咚一下掉回熔炉里,溅起无数熔浆,烫伤站在熔炉旁搅浆的几个学徒。
“啊!!”刹时车间里一片惨叫,周道友却不管他们,直直往车间外跑,徒留车间主任在他背后大吼:“周道友!你在干啥?!怎么操作机械的?!!把人烫伤了连句道歉的话儿都没??”
第19章 019
周道友一路行色匆匆地回到家里,看见自个儿老娘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额头敷了个补巴,地上还有一小摊血迹,瞬间懵了。
他的老娘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那就是蛮横不讲理,能动手就绝不动嘴的混不吝。打小他就在她的打骂文化熏陶下养成了跟她一样的德行。
这样一个从来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打在床上有气出没气劲儿?
像是知道他在想啥,闻讯而来比他早到的其他兄弟姐妹,把从周围邻居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给他听。
当听闻是一个小姑娘把丁氏打成这样,那姑娘还是他媳妇儿娘家表妹的时候,周道友整张脸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张云兰家里是什么情况他是知晓的,正因为她家里人死绝,亲戚又都靠不住,人还长得水灵。周道友这才买她回家,便于“管教”。
周道友头一个老婆就是因为不服他的“管教”,叫上娘家一大群兄弟亲戚上门来,把他揍的半死不活,他吃了大亏,把那女人扫地出门后,这才暗下决心要找个软柿子媳妇好拿捏,因此这才选择了张云兰。
这三年来,他和丁氏打骂张云兰都成习惯了,猛然间跳出一个替张云兰出头的人,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周道友气的火冒三丈。
想找人算账,又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连公安局同志都奈何不了他,那丫头片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手。
一时踌躇不定,只坐在床边,见丁氏只是流了点血,腹部被踹淤青有内伤外,倒没有性命之忧。于是开口询问她当时的情况。
四个儿女媳妇们都到齐了,人多力量大,丁氏心里有了底气,嘴巴一歪,哭着把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通。
想她诨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是像那个死丫头片子力气大成那样,把她往死里打,还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给她留了不可磨灭的心里阴影。
真是太可怕了!那丫头在打她的时候,看向她的那双眼睛,狠戾冰冷的像是看一具尸体一般。她毫不怀疑,如果当时不是张云兰拦住她的话,她真有可能会被那丫头活活打死!
听了丁氏亲口描述,纵然不信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力气大到夸张,但看周家门外那堵土墙,清清楚楚印着丁氏被踹飞过去的身影。周家有胆小的人打了个寒战,小声嘟嚷着:“这丫头怕不是什么怪胎吧?力气大成那样,咱们就是一家人上,也打不过她啊!”
“怕什么!咱们一家老小加起来都有十多口人,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听了自个老娘的亲诉,周道友还是觉得夸张成份太多。瞧着屋里几个小辈儿都露出“我怕怕”的神情,周道友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一拍了下他们的脑袋瓜子,没好气儿的说:“没出息的家伙们!真怕的话,回去操家伙!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制服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得了他的信儿,几个小辈儿跑的无影无踪。周道友暗骂一声怂蛋,被那三个小辈儿的父母听见了,都统一低着头装没听见。
没办法,周家老爷子死的早,丁氏一人把他们兄妹四个拉扯大。除了老大是儿子,中间俩都是闺女,最后才是周道友。
作为老小,自古就比上面的哥姐受父母宠爱些。加之周道友与丁氏脾气一样,两人臭味相投,啥事儿都一条心。要是憷了周道友,就等于憷了丁氏。
以丁氏那混不吝,整天吵吵闹闹的性子,那三个小辈儿的父母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很快,三个小辈儿操着家伙回来,刀枪什么的是不可能有的,都被没收去炼钢了。他们操的家伙,只是手腕粗的擀面杖、扫帚、木棍等等。
周道友看着这些所谓的‘武器’,心里的复杂感可想而知。没等他发号施令找人算账时,房门哐哐的被人敲响。
周家人齐齐吓了一跳,以为周燕卷土重来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见一个大嗓门儿的男人喊:“周道友在不在?有人举报你聚众打架!快开门!检查!”
周家人才松了口气,又立马提到嗓子眼儿。你瞅我,我瞅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哪个王八蛋举报我的?让我知道是谁,定扒了他全家的皮!”屋外的人哐哐敲个不停,周道友听出是厂里保卫科的队长老齐,心里暗骂一声我草!
