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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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排第七 更新:2021-08-29 16:07 字数:6406
陈娇扬起下颌,深入骨髓的疏离高贵让她看起来冰冷异常,“赵谦,我知道你自负,但天外有天,你的把握,本宫和大长公主看不上。”
赵谦跪在那里,长久的沉默后他冷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赵谦该死,言语不敬不敢请娘娘宽恕,赵谦只求娘娘给我一个机会说出心愿,死亦无憾。”
陈娇前世对赵谦这个人看的很透,他是个恃才放旷清高冷傲的人,作为医者,只要他愿意,谁都可以请他救死扶伤;他能够在权力之下蛰伏但在骨子里他不会效忠任何人的位高权重。不过如今他肯低头说出这番话表明他真的迫切需要陈娇帮助,哪怕用生命交换。
——人没有不变的,腐蚀人心的无非就是金钱,权势和女人,面对这些很少有人能够例外,所以这世上更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效忠于你。堂邑侯曾经这样跟年少的陈娇说。
陈娇不是性情激烈的大长公主,她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于心思更加缜密的堂邑侯。她需要赵谦但他更需要死心塌地的赵谦,她还要给赵谦一个死心塌地效忠她和堂邑侯府的理由。
一个人的诉求如果强烈到愿意用生命交换,那么千万不要试图拦住他。陈娇明白即使她不答应赵谦也会搭上命去搏一搏,还不如就这样给他一个肝脑涂地为她所用的机会。
“你说。”
“赵谦要向平阳公主复仇。”赵谦的话依旧平直却句句寒刻入骨。
虽然陈娇有所猜测但听到赵谦的话她还是有一瞬间的犹豫。
她不是不愿帮赵谦复仇,她也恨平阳公主,可是这个复仇的含义太大了,如果他要的是平阳冰冷的尸体,那么只要刘彻在位,陈娇自忖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那毕竟是天子刘彻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
“赵谦不愿看到她死,只希望在我有生之日能看到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赵谦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恨意,字字血泪的痛楚。
陈娇敛眉静坐,目光放空,很久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大长公主颔首,有些急切又期待的回望陈娇。
母亲的意思陈娇明白,只要能够救得了父亲,她怎样都愿意试一试,更何况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平阳而已。
前世的平阳公主虽然一生风光无限、羡煞旁人,但如果除却权势的鼎盛和浮华,其实平阳也不过是个死了独子死了丈夫的女人(算上卫青,她总共嫁过三回人)。
说到底平阳的一切还是来源于权力,没有权利,即使陈娇不出手她也有把握平阳会什么都不是。而刘彻给予的宠信和权力,哼,就算没有赵谦的请求,平阳今生绝对不要再想染指!
陈娇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谦用郑重的声音回答:“本宫用大汉帝国皇后的名义和信誉,答应你。”
“多谢皇后娘娘。”赵谦伏在椒房殿寒意透骨的地面上,他的喉结翻动,苦涩与恨意难以下咽。他想起了下葬那一天的姐姐,她僵硬的身体,青灰的面庞。
——姐姐,我一定会为你的冤死报仇,一定会!
