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等，等什么？”他不肯说，宁诗婧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鄙夷道：“等钟玉珩倒台，还是等陛下掌权？”
  “陛下如今五岁，就算能掌权也要起码十五，十年后裴公子还是年轻的如玉公子吗？”她嘴角的讥笑更浓，道：“裴侍郎如今也不到四十岁吧？”
  裴玉卿默然。
  宁诗婧步步紧逼，不肯就这样放过他：“裴相一家实在是一脉相传的家教，哀家都忍不住佩服。这样只会缩头躲在后方的高傲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叫哀家实在是看不懂。”
  “都说真正的治世能臣，向来都是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哀家倒是头一次听闻，原来当察觉到国家处于危难时刻，不应当迎难而上，而要畏首畏尾，缩起来等别人解决了困难，再站出来做所谓的忠臣能臣。”
  “呵。”她的神情冷了下来，讥诮嘲讽悉数收敛，表情平静的不可思议：“你们裴家，凭什么？”
  她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分明没有任何的指责和不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像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裴玉卿的脸上。
  凭什么？
  是啊，他也想问一问，他们裴家，凭什么呢？
  他们觉得这个世道不对，觉得钟玉珩揽政不对，觉得他的决策和暴政不对，为什么只会说不对，却不肯站出来自己改变这个世道呢？
  他们为什么选择等待别人来做救世主，自己却始终站在人后，等待着海晏河清再站出来施展自己所谓的抱负？
  若是这个世道，永远都不会如他们所愿呢？
  裴玉卿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信念正在一点点的崩塌，从前一直重复着告诉自己的东西在一点点被摧毁。
  看着他神情空白的样子，宁诗婧扯起嘴角，淡声道：“裴公子也许有大才，可惜恕哀家目光短浅，不能发挥作用的才华，在哀家看来，一文不值。”
  她的嗓音娇软，就算冷下来的时候仍旧不会叫人觉得严厉，这几个字却仿佛惊雷炸响在了裴玉卿的耳边。
  将他炸的支离破碎，从前的观念四分五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拼凑。
  宁诗婧却不再管他，转头看向仍旧默默站在一侧的陈敏哲，神情软了下来。
  他之前的维护她都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他是个知道感恩的。
  她并不图他的回报，跟善良有底线的人相处却要轻松地多。
  因此宁诗婧对他越发的和善，脸上露出点亲近的笑意，道：“天色暗了下来，敏哲你住的远了些，哀家叫人送你回去。回去别忘了用点热茶，泡个热水澡，免得着凉。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及早派人去请太医。不要怕麻烦，知道吗？”
  殷殷关切，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也是他曾经最期盼最想要的东西。
  在袖子下面的手握成了拳头，陈敏哲垂着头没有看她，恭敬道：“多谢母后关心。母后放心，如今儿臣的身子没有这么弱。儿臣会注意的。”
  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宁诗婧闻言笑着点头，点了两个太监送他回去，自己也没在看呆站在那里的裴家兄弟两，带着人离开了。
  她承认，她原本存着的是想刻意骂醒裴玉卿的心思。
  他能在宿京负有盛名，显然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加上出身裴家，若是肯入朝为官，做起事来比寒门子弟不知道方便多少倍，可谓是事半功倍。
  加以引导，很快就能帮钟玉珩解决不少问题，也能叫他轻松一些。
  钟玉珩虽然有自己的心腹，朝中他无法轻易撼动的大臣不肯配合，很多事情办起来也会格外棘手。
  只是骂着骂着，宁诗婧却觉得有些无趣。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白费功夫，倒不如好好培养寒门学子和加大报纸上的信息输出，让天下人看到他的好。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她又何必对一个裴玉卿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她走得干脆利落，裴玉卿却站在原地，夏日的晚风吹拂起他的衣摆，衬得他越发玉树临风，又多了几分迷茫的怅然。
  裴玉畇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皱眉道：“大哥，你不会被太后娘娘骂傻了吧？”
  他有些不满的打抱不平，气道：“太后娘娘怎么这么凶啊！亏我今天下午玩的时候还觉得她不错。大哥你这么好，她凭什么要骂你？我以后再也不跟她一起玩了。”
  裴玉卿听到这话，一时不知道该笑该气，忍不住摇摇头。
  裴玉畇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被宠着长大，没有长歪已经是裴家家教严厉，却实在是有些天真。
  如今也仍旧是孩子的想法，黑是黑，白是白，满以为喜欢就可以做朋友，不喜欢以后不一起玩就是了。
  大人的世界哪有这么简单呢？
  更何况，那位太后娘娘，本也不是只为了骂他。
  “傻小子，你懂什么。”他忍不住捏了捏傻弟弟的耳朵尖儿，叹气道：“太后娘娘不是在骂我，是在帮我。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早些回去了，不然你回家又要挨骂了。”
  骂醒骂不醒，还是要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裴玉卿心中有了决断，迷茫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朗坚定，温润的笑着推了推弟弟：“走了。”
  奇怪，骂怎么还能算作是帮呢？被骂了还这么开心，他的大哥怕不是个傻子吧？
  小裴玉畇满脑袋问号，见他已经先走了，顾不得许多慌忙跳起来追上去：“大哥！你等等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灯被点亮，晚风吹拂下两兄弟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拉长，笑声飘远，悠悠荡荡到了九霄之上。
  宁诗婧回了宫中，骂了一通没觉得解气，反倒觉得对钟玉珩心疼的厉害，心里郁郁得像是压了块石头。
  她想了想，脸上有点臊得发红，抬眼去看瑞珠：“前些日子，我叫人弄来的册子，你搁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