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已等你无数春
作者:公子凉夜      更新:2021-09-09 09:02      字数:15131
  (1)
  穆之正想得入神,一杯酒突然递到了她面前,鹰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喝吧。”
  “我能不喝吗?”万一里面有蒙汗药怎么办?她可不想昏迷的时候被拖去放血……虽说这种死法挺无声无息的,应该没什么痛苦,但要真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连反抗也没反抗过,她还是会不甘心的。
  “你要不识好歹,我就将你送给大家赏玩赏玩。”
  “……”穆之立刻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鹰弑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又端了盘牛肉递到她手里,道:“吃吧。”
  “……”穆之是很想拒绝的,要知道她现在是众矢之的,她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很多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让她在这种氛围下吃东西,她真有些食不下咽。
  可鹰弑这人喜怒无常,拒绝他肯定没什么好下场,最后穆之还是默默地接过牛肉,默默地吃了起来。
  唔,味同嚼蜡。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妖王面前,禀报道:“陛下,沈大人到了。”
  穆之的眼睛蓦地一亮。
  “快快有请。”妖王连连道。
  妖王话音刚落,院落的石门便缓缓打开,一袭黑衣的沈陌缓缓走了进来,此刻的他已经毫无穆之印象中的感觉,冷漠淡然,气势逼人,他是世间唯一一条蛟龙,是妖族备受敬畏的沈大人,也是鹰弑和妖王都要忌惮的人物。
  倏地,穆之眯了眯眼,因为她看到沈陌竟带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穿着妖娆的衣裙,她俏生生地站在沈陌身旁,美艳不可方物。
  两人一同走到妖王面前,妖王笑道:“沈大人何必自带美人?鹰将军府上,早已为沈大人备好各色美女。”
  沈陌微微一笑,突然搂住身旁女子的纤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道:“陛下向来了解我,别人送的美人,哪有自己挑的可心?”
  那美人听了,面庞顿时染上了红晕。
  穆之看得咬牙切齿,吃牛肉吃得越发带劲了,沈陌这个负心汉,竟敢背着金圆圆乱搞!
  鹰弑瞥了眼穆之忿忿的表情,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来我被你骗了,我就不该……手下留情。”
  穆之瞪了鹰弑一眼,“你要敢动金圆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鹰弑挑了挑唇,不再理她,而是将目光落到沈陌身上,阴阳怪气地道:“沈大人在人族不是已经有了红颜知己?怎么这么快便换了人?不喜欢了?”
  沈陌抬头看向鹰弑,目光有些冷淡,道:“我倒不知,鹰将军连我的红颜知己都知道?哦,对,鹰将军差点把她杀了。”
  沈陌此话一出,妖王脸色一变,妖族和沈陌一直能保持合作,除了那份契约之外,就是妖族一直不曾干涉沈陌的事,他的性格强势,若是真惹到了他,便不好收场了。
  妖王看向鹰弑,问道:“鹰将军,可有此事?”
  鹰弑扯了扯唇,“不是差点吗?就是没杀。我一听是沈大人的红颜知己,哪里还下得了手?”
  沈陌勾了勾唇,冷声道:“我沈陌的女人,就算是我不喜欢了,旁人也动不得。”
  “那是自然。”妖王率先说道,“鹰将军,还不快与沈大人喝一杯?我们都是自家人,不可心存芥蒂。”
  沈陌在鹰弑对面落座。
  两人遥遥相望,举起杯子示意了下,一饮而尽。
  妖王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不过穆之就笑不出来了,虽然刚刚沈陌的一席话保住了金圆圆的小命,但金圆圆要是看到沈陌如今搂着旁的女人,只怕要哭成狗。
  穆之恶狠狠地盯着沈陌身旁的美人,恨不能把她烧出一个洞。
  那美人似是发觉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垂下了头,接过沈陌给她递上的鸡腿,专心地吃了起来。
  穆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美人吃鸡腿的模样,怎么这么眼熟呢?
  穆之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拍了拍桌子,她,她该不会是金圆圆吧?!
  穆之瞪大了眼。
  不能吧?金圆圆也有这么美艳逼人的时候?
  她竟然没看出来?
  穆之拍桌子的动作太大,鹰弑转头看向她,见她瞪着眼望着沈陌身边的美人,挑了挑唇,“怎么?好姐妹被抛弃,想为她打抱不平?”
