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给净化区的人们讲了一个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的故事，既遥远又近在咫尺，云淡风轻又残酷悲壮，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们的眼泪从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中滚出。
  “砰砰砰砰砰砰……”
  两架直升机对着电视台大楼进行扫射。
  苏慧躲在桌子底下，感觉到似有弹药贴着自己的头皮过去，手上仍然抓着话筒不放。
  “这么多年来，我们所歧视的蚁巢人，背负着被我们净化区抛弃和背叛的仇恨，比我们现在对他们的仇恨还要深得多。我们每个人的先辈，或许在那时都投出了反对票，将本就是我们同胞的他们拒之门外，擅自为他们选择了一条悲惨绝望的路。蚁巢人们在地底挣扎的每一天，每一条因此而逝去的生命，我们都要背负上责任，这是我们的罪！现在的净化区，就是对我们的惩罚，可是，我看到政府已经出兵想要用武力解决这件事，各位，武力真的能够解决吗？把蚁巢人杀光，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吗？问问自己，你能接受这样的事吗？！”
  “还没有杀掉吗！”
  “里面有改造人，不知道用的什么能力……”
  “那就把广播塔毁掉！”
  “可是广播塔全国有十几个……”
  “该死！算了，别管她了，准备好了就出发！”
  苏慧在这种关头出现，谁有空去处理她，更何况她讲的实在是有理有据，极有说服力，连他们自己人都被震惊到了，根本组织不出更好的言语来反驳她。反正现在当务之急是拿到解药，人都是自私的，这一点从五百年前那场投票就已经能够看出，在那时人们都能投出那种结果，在现在这种时候，就更不可能有另外一种结果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人民还没反应，自己的兵先有了意见。
  军人也是人，这段时间也同样备受煎熬，尤其是有些人在活死人中发现了自己的亲人，却还必须为了救正常人将其射杀，忠诚和亲情，未来希望的渺茫，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此时听到苏慧讲的这些话，有人就再也承受不住的爆发了。
  “我不去！你们还有良心吗？这一切都是你们导致的！为什么不弥补！这些事情本来可以不发生的，很多人原本不用死的！我的父母、很多人的父母，原本都不用死的！”
  “他疯了，把他带下去！”一名长官立刻说。
  但即便是没有发疯的人，也能看到他们的士气低迷，他们困惑、迷茫、良心受到谴责，对着蚁巢人开枪的时候不再能够理直气壮。
  ……
  李今念楼瀛和虫老立刻躲回了蚁巢内，虫老气得眼睛通红，“可恨！实在是太可恨了！”
  然后，他就发了狂一般，竟然抛下了楼瀛和李今念，自己狂奔着离开了。
  李今念有些震惊和不解，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当即起身想要把绑着自己双手绳子解开，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绳子绑得很刁钻，使不上力，也是专门用来绑大型侵入者的，所以她挣扎了半天也没挣开。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男性的美丽的手伸了过来，李今念抬头，看向楼瀛。
  楼瀛很快就把绳子解了开，然后对她说：“徐叔去毁解药了。”
  第100章 成王（九）
  什么？！
  李今念脸色一变, 想要拔腿去追虫老, 但又顾忌地面上的楼明玉，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他们交给我就行了。”楼瀛温和地说, 仿佛是在安慰她。
  “你相信苏慧说的话？”
  楼瀛说：“不太相信，但事到如今, 别无选择。”
  是啊, 别无选择了。
  李今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从他的胸口上扫过，感觉心尖微微刺痛，“别让我失望。”
  李今念转头追虫老去了。
  旧4区内乱成了一片，人们如沸腾的水一样奔涌着往外滚，楼明玉原是想先震慑之后再说, 但他没想到的是蚁巢的人们已经知道了历史的真相，对净化区恨之入骨，新仇旧恨，足够让他们豁出一切跟他们拼了，根本没办法对他们威逼利诱。
  他们和改造人军队战作一团。
  楼明玉在高空中与地面的楼瀛对上，两双悲天悯人的双眸遥遥对视，楼明玉心神俱震, 无需一句对话，只是望着对方的眼睛, 便有一种落败之感, 他意识到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让他前所未有的恼羞成怒, 几乎无法冷静下来。
  必须冷静，就算他的存在几乎等于否决了他的存在，也必须冷静下来……
