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作者:水果店的瓶子      更新:2021-08-29 06:17      字数:4156
  那天的午饭之前,夜千筱第一次跟着小严去喂猪,因为炊事班还比较富有,基本是不用潲水的,而是用一些草和专门的饲料,本来只是让夜千筱打下手走个流程的小严,毫无疑问地在剁草的时候,再次拜倒在夜千筱那厉害的刀功之下,以至于当他将调好的猪食喂给猪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舍不得的。
  那些草就跟机械切割出来的一样,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可能会舍得?
  “听说,你也参加了这次救援?”
  在分配猪食的时候,小严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但这样的无意中却多出了些许刻意的成分。
  夜千筱微微迟疑,却闲闲应声,“嗯。”
  顿了顿,小严忽的转过头,问她:“怕吗?”
  忽然面临这样的问题,夜千筱不由得眯了眯眼,不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而是……
  似乎从她回来开始,很多人都在问她类似的问题。
  怕吗?
  感觉怎么样?
  要不要休息一阵?
  ……
  不仅是她,其他人似乎也是一样。
  参与这次行动的新人,好像瞬间就得到了不少的关注,很多人都在关注他们的心理问题,还有在面临真实死亡时的感受。相比之下,那些老兵就很少有人问及,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关心失踪的宗冬的情况和那个已经离开的战友的情况,因为经历的过多了所以也不会在意任务的情况,他们担心的是自己的战友,别人和他们说话时最注意的是宗冬和死者对他们的影响,也尽量的避免这两个话题。
  在部队,这或许是种不成文仪式。
  夜千筱这么想着,却仍旧没有回答小严的问题。
  事实上,她并不想对这件事做任何的评价。类似这样的事件她见过不少,只是她习惯的不将别人的意见放在心上罢了,言语这把利器向来伤不到她,那时候想要去揍那个疯女人,也不过是觉得担心李嘉的情况。
  而,对于那些家长来说,他们理所当然的担心自己的孩子,见到他们生还自是欣喜至极恨不得手舞足蹈,可真正见到自己孩子的尸体时,那便是无法想象的打击,伤痛之下做出一些不正常的行为也情有可原,只是有的人本身就自私自利,所以做的更过火些而已。
  对于那些战士来说,自己守护的人如此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觉得他们理因牺牲性命去保护自己,而他们的牺牲在这些人看来也不值得丝毫在意,会很自然的产生一种失望甚至悲凉的情绪,他们会消极,然后质疑,有的人会选择继续走下去,也有的人会在心凉透了之后选择离开。
  这件事往大的方向说,是没有对错是非的。
  他们只是遇到那样的人,但是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的人,这个国家还有人在声援支持他们,也有人在激动感谢他们。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可责任却无法归咎到个人。
  夜千筱虽然参与其中,或许是经历太多这样的场面,又或许是她已经失去了很多感情,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也不对此进行任何的评价。
  说到底,该做的她也都做了。
  ……
  直到接近黄昏的时候,下了快一整天的雨,终于是停了下来。
  基地内的晚饭时间还没有开始,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夜千筱却被林班长叫到了厨房里。
  炊事班的饭菜都做的差不多了,厨房就只有林班长和两个炊事员,都在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但摆放在空桌上被打包好的食物,却让夜千筱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赫连队长在训练场。”
  说话的时候林班长还在埋头做事,连头都没有抬起过,就直接朝夜千筱说着,也不怕她不能明白意思。
  打包的食物,赫连队长。
  要让夜千筱做什么,自然再明显不过。
  对于这些闲杂琐事,夜千筱向来很少拒绝,这次也毫不意外,想到每次见到赫连长葑时并不愉快的经历,夜千筱皱了皱眉,但也跟以往一般,拎着食物就出了厨房。
  今天连队集体放假,就只有赫连长葑他们的队伍还在训练,从二十多个人减少到十来个人,存在感大大降低,以至于他们在基地里几乎神出鬼没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忽然钻了出来,也不清楚他们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到训练场的时候,那十来个人还在训练,只是他们的训练都很自由,所有的项目任由他们选择。平时这些项目都是不够分的,可在他们这点儿人身上,却显得有些多了。
  视线扫了一圈,却没有见到赫连长葑的身影。
  “嘿,在找队长吗?”
  忽然,从单杠上下来的狄海朝夜千筱招了招手,将她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四处寻找赫连长葑下落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现,夜千筱顺着狄海给的路线,总算在个小山坡上找到了赫连长葑。
  看到赫连长葑的时候,他正坐在半山坡的草地上,映入眼帘的只是他身着军装时的背影,而在他的前方,是辽阔无边的大海,有海风迎面吹来,在海面上荡起了阵阵涟漪,也将近处的树叶绿草吹得微微浮动。
  整日未曾出现的太阳,在降落之际终于现了身,只是隐约藏在了云雾之中,朦胧不清,所有真切的阳光都被遮挡在了天际。
  “给。”
  一如既往的,夜千筱走过去将手里的食物递到了赫连长葑的面前,惜字如金般,只说能够听懂的一个字。
  自从夜千筱出现起,赫连长葑就知道她的到来,而直到她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才掀起眼睑扫了她一眼,他的神色跟以往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冷峻而平静,好似什么都无法激起他的情绪波澜。
  但,好像又有些不同的地方。
  抬手指了下旁边的草地,赫连长葑声音沉缓有力,“坐。”
  有过片刻的迟疑,不过也没有矫情的问话和拒绝,夜千筱知道他有话要说,或许送晚饭不过是个幌子,所以她很顺从地坐了下来。
  晚风徐徐而过,荡起身侧枯黄的草叶。
  夜千筱忽然觉得有些冷。
  “喏。”
  似是知道她的心思,面前递过来件外套。
  眯了眯眼,夜千筱这才注意到赫连长葑穿的是常服,而他从始至终也只穿了里边的衬衣。
  没有犹豫的将衣服接了过去,夜千筱将手里的食物往赫连长葑怀里一塞,然后就潇洒的将那件扛着两杠一星肩章的常服往身后一披。
  有风吹过,掠起常服的衣角,悠悠荡荡,亮眼的肩章彻底展露出来,可夜千筱神情自若,好似将这件衣服驾驭的彻底。
  赫连长葑看了她几眼,眉目忽的染了几许柔和。
  “聊聊?”