  穆之先是被自己的冲动给吓了一跳,见鹰弑想歪了,又暗暗松了口气,她咬了咬牙,假装默认。
  其实穆之心里没什么底,她很难想象沈陌会带着金圆圆来妖都,所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美人看。
  美人很迅速地啃完了鸡腿。
  沈陌又为她递上一根羊排。
  美人再次迅速地啃完了羊排。
  沈陌继续淡定地为美人递上了猪蹄。
  ……
  等那美人将沈陌给她的美食一一吃完之后,穆之下了论断:这货定是金圆圆无疑!
  确定她是金圆圆后,穆之既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人来救她了,忧的是金圆圆这战斗力根本救不了她。
  只希望沈陌能够好好保护金圆圆,别再让她出事!
  酒过三巡,宴会越发热闹,吃饱喝足的妖族人再次聚到篝火前,载歌载舞,那些人族男女也在他们的强行带动下,不得不跳动起来。
  突然,穆之看到金圆圆捂着肚子离开了座位,一看就是奔茅房的节奏。
  穆之转了转眼珠子,转头看向鹰弑,直接道:“我要上茅房。”
  “……”鹰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回头,蹙眉道:“我以为人族女子很矜持。”
  “人族女子也有三急。”穆之很淡定,现在她对鹰弑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更何况一想到有人来救她了,她的胆子又壮了一点。
  鹰弑摆了摆手,让一名婢女领她去了。
  穆之默默地跟在婢女身后,等到了茅房门口,她突地伸手将那婢女定住了,这时候她深深地觉得学点降妖术是非常明智的。
  她将一无所觉的婢女挪进了其中一个茅房里,正愁去哪个茅房找金圆圆呢,她已经打开门从里面出来了。
  穆之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有臭味熏到她。
  金圆圆看到她,先是一愣,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人后,迅速地奔到了她面前,压低声音道:“我是圆圆。”
  “我知道,快说事!”穆之翻了翻白眼。
  金圆圆没想到穆之竟然能认出她,吃惊地瞪大了眼,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颗丹药,递到穆之嘴边,道:“这是凝血丹,你家尊主给的,吃了之后,你的血不会流出来,他们就没办法放你的血了。”
  “那我也不能用我的血去收拾那些妖族人了?”穆之犹豫道。
  “就你那点血,没收拾几个,你就先被自己收拾了。”金圆圆说着,直接把丹药塞进了穆之嘴边。
  穆之只好咽了下去。
  “司玉呢?”穆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也来了。”
  “在哪儿?”穆之眼睛一亮。
  金圆圆一听,乐了,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问道:“你没看出来?”
  “他在宴席上?”穆之惊呆了。
  金圆圆嘿嘿一笑,摸了摸穆之的脸,“回去好好找找,你会很惊喜的。我先回去了。”
  金圆圆说完,就飞快地撤了。
  (2)
  穆之将那婢女挪出来,解了她的禁制,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婢女的记忆空白了一段时间,一时竟有些懵,她看了看穆之,又看了看茅房,带着一肚子疑问领着穆之往回走。
  穆之走了几步后,突然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嘴巴越来越干,有一种陌生却熟悉的感觉从她的四肢百骸涌了出来,让人难以抵挡。
  穆之有些懵,要是她没有感觉错,这,这应该是一种对情欲的渴望?
  可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穆之甩甩头,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软,连路也有些走不动了,一种难以缓解的燥热从她的身上涌出来。
  眼看就要回到宴会的院落了,穆之本能地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了穆之的嘴,迅速地将她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穆之能感受到身后的胸膛传过来的温度,明明那样火热,穆之却觉得缓解了自己的燥热。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她一定被下药了!
  穆之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那人却突然放开她,将她转了个身,微弱的月光洒下来,穆之隐约看到那人的脸,赫然是九杀身旁的那名男子。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正紧紧地锁住她染上红潮的脸,只听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穆之一怔,这个声音……
  是司玉!
  穆之狂喜,她的心终于落了地,她一头扑进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嘟囔道:“司玉……”
  她一出声,司玉的眸光就微微一变,穆之更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那声音千娇百媚,撩人得很……丝毫不像她平时的声音。
  穆之顿时红了脸,她琢磨着要挽回自己在司玉心中的形象,于是她再次开了口,“我好热……”
  话音刚落,穆之就住了嘴。
  这声音也太催情了……
  司玉抓住她的手腕,一边搭上她的脉搏,一边问道:“你吃过什么?”