  这样想着，在守护他的军人震惊的目光下，楼明玉却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已经好了，得益于从蚁巢来的高科技仪器，在改造人技术成熟后，他秘密接受了一场手术。之所以不对外透露，是因为五年任期马上就要到了，国民看到他坐在轮椅上就会想起他为什么会变得残疾，虽说当年他救人时并没有想到这个，但事到如今该利用的还是得利用。
  不过事到如今，选举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楼明玉打开舱门，面无表情地看着楼瀛。
  寒风凛冽，他向来悲天悯人的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而地面的人，却仍然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他，就好像在他眼里，他确实可怜得很一样。
  真是……让人火大啊！
  ……
  蚁巢的每个地道都是人，就像排水管道里往一个方向涌去的水，李今念就像一粒尘埃，逆流而上。
  一路被不停碰撞，几次三番差点儿被拥挤的人群带着往地面涌去，好不容易才抵达最近的一个研究所入口，连忙开门进去，才总算是能喘一口气。
  但根本没有功夫喘气，李今念快步打开隐藏门，进入安全出口，快速往笑面医生的实验室跑去。
  此时研究所内也已经空了，所有人都预感到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因此都到地面去了。
  虫老已经抵达笑面医生的实验室，他的神情癫狂，已经全无理智，因为李今念，他已经不信任楼瀛了，所以他要将净化区的解药和逆转程序全都毁掉，那些罪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他将柜台上的药品全部扫落在地，然后来到电脑前，把解毒剂毁掉是不够的，还要把电脑里的备份也毁掉，这样就没有人再知道活死人病毒的扭转方程式，等到他们重新研究出来，净化区人肯定已经死绝了！他将电脑打开，却卡在了密码这一层。
  密码……密码……
  他虽然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可他脑子里却仍有一些清晰的记忆，比如楼瀛的生日，他父母的生日，楼茜的生日……可是他一串串地尝试过去，却全都错了。
  眼见着就要到笑面医生的实验室，李今念眼角蓦地看到了什么，身体强行一扭，整个人一个转身，躲开了袭击，一记猛烈的风刮过她的脸颊，那东西宛如利箭一样重重地扎进了墙体内，引发出爆炸般的声响。
  烟尘飞舞。
  待它渐渐散开，李今念看清眼前横亘着的粗大的蛇尾，眼睛倏然睁大，金色竖瞳取代黑眸。那蛇尾再次动了，鞭子一样朝她抽了过来，李今念下身也化作了蛇尾，两条蛇尾碰撞，震出的余波如同强风，将她们的头发都掀起。
  李今念震惊地看着秦玫朵。没错，是秦玫朵，虽然她的脸变了，轮廓就像当初的她一样变得深了一些，但她明显变得比她更多，她的轮廓深到阴影浓烈，唇瓣的颜色都是黑的，脸颊上还有蛇鳞，且嘴巴内露出了两颗蛇的尖牙，冰冷的金色竖瞳完全就是冷血动物的眼睛，蛇尾也比她粗了一圈，颜色也是更不善的黑色。
  简直……就是杜美莎的感觉。
  “你……这是对自己做了什么？”这也太可怕了，虽然改造人都挺像妖怪的，但她这妖气格外重啊。
  李今念的话让秦玫朵的恨意更甚了，她做了什么？显而易见，她去笑面医生的仓库里拿了他不准她用的“蛇神”的剩下的躯体给自己做了手术，双腿已经在李今念身上，秦玫朵就选择了双手。虽然她清楚地知道改造后的效果并不是看接上的肢体有多大，但她知道效果还是有受接哪部分的影响的，她嫉妒李今念，想要超过她，比她变得更好看更强大，所以她只要想到李今念的那双美腿，就觉得手不够，于是她把“蛇神”的心脏也挖出来，换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效果很明显，她能感觉到体内升起的那股强大的力量，她明明已经计算过，确认这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也确实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但她没想到她会长出了蛇牙，脸上也有鳞片，且不是像李今念那样美丽梦幻的淡金色！
  效果和她想的差距太大，丑到了她自己，于是秦玫朵更恨李今念了，将错归咎到了她的身上，认为都是她的错。
  现在她还敢用这种眼神看她，她要杀了她！
  秦玫朵的愤怒让她的躯体再次暴涨了一圈，比李今念的大了很多，整个走廊都被她给占满了。李今念感觉到一股压迫力从她身上一下子盖在了自己身上，可是她不能逃，虫老正在前面实验室内毁掉净化区所有无辜之人的生命。
  “砰！”
  “轰！”
  整层楼几乎尽毁，李今念砸在墙壁上，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她总算明白什么叫吐血，以及内脏仿佛被震碎的感觉。