  他忽然开口,听起来像是在询问,但也没有多少真诚的意思。
  抬起眼睑斜了他一眼,正好与那漆黑深邃的眸子相撞,两人对视了几眼,最后还是夜千筱收回了视线,她看向面前的那片大海,有些随意地应道,“随便。”
  “喜欢军人吗?”
  赫连长葑闲闲地问着,似乎真的像是在闲聊般,无论夜千筱是否回答都没有什么关系。
  稍稍顿了下,夜千筱眉宇间的凝重有些放松,她直视着前方,可语气却收敛了几分闲散,“不喜欢。”
  军人该有的素质她一样没有,军人该有的束缚她完全不在乎,所谓保家卫国、无私奉献,她可以理解这样的信仰,但是却无法将其当做自己的信仰。
  而且……
  脑海里滑过断断续续的画面,夜千筱皱了下眉,将那些记忆刻意掩盖下去,旋即神色间又恢复了平静。
  无论怎么说,她对这个职业一直都喜欢不起来。
  换句话来讲,以前当佣兵的时候,她没有见一个搞死一个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赫连长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只是顺着话题继续问下去,“那为什么当兵?”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会当兵?
  很自然的这样想,可真要说起来,赫连长葑却也觉得没多大关系,只是谈话时应有这样的问话才能接下去罢了。
  “意外。”淡然地回着,想了想,夜千筱又补充道,“为了追徐明志。”
  眉眼挑起抹讶然,赫连长葑颇有趣味地打量着夜千筱,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她只是在说一件事,无关自己的情绪和意见,也没有太多的强调。
  因为事实是这样,所以她便这样说。
  可赫连长葑清晰的记得,一直以来都是徐明志在追求她,从未见过她对徐明志有过什么喜欢的表现,更不用说追了,平时能避则避,不能避则敷衍对待,显然是跟她的理由很不符合。
  “你呢?”在这样被动的局面,夜千筱横了一眼过去,难得的有些疑惑,“只是保家卫国?”
  淡淡的笑意从眼底滑过,赫连长葑反问:“不可以?”
  抬起手指点了点下巴,夜千筱仔细地打量着他,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可以。”夜千筱慵懒的抬了抬眼,然后双手放到脑袋后面,直接枕在了这片土地上,她看着愈发变暗的天空,颇为无聊地开口,“反正被你糊弄也不是一两次了。”
  侧过身,赫连长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信?”
  “信啊,”随口敷衍着,然话到一半夜千筱又稍微正经了几分,她凝眉,“你找我,不是进行心理辅导的?”
  她本以为赫连长葑以送晚饭的名义让她过来,最起码也是聊今天上午的事情的,因为很多人都在跟她说那件事,然后担心她的情绪变化,甚至恨不得将她送去做心理检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被吓到。
  而赫连长葑在这个时候找她,目的估计差不到哪儿去。
  听到夜千筱的问话,赫连长葑微顿,然后眉峰微挑,不由得问道:“你需要吗?”
  事实上,若不是夜千筱提到这个,赫连长葑并没有想过要提及这件事,尽管所有的事情他都有听说过。
  赫连长葑很少在公众场合执行行动,但是他见过很奇葩的人,也见到过战友的牺牲,他明白那是怎样的感受,但他却不会过度的去追究。
  这是永远也无法避免的问题,也是没有办法去改变的问题。
  而且,他并没有想过夜千筱会被这样的事情所影响,因为他没有在这件事中可以将她打倒的因素。
  朋友的失踪?战友被忽略?
  她或许会在意,却不足以成为她的心结。
  “那你想说什么?”
  夜千筱奇怪地扫了他几眼,在这种情况下来跟她谈话,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说的?
  “闲聊。”
  赫连长葑眉眼的冷峻愈发的变淡,倒是多出些许悠然和趣味。
  “……”
  莫名其妙!
  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夜千筱正好与之相反,神色慢慢变得冷清起来。
  然而,没有等她这种情绪达到顶点,眼前只觉得有黑影晃过,坐在身侧的赫连长葑忽的俯身下来,下一刻那张俊脸就忽然呈现在眼帘,清晰深刻的轮廓,霎时将所有的视野都占据。
  两人的脸靠的极近,呼出的气息互相交错着,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夜千筱下意识地将要将他踢开,可在对方俯身的那刻,四肢几乎都被桎梏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