  “我刚就吃了金圆圆给的凝血丹。”穆之努力想要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但说出来的话仍然是娇弱软绵的。
  司玉蹙了蹙眉,“不对,你吃的不是凝血丹。”
  穆之一愣,第一反应是:那个金圆圆是个假货!
  第二反应是:金圆圆那个蠢货拿错了药!
  显然是第二个可能性更高些。
  穆之咬牙切齿,“金圆圆个蠢货!”
  她竟然给她吃了春药!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春药?!
  “……”
  此时此刻,蠢货金圆圆正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袖口,然后她就摸到了一颗熟悉的丹药。
  她的手一顿,表情也是一顿。
  过了会儿,她双眼泪汪汪地看向沈陌。
  “怎么了?”
  “我给穆之吃了春药……”金圆圆哆哆嗦嗦地道。
  那颗春药是当日张大婶带她去勾栏院的时候给她的,意思是,要是实在勉强不了自己,就自己吃颗春药……后来沈陌来了,张大婶给的春药便没有派上用场。
  万没想到这衣服都洗了好几次了,那颗春药还是好端端地呆在她的袖口里,连形状都没变过……
  “……”
  沈陌抬头看了眼仍坐在九杀身旁的男子,眸光微闪。
  他低头,摸了摸金圆圆的头发,微微一笑,道:“无妨,他们是夫妻。”
  既是夫妻,做点夫妻之间的事,也无妨。
  只不过,要是耽搁了逃命,便不关他的事了。
  金圆圆被沈陌这么一安慰,立刻就释然了。
  而可怜的当事人穆之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咳,欲火焚身中……
  “司玉,司玉……”穆之双手搂着司玉的脖子,整个人贴在司玉身上,不停地扭动,口中声声唤道。
  此时此刻的穆之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急需司玉为她解去身上的燥热,她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了司玉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肌肤磨蹭。
  穆之如此热情,苦的却是司玉,因为此刻,他正带着她飞檐走壁,逃出鹰弑的府邸。
  “穆之,别动。”司玉的耳根一寸寸地染上了红晕,他将穆之的手拿出来,可没过一会儿,穆之又伸了进去。
  “司玉,我难受……”穆之的声音带了丝哭腔,越发地黏腻诱人,听在男人的耳里,只怕比春药还要催情。
  司玉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把持不住,他将穆之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只低声道:“再忍忍。”
  此刻,他已带着穆之出了鹰弑的府邸,直奔妖都城门而去。
  但是穆之显然是忍不住了,扭动地越发厉害,低低的哭音从怀中传出,差点乱了司玉的阵脚。
  可他不能停下,他如今灵力薄弱,设下的幻境只有半个时辰的效力,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然后追上来。
  必须要先出妖都!
  司玉狠了狠心,正欲一掌劈向穆之的脖颈,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那是从鹰弑的府中奔出来的。
  他们识破了幻境!
  司玉看了看还有一段距离的城门,目光落到一道府门前,巨大的石头上刻着一个大字:沈。
  那是沈陌的府邸。
  司玉当机立断地带着穆之飞跃了过去。
  沈陌常年呆在人族,他的府邸几乎没有人住,只有妖王派来的几个下人,定期为沈陌清扫府邸。
  司玉找到一个无人的院落,匆忙闪进了一个房间。
  他一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妖族,里面竟然布置地像是幽静的山林,摆着郁郁葱葱的草木。
  而草木中间,则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掀了掀眼皮,待看到房中的景象时,不由嘟囔了一声,“唔,我们怎么回第二寨了?”
  这一草一木,不就是第二寨的山林吗?
  司玉听了,眸光一闪,看来这一次的沈陌对金圆圆,比从前更加上心了。
  “热……”穆之呢喃一声,神志越发不清了。
  司玉连忙将穆之放进了泉水里。
  穆之身上的灼热被这沁凉的泉水一浸,倒是缓解了不少。
  司玉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脸上的温度,低声问道:“好些了么?”