周道友的房子是厂里分配的,有任何纷争都归保卫科管,保卫科要是实在管不了,这才移交公安局。
周家人今儿都到齐了,几个小辈儿还找了“武器”上来,平时跟周家母子有过节的人,可不就是趁机打压他,告了个聚众斗殴么。
要知道周道友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的家暴张云兰,除了本性使然外,还因为他还是钢铁厂第九车间炼钢模器械的头号师傅!
虽然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可因为是木匠,对厂里各项机械都很熟悉。又因为他在建厂初期,是国家特定招进来的技工。现在已经是六级技工,每个月有五十二块五毛的工资和四十一斤的粮票。
有这些比普通工人多了接近一倍多得丰厚待遇,就证明周道友在炼钢厂有一定的地位。谁叫人家有技术在身,是国家特招的呢!
不管他是人渣还是王八蛋,连公安局都要看几分薄面,周道友可不就螃蟹走路——横着走!
当然,他横着走的事儿,也仅限于打老婆的事儿上。毕竟,这是所谓的家事,别人管不着。
别的事和人,他可不敢横。保卫科虽然不算什么正经职位,可它却管着厂里家属楼区的一切纷争。你要风评不好,就算你是国家特招的技工,也会把辞退回家横。谁让厂里有的是学徒工,在国营企业上班的师傅是不允许藏私的。因此一个技工师傅被辞退并不稀罕。
明白是被人计算上了,周道友气的脸黑了不少。忙打开门,强笑着应对前来检查的保卫科小队,再三申明自己一家子只是聚一聚,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然后在保卫科小队凌厉的目光下,周家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周道友和丁氏大眼瞪小眼。
而此时吃饱喝足的周燕,领着张云兰在附近的公园,百货商店,供销社等等逛了一圈。
在张云兰一连串的感叹声中,周燕得知她嫁给周道友后就来到了南昌市,然后一直呆在家里洗衣做饭干家务活儿,连他们住的土楼都没下去过。
听得周燕一阵心酸,恨不得自己能立马在南昌市买套房子,把奶奶接过去跟她一块儿住。到时候她好吃好喝的把奶奶养着,还带她到处去玩儿,最好走遍全中国!
可惜的是,当张云兰听见她说离婚的时候,吓得连连摆手,“离啥婚?道友会把我打死的!就算真离了,我一个孤苦伶仃,无父无母,没有娘家靠山,又离过婚,身子不干净的女人。以后哪个男人还敢要我,我该怎么活下去?”
张云兰的想法,是这个时代很多封建女性的想法。认为自己嫁了人,不管对方是人是狗,都得跟对方过一辈子。美名其曰:这就是命!
就算真说动她们离婚,她们的观念里,还是想着要嫁人,要靠男人。没有男人,她们就活不下去。根本就没想过自立根生,独挡一面。因为,男人就是她们的天!
周燕劝说了许久,都没劝动奶奶离婚。看来是她不够强大,奶奶不信任她能给她带来幸福,带来安全感,带来好日子。生平第一次,周燕有了要来城里上班打工挣钱,养奶奶的念头。
不过这个想法在这个时候并不现实,一个是三年大饥/荒马上来了,再跟着是精简知青下乡。以她目前的年纪阅历,要找份不被精简的工作十分困难。除非,她有较高的学历和人脉,让国家政府知道她是个可用的人才……
不可避免的,周燕又想到了高教授。如果他能证明自己的大学学历,给自己颁发一个大学毕业证书,那该有多好啊!那样她就不愁工作了……
想法是好,真做起来诸多困难。周燕暂且甩在脑后,拉着奶奶往周家走。
既然奶奶死活不肯离婚,周燕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那么她得想个法子,让周家母子得到教训,不敢轻易对奶奶动手。同时奶奶的日子也要跟正常一人吃喝玩乐,等到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到南昌市安家落户,到时候再把奶奶接过来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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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下本预存接档文:《茶小楼的春天》by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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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一个底层酒店女服务,与商业老总的狗血故事。
茶小楼:我们做服务员的也是有底线的,我不做三儿!
某总:呵呵哒,就你一小服务员也配做三儿?要做也只配做我老婆!
好友文:《回炉再造1978》by晓渔天歌
简介:煤气中毒死翘翘的楚染发现自己回炉……哦,不!是回到了老妈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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