“大寒,带赵郎中下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跟大长公主说。”
大寒行了一礼,走上前去对仍旧跪在地上的赵谦道:“赵郎中请。”
“娘娘,赵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无心单纯,已将那女医一意害死家姐的事情信以为真,她既已经认为母冤得雪,请娘娘不要将真相告知无心,家仇由赵谦一人承担。”
陈娇心底叹了口气,赵谦这个舅舅做的也真是尽心尽力,以赵无心这个单纯内敛却誓不罢休的性格,她若是知道了真相又不能为她母亲彻底洗冤,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陈娇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赵谦。赵谦再次行大礼后才跟着大寒退了出去。
“阿娘,我阿爹的病……到底怎么样。”
说不担心堂邑侯绝不可能,陈娇也仔细想过了这件事,前世他父亲身体确实不好,可是自从祖母过世他就不再为天子处理政事了,这么说来景帝给他下的药很可能在君爱出生的那一年就停掉了,算起来与今生事发的时间也只有一两年的间隔。
如果这么推测的话,父亲此时的病情应该跟陈娇前世所见差不多,可是他劳心劳力的为堂邑侯府谋划,又要帮天子处理宗室要务,或许积劳成疾加重病情甚至一病不起都有可能。
前世的事总会改变,就像南宫公主的远嫁和栗姬的获封一样,谁有能说的准呢。陈娇还是害怕了,害怕父亲会在不久之后离他而去。
大长公主摇摇头,出了口气道:“要不是赵谦为了今天的事跟我把话说清楚,你父亲绝不会让他告诉我实话。”
“如何?”陈娇不由自主向大长公主倾了倾身体迫切的问。
“你父亲胸口时常痛的厉害,哟偶是还会伴随眩晕。赵谦说用他的法子下重药加以悉心调养还是有些希望,只是你父亲不放心咱们家。他跟赵谦说你刚入宫,你大哥没什么功勋,二哥又难堪大任,君爱也还小,这一家子哪里少的了他的谋划,所以不准赵谦跟我说他的病情。”
陈娇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话能有效的安慰大长公主,只道:“母亲也不要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听陛下说下个月月初就选个吉日就要册封母亲为太主。”
大长公主点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对陈娇道:“这些日子我问彻儿要了不少赏赐,你父亲的丰邑也另外让彻儿加了几千户,我想着这样做也能宽宽你父亲的心,看着陈娇皇宠有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陈娇都知道大长公主终生富贵也挥霍无度,在别人眼里她母亲的贪欲极大,甚至前世刘彻到后来也对她无休止的贪婪颇有不满,可是陈娇无法说什么,母亲自然有母亲的难处就像刘彻这个天子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一样。
“阿娘,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话只给阿娘听。”陈娇看着大长公主满是女儿的诚恳,“彻是阿娘的侄儿又是女婿,您和父亲对他有拥立之功,问他多要封赏也无可厚非,不过母亲千万不可跟朝中窦家的那些表亲大臣走得太近,更不要把他们的话往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传,彻对窦家现在忌惮的很。”
大长公主以为陈娇要跟她说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只是她往日结交窦家权贵的事,于是满是不在乎的说:“有太皇太后在,彻儿能把窦家怎么样,还不是……”
“阿娘,我说了,彻是忌惮窦家,不是对太皇太后不满。”陈娇打断大长公主道,“太皇太后跟陛下是至亲祖孙,无论陛下现在招贤举荐,还是除关检举,这些政策太皇太后都不太过问,显然是有意锻炼他,可是那半朝的窦姓大臣因着自家不法行为被检举的事天天到长乐宫面见太后,哭诉的人多了太皇太后也不耐烦,训了彻几回;更有那些窦家的小人在太后面前诋毁彻接近儒生就是不尊太皇太后,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大长公主也蹙了眉头说,“可是彻儿年轻……”
“哎,彻毕竟是天子,他现在年轻早晚是要亲政君临天下的。阿娘你现在和我阿爹就是不能好好的沟通,自以为都在为咱们家谋划,度有些急功近利。其实你要真的想让咱们家常贵不衰就要时常在彻和太皇太后之间斡旋,说到底于私咱们才是骨肉至亲要比那些窦姓人近得多,于公你帮天子说话他还能不念着你这个做姑姑的好吗?况且还有我在这里,您这些事比要万户食邑都更有用。”
大长公主听陈娇这么一分说确实也琢磨过一些味来,她这几个月满心都是堂邑侯的病情和陈家未来的安慰,很多事办的都急功近利没有做好长远的打算,这样一想确实是陈娇说的更有道理。
“阿娇,你这孩子还真有你阿爹想事情的样子呢,不愧是我刘嫖和堂邑侯的女儿。”大长公主唇边带了一点笑容几分骄傲的看着陈娇。
那是当然,她陈娇可是被她父亲手把手教大的,想要做一个保得住家族,受得住地位的皇后,她可不能只有母亲的威势和霸道,心思和权谋也少不了。
“阿娘,我今天就跟彻说,您有了封号也不要让人叫什么‘窦太主’,就让彻表示对您的尊重,直接在‘太主’前面加个名号,比如‘荣尊太主’这样可好?”