  穆之觉得身上的凉意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她便又觉得浑身开始发热。
  她双眼迷离地望着司玉,突然伸手将司玉拽进了泉水中。
  司玉被拽得措手不及,刚反应过来,穆之已经将他抵在了池边,嘶啦一声撕掉了他的衣服。
  司玉的耳根蓦地烫了起来,他伸手抓住穆之的手,声音低哑,“这是妖族。”
  “就是妖族人毁了我的洞房花烛!”穆之这会儿倒是听懂了,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捧住司玉的脸就吻了上去。
  司玉先是怔了片刻,很快,他的眸子里就燃起一簇火焰,只听哗啦一阵水声,穆之突地被司玉抱上了池边,她还未反应过来,司玉就已经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住了她。
  石门之外,是满城动荡的绝命搜捕;石门之内,是情到浓时的满室旖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暧昧的声息终于渐渐平息,某个当事人也终于恢复了神志。
  此时此刻的穆之衣裳凌乱地躺在司玉身下,她有些直愣愣地看着司玉,然后听到他用低哑的嗓音问道:“好些了么?”
  穆之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些不太矜持的画面,她的脸倏地如被火烧一般,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她干了什么?
  她竟然主动撕了司玉的衣服?!
  呜呜……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矜持……
  天杀的金圆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穆之变幻莫测的脸色,司玉知道她已经清醒,只不过正因某些事懊恼中,他忍不住一笑,低头亲了亲穆之的额头,道:“之之,我们是夫妻。”
  “嗯?”穆之不明所以。
  “所以,不必介怀。”司玉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拥进怀里,笑得温柔,“要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七场光阴。”
  (2)
  鹰弑的宴席在确定满城搜捕没能找到人之后匆匆结束,沈陌带着明显心情愉悦的金圆圆回了府。
  刚踏进府邸,沈陌的面色便微微一顿。
  他眯了眯眼,眸光有些不善地看向某一个方向,所以那两人没能被抓到是藏在了他的府邸?
  而且还好死不死地进了他让人精心布置的房间?
  “沈陌,你说穆之他们是不是不会被抓到了?”一路没说话的金圆圆到了沈陌的地盘后,终于放下了心房,雀跃地问道。
  沈陌侧头看她,笑了笑,“当然。”顿了顿,沈陌继续道:“不过以后穆之二字,莫在这里提起了。”
  金圆圆连忙捂住嘴,警觉地看了眼四周,点了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沈陌说着,往前走去。
  金圆圆脚步轻快地跟着沈陌身后,过了会儿,她走快了些,伸手拉住沈陌的衣袖,道:“沈陌,这次谢谢你了。”
  “想好怎么谢我了吗?”沈陌看了她一眼,勾唇问道。
  金圆圆想了想,问道:“以身相许?”
  沈陌嗤笑一声,“以身相许?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许诺了我,你这一生,可都得陪着我呆在这不见春色的妖都了。”
  金圆圆一愣,“你不回人族了?”
  “我本便是妖,为何要回人族?”沈陌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怎么?怕了?”
  金圆圆摇了摇头,“不怕,就是我得给第二寨找个新寨主。”
  沈陌微微一怔,金圆圆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沈陌,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沈陌目光复杂地看着金圆圆,娇俏的少女以最诚挚的眼神看着她,心无城府,不含杂质。
  过了好一会儿,沈陌撇开眼,道:“等我想娶你的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想娶我?”金圆圆不依不饶。
  两人已经走到了金圆圆的卧房门口,沈陌将金圆圆推了进去,道:“等你学会安静的时候。”
  沈陌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没过多久,他就出现在另一间房门口。
  他盯着石门,冷冷地问道:“是我进去找你们,还是你们自己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司玉就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沈陌突然一掌朝司玉打了过去,司玉快速地避开。
  司玉站在一旁,看着面色不善的沈陌,问道:“怪我将你的身份透露给金姑娘?”
  沈陌不说话。
  “可是你看,即便你是妖,金姑娘对你的心意仍然未变。”司玉继续道:“沈陌,但愿你不要辜负她。”
  “你便这般笃定,我会为了她助你救人?”沈陌冷声问道。
  “金姑娘和穆之情同姐妹,你不帮她,她亦会孤身来闯这龙潭虎穴,沈陌,你不舍得看她死。”司玉的声音很温和,可沈陌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刺耳。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沈陌终于开了口,“你说得没错,我舍不得她死,所以,我会助你们离开。”顿了顿,他继续道:“现在是子时,寅时三刻,我来找你们。”
  沈陌说完,便离开了。
  司玉回到房间,穆之坐在清泉边上,抬眼看他,小声道:“他从前骗过我。”
  “我知道。”司玉坐到穆之边上,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道。
  “那我们还要跟他走吗?”