  秦玫朵见她这样，总算有种没有白费功夫的感觉，她盘踞在废墟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面的李今念，张开嘴，尖牙内开始分泌毒素。
  “咔……咔咔……”什么坚硬的东西裂开了的声音在实验室内突然响起，虫老一下转头，看到了那颗被放置在孵蛋器上的黑色巨蛋。
  他想起来了，这颗蛋，正是三年前笑面医生带回来的那个小男孩化成的。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和外来细胞的融合会出现各种问题，很容易使一个人类完全变成一只没有理智的动物，所以给小孩做改造手术基本上就是浪费时间，可笑面医生却执意要给他做。
  果然如他所料，那孩子做完不到几天，就蜷缩着表面长出了一块块硬壳，直到变成一颗蛋，两三年了都还孵不出来，孵出来估计也是需要被杀死躯体回收利用的侵入者。
  他没想到，这蛋会在这个时候孵出来。
  那黑厚的蛋壳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虫老也警惕起来，他头上的触角在动，正准备在它出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弄死它，那壳就炸开了，一片碎片落在他身上，烫得他立刻将碎片拍掉，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就已经跌跌撞撞地飞出了实验室。
  秦玫朵双手压在李今念的肩膀上，两条蛇尾死死纠缠在一起，正僵持着，她张开嘴巴，冲着李今念白皙纤细的脖颈咬去，却不想一只刚刚破壳的连飞都飞不稳的小火龙扑在了她的脑袋上，利爪刺破了她的头皮，龙牙一口咬在了她的鼻子上，秦玫朵瞬间吃痛地放开李今念直起身体来，小龙落到了李今念身上，然后扬起细细的脖子，张大嘴巴冲着秦玫朵近在咫尺的脸喷出了它龙生以来的第一道火焰。
  “啊！！”秦玫朵惨叫着捂着脸往后摔去，她的头发都着了火，整个人在地上翻滚起来。
  李今念很惊讶地看着挂在身上的小龙，它的爪子抓着她的衣服，长着刺的尾巴晃来晃去，一张丑兮兮的龙脸好奇地看着她。
  李今念觉得它仿佛是要把她当妈的节奏。
  没时间多想，李今念爬起来越过挣扎的秦玫朵往实验室赶去，秦玫朵试图拦她，那龙爬到李今念肩膀上，冲着她再次喷出一道比先前更大的火焰来。
  “虫老！”李今念打开实验室。
  虫老拿着笑面医生的笔记本，看着里面的一串数字，输入进去，要求输入密码的页面终于消失了。
  可他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端，因为那串数字旁边的备注是：李今念小姐的生日。
  他的足肢太多，身体太长，足够他一边对付李今念一边操作电脑，最麻烦的是秦玫朵又不依不挠地追了过来。
  好在有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小火龙帮她，否则今天怕是要二对一把小命搭在这里了。
  小火龙喷火烧坏了秦玫朵的脸，尾巴上的刺戳瞎了她的眼睛，飞来飞去让她把自己的蛇尾打了个结……对于秦玫朵的下场，李今念内心没有波动，可她却对虫老下不了死手，于是最终遍体鳞伤地将他绑了起来，关进了那个笼子里。
  李今念找到一个u盘一样的东西，将电脑里的所有文件都拷贝了一份以防万一，然后才带着这只小火龙离开蚁巢，到地面上去。
  此时地面已经一片火光，空气中都是烧焦的味道，死了一些人，但似乎已经停止了，天上没有净化区的战斗机了，地面有残骸，应该是被打下来了，可楼明玉和楼瀛都不见了踪影。
  看到李今念，旧4区区民们很惊讶，“区长，您怎么在这里？”
  “楼瀛和楼明玉呢？”
  “他们打着打着飞远了。”
  飞……楼瀛和楼明玉都是改造人？
  李拜从车站内下来，看到李今念，眉头拧起来：“你不是带人杀去净化区了吗？”
  “什么？！”
  李今念不顾地下河的冰冷，以最快速度赶回新4区的时候，新4区内只剩下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要知道他们是把整辆幸运者号的车内车顶都塞了个爆满。
  留下的人看到她，无一不震惊至极。
  “区长？”
  “区长？！”
  “您怎么……？？”
  风当归还在车站内，苏菲娜被关在牢里，他不可能会离开，看到真正的李今念归来，他立刻就去把沈从他们给放了出来。
  沈从在牢里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看到李今念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幸运者号已经出发四个小时，除非我们会飞，否则赶不上他们的。”沈从说。
  然而现在，他们这里的改造人只剩下李今念、风当归和沈从，没有一个人是会飞行的，这只一直粘着她的小火龙倒是会飞，不过它才刚破壳，小小一只，不能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