虽然只是一个小改动,却足以证明大长公主的立场,她不是窦家人,她是刘家人,刘家人当然会全心全意支持刘家的天子。
“好,就这办,听你的。”大长公主也是大汉权势顶端少有的几个人,封号改动的含义她当然明白。
新婚的欢快日子往往过的飞快,眨眼大长公主的加封仪式都过去了两个月,如今已经是盛夏七月。
刘彻的建元新政也已经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虽然这一次改革变动很大,但在起初还是很顺利的,至少现在刘彻每天都兴致勃勃忙的不亦乐乎。
☆、第107章 情况复杂
但是有一天陈娇忽然听说了一件事,刘彻的老师丞相卫绾请辞告老,卸去丞相之职,而且卫绾要求的十分急切。
此事一出刘彻一下就更加忙碌起来,总理政事辅助天子的丞相要换人先不说这手头经理的事务要如何分派,单说下一任丞相的人选都有够麻烦,此时各方士族列侯力量都紧盯着刘彻,外戚和藩王更是蠢蠢欲动也想在丞相人选的推介上分一杯羹。
刘彻在清凉殿里住了两天没有回椒房殿,他已经千头万绪甚至疲于奔命了。
这么复杂的局面下陈娇很能理解刘彻作为少年天子的苦闷与烦躁,所以她决定去看看刘彻。
晌午过后陈娇趁刘彻平日午休的时间来到清凉殿,盛夏炎炎,她猜测忙碌了一早晨的刘彻在午膳过后的这个时候一定没心思再去处理政事。
“陛下今日中午就进了一小点汤水,饼饵一口都没吃。”
曹小北从小跟着刘彻,知道自家主上与陈娇情深,他自小也受了陈娇不少照拂,对陈娇很亲近,是以陈娇问起他刘彻的近况他就说了出来。
“娘娘,陛下可真不容易,每一膳吃得那么少,每天还要见那么多大人,还要早晚到长乐宫去垂询太皇太后对政事的意见,还要去见太后娘娘,夜里还要处理政事熬到二更天,小人看着都累。”
曹小北一边给陈娇小心引路一边叨念,他说起刘彻的勤勉与不易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不大的白皙小脸都憋成了包子。
陈娇看曹小北苦闷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道:“陛下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天下那么大事情自然也就多,你要小心伺候,不过陛下忙于政事不想被打扰时你可千万别用那些小事烦陛下,用膳歇息固然重要但要是陛下心里不痛快食之也无味,寝室也难安,谁劝都是不行的。”
曹小北听了陈娇这番话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娘娘说的可真是这么回事,那日陛下见过了内使宁大人和太中大夫他们,几位大人刚走陛下就到了用膳的时候,结果陛下只加了一箸菜就跟一旁的韩侍中说:政事不稳未有定论,朕食之无味不食也罢。可不就跟娘娘说的一样么。”
原来韩嫣没有出宫办事,竟然都在刘彻身边吗?
陈娇听罢曹小北的话笑了笑又问道:“这两日韩侍中都在清凉殿?”
“正是,韩侍中被陛下委派要事去了月余,才回京没有多少日子,这几天一直在清凉殿伺候。”
虽然陈娇知道前世韩嫣与刘彻有床笫之欢,但今生大婚之前刘彻确实没有跟韩嫣发生什么,况且韩嫣毕竟是刘彻的左膀右臂,这个时候刘彻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跟他厮混,虽然心中总是有些在意但陈娇点点头也就不做他想了。
清凉殿是汉宫天子在炎夏居住消暑处理政事的地方,此时远不如宣室殿气派却雅致简洁的清凉殿内部各个空心的铜柱里都放满了寒冰,一进入大殿就感到一股沁人的舒适凉意。
“陛下,皇后娘娘……”曹小北带着陈娇来大殿,刚要回禀就被陈娇拦住了。
“陛下在休息。”陈娇轻轻指了一下大殿主位上檀紫几案后的刘彻小声对曹小北说。
一个妻子总是会比别人更心细更容易察觉丈夫的神态,所以即使刘彻身姿依旧笔直,低着头一手执笔一手伏案像极了正在处理案上的奏章,她还是很快就发现他睡着了,或者说他在小憩。
“娘娘……”曹小北也压低声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陈娇。
“你先出去。”陈娇给曹小北使了个眼色轻声说。
曹小北会意,挥挥手让廊下的一排宦官都小步跟自己出去,只留下身边四个侍女远远的站在一旁值守。
关闭殿门的大殿阴凉舒适,陈娇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刘彻旁边,轻手轻脚的跪坐下来,一低头就看到刘彻侧脸完美的线条,可他年轻的脸上却满是过度操劳的乏累。
即使是休息刘彻的身体也坐的笔直,纵然神态疲惫却仍旧保持着挺立的傲人的身姿,就像他和他伟大的强国理想,坚持而倔强。
陈娇心下忽然有几分不忍,她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余光瞄向刘彻身前的檀长案。案几上铺开的竹简写着几个人名,有一些是她熟悉的名臣,有一些是资历成熟的列侯,还有一些只是浪得虚名的臣子却因为姓窦也有幸跻身期间。陈娇粗略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丞相的储备人选,刘彻一定又在为这件事烦心。
这些姓窦的有时候确实逼人太甚。
经过文景两朝窦家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成为最大的外戚集团,景帝在时窦太后鲜少直接过问政事,诸窦又畏惧景帝强大的政治手段,在朝政上都老老实实不敢冒进,只在敛财方面狠下功夫。
可是景帝离世突然,太皇太后为保政治安稳手握大权,在半朝窦姓大臣眼中刘彻不过是个十六岁即位,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天子,只是个政治手段稚嫩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虽然刘彻远比他们想的强),而这个“半大孩子”竟然还敢触动祖制搞文皇帝都不敢触动的政治改革,还要查处他们窦家的不法行为铲除他们的势力,这让他们怎么能忍?况且自家的窦太皇太后在上,他们的贪婪与狠毒又如何能不变本加厉?