  “要。”
  穆之点点头,声音轻如呢喃,“希望这一次他不会再骗我们,我不想让金圆圆伤心了。”
  她想起曾经的六场时光,沈陌都曾对深陷妖都的她伸出援手,他答应金圆圆,要送她回人族,可是,每一次,他都将她再次送回了鹰弑的掌心。
  而原本以沈陌是良人的金圆圆,却在最欢喜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被欺骗的事实,于是,她才孤身一人前来救她。
  然后,就再无回头之路。
  穆之的眼中泛起了泪光,金圆圆,这一次,你千万别犯傻了。
  过了会儿,穆之合上眼,陷入了沉睡。
  司玉抚了抚她的长发,有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从他的唇中溢出。
  黑夜漫长,天上无星亦无月。
  上半夜还因搜捕闹得鸡飞狗跳的妖都已经安静下来,像是一座无声的死城。
  寅时三刻,司玉准点打开石门,沈陌正好出现,他仍然穿着一袭黑衣,似能融进夜色里。
  沈陌看了眼司玉和穆之,道:“走吧。”
  沈陌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密道,直通妖都城门之外。
  司玉和穆之安静地走在密道里,两刻钟之后,三人一同出了密道。
  密道外面寂静无声,目之所及皆是黑暗的荒野,司玉望着虚无的前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便站住不动了。
  黑暗中先是有一簇红光闪过,紧接着,便齐刷刷地亮起了无数个火把。
  司玉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众人以及为首的鹰弑和九杀,面色丝毫未变。
  “原来天族尊主长得如此美貌,真是深得我心,鹰将军,他归我了。”九杀的目光里有露骨的欲望流露出来,她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道。
  “随你。”鹰弑无所谓地开了口,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穆之,冷笑道:“我本欲留你几日性命,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穆之垂着眸不说话。
  司玉握住穆之的手,他回头,看了身后的沈陌一眼,他的脸色在火光中隐约显现,冷酷无情。
  司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扯了扯唇。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沈陌见了,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可惜,没有人可以利用我,也没有人可以牵制我。”
  “是吗?”司玉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司玉伸手一挥,一道白光便打向了前面的鹰弑和九杀。
  一场血战,就此掀起。
  夜空中有白光和红光交错,整个妖都都被这炫目的光芒照亮了。
  此时此刻,沈府的一间房中,一个红衣女子有些茫然地从隐蔽的丛林中醒来,她先是迷茫了片刻,随即双眼蓦地瞪大,然后倏地坐了起来。
  手中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司玉留给她的话,大意是他负责把妖都的兵力引开,轩辕宸、公孙景和荀二会趁机去盗取神石,天族之人已经在外面接应,让她不用担心他,带上金圆圆赶往接应地点。
  穆之一看便知司玉是自己一人跟沈陌走了,她猛地站了起来。
  房门突然被打开,金圆圆的声音小声地传了进来,“穆之,穆之……”
  穆之一愣。
  “唔……应该在这儿啊。”金圆圆看了看手中的圆盘,嘀咕道。
  那是在进入妖族之前,司玉交给她的,说是可以找到穆之的位置。
  “圆圆!”穆之猛地冲了出去。
  金圆圆的眼睛一亮,“穆之,你真在这儿?”
  “司玉呢?你可有看到他?”穆之有些焦急地问道。
  金圆圆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罗盘,道:“我本以为你们都逃出妖都了,结果这个罗盘显示你在这儿,我才过来看看。”
  金圆圆话音刚落,穆之便看到熟悉的光芒透过门窗在眼前闪过,她连忙跑出去,只见天边的红白之光交错地越来越快,而到了后面,那道白光,明显地弱了下去。
  “司玉有危险!”穆之急道。
  “那我们快去救他!”金圆圆一听,立马将圆盘揣进兜里,道。
  “我知道从哪儿走。”穆之点了点头,拉住金圆圆就往密道的方向走,那是沈陌曾经带她走过的路,他这次,也一定带司玉走了这条路。
  才走了几步,穆之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她看向金圆圆,不管沈陌做了什么,她都不想因此伤害到这个愿意为她义无反顾的好友。
  她想了想,将司玉留下的路线塞到金圆圆手上,道:“圆圆,我们分头行动,我先去找司玉,你想办法跟我哥他们会合,让他们也来帮忙。”
  “你一个人行吗?”