陈娇垂下眼帘,想要把刘彻手中的狼毫笔拿下来,谁知她的手拿到拿只笔自己的另一只手就被握住了。
陈娇微惊之下本能的看向刘彻,他的眼睛依旧闭着唇边却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阿娇。”刘彻淡淡的叫了她一声。
陈娇将刘彻的笔放下收回手道:“把陛下吵醒了吗?”
“你刚进门朕就醒了。”刘彻睁开眼睛斜斜的看着她,狭长的瑞凤眸黑而晶亮。
“陛下要休息吗?”陈娇问。
“不,朕还有很多,很多”刘彻唇边的笑化作无奈,“很多的事要做。”
陈娇知道他心中无奈,回握了刘彻的手道:“其实卫绾大人若在陛下不必这么劳累的。”
卫绾是文帝朝的老臣也是刘彻的老师,又在这一次新政中以丞相的身份支持刘彻启用儒学改制,他是刘彻的心腹所以陈娇没有直呼其名,尊称为卫绾大人。
“可他告老还乡了,说走就走,呵,朕请祖母太皇太后挽留老师,你猜祖母太皇太后怎么说?”刘彻摇摇头笑的更无奈,“她说‘卫绾既无拾遗补阙之功更无兴利除弊之绩,只是默默无言,守道而已,他是三朝老臣,临了却要改制,这是什么意思?走便走吧,陛下年轻有为自当另选丞相。’”
“外祖太皇太后大概是觉得卫绾大人已历三朝……”
陈娇话没说完刘彻就眼神冰冷道:“老师是儒生出身,他对朕的支持挡了好些人的路,太皇太后耳边那些话听多了自然觉得是老师在蛊惑朕!”
这种事陈娇心里当然明白,不好直说罢了,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竹简上,低声道:“那陛下打算如何?这事要是拖下去陛下亲自劳心劳神,只怕更不利于新政。”
“哎。”刘彻长叹一口气,冷艳看着那竹简道,“这些人哪个都选得,哪个又都选不得。”
陈娇理解刘彻话中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些人都代表了一定世家大族的利益,选择其中的一个很可能就要失去另外一些人的支持。刘彻从来不怕反对,可毕竟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他犯不着为他看不上的东西背黑锅,所以他很心烦。
“那么外祖太皇太后的意思呢?”陈娇问。
“太皇太后说,让朕看着办。”刘彻哼笑一声,脸上倒没有不悦的表情,只是眯起双眼道,“祖母太皇太后这是在考验朕对窦家的态度和对政事的看法。”
但凡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母族飞黄腾达,但当母族强大的崛起之后她所忌惮的也就是她百年之后这个家族是否还能继续富贵延续。吕氏一族的例子太过惨痛,所以太皇太后即使并不支持窦家把持朝政也不喜欢窦氏的胡作非为,她也还是要考虑天子对窦家的态度,她不希望窦家被夺权后家世一落千丈。
“那陛下对窦家的看法又是什么呢?”陈娇继续问。
“能是什么看法,窦家的人真才实学没有,跟朕作对倒是一个顶的上十个!”
说起窦家的外戚刘彻真的有些动了怒,愠怒中宽袖一拂几案,那竹简哗啦一声落在了光滑的青砖地面上。
陈娇起身缓缓避席走到案前,弯腰将那竹简重新拿起奉在刘彻面前,刘彻蹙眉看着她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