  穆之匆忙地点了点头,正欲离开,眼睛突然瞄到金圆圆腰间挂着的匕首,她毫不客气地拿了下来,道:“我走了!”
  (3)
  妖都城外,鹰弑和九杀联手围攻司玉,只见一道红光劈过,司玉重重地摔到地上,嘴里喷出一个鲜血,一身白光骤然散去,他缓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渍。
  明明是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却仍保留着往昔的风华,一举一动,都平静优雅。
  鹰弑见状,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冷笑,他走到一直站在旁边不动的穆之面前,正欲一把将她拽过来,却发现面前人虚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鹰弑面前一变,“又是幻影?”
  司玉抬头看向鹰弑,唇角微掀,道:“我怎可能让她与我一起冒险?”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沈陌见状,面色也不由微微一变,他蓦地回头,目光似想穿透密道。
  可他很快就笑了出来,“穆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出来?”
  司玉的神色一僵,蓦地抬头看向密道的出口,果然,一道红色的身影慢慢从密道里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里盈着泪,看着司玉。
  司玉不由苦笑,他本希望自己引开鹰弑等人后,她和金圆圆可以安全离开妖都,却忘了她怎可能抛下他不管?
  穆之越过沈陌,朝鹰弑走近两步,冷声道:“你不是想抓我吗?现在我就在这儿。”
  鹰弑眯了眯眼,朝穆之走去。
  “等等。”九杀突然比鹰弑更快一步走到穆之面前,“鹰将军,陛下有令,此女由我直接送到王宫,以免夜长梦多。”
  九杀一边说,一边朝穆之走近,眸子里闪着嗜血的光。
  “小心。”就在九杀离穆之一步之遥的时候,沈陌眸光一缩,突然叫了一声。
  九杀神色一凛,立刻就要往后退,可穆之哪里会给她机会?
  一招收妖决念出,一道无形的网便拦在了九杀身后,若放在平时,这小小的收妖网根本就不会被九杀放在眼里,可此时此刻,只这小小片刻的阻拦,便给了穆之可趁之机。
  只见穆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九杀飞扑了过去。
  那一瞬,九杀从她眼里看到了嘲讽和轻蔑之色。
  下一刻,她就知道穆之那一眼神色从何而来。
  当九杀的掌心拍向穆之的时候,当她触碰到那温热潮湿的衣裳时,她想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穆之被九杀一掌拍了出去,紧随而来的,是九杀的尖叫声。
  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直摔得头昏眼花,嘴里的鲜血喷薄而出,像是艳丽的梅花,稍纵即逝。
  “之之!”司玉惊呼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走到穆之面前,跪在地上将穆之揽进了怀里。
  他的手按在穆之的胸口上,试图为她疗伤,那里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来,那是她的心头血。
  普通的剑魂之血是伤不了鹰弑和九杀这般的妖族大将的,唯有剑魂的心头血,对他们才有效。
  司玉的面色比穆之还要惨白,他止住穆之的血,嗓音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和怒意,“穆之,你不听话。”
  穆之有些虚弱地抬头,扯出一抹笑,“司玉,别怕。”
  这一次,她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穆之说完,转头看向身体逐渐化为飞灰的九杀,再次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到面色铁青的鹰弑身上,道:“你们不是想要我的血吗?我最精华的心头血都给你们了,滋味如何?”
  “你……”鹰弑眸色沉沉地看着穆之,杀意崩现。
  “来啊,我的血还多着。”穆之撑起身子,将司玉挡在自己身后,唇角勾起无畏的笑容。
  鹰弑死死地盯着穆之,却终究没敢再上前。
  司玉看着努力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穆之,恍惚想起她曾多么畏死,又曾多么害怕鹰弑,而此刻,她为了他,生出无尽的勇气,连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
  司玉红了眼,他将穆之拥进怀里,低低地叹息一声,“傻瓜。”
  “沈大人,你还在等什么?陛下还在等我们复命。”过了一会儿,鹰弑冷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穆之蓦地看向沈陌,这才想起沈陌与鹰弑不同,他本质上并不是妖,所以她的血于他无用。
  这么一想,穆之顿时紧张起来。
  “莫怕。”司玉安抚地捏了捏穆之的手心,低声道。
  说话的间隙,司玉已经站起身,挡在了穆之面前。
  沈陌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走到司玉面前,唇角微抿,“司玉,你自己没有能耐逃走,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沈陌的手中就幻化出一把银色的剑,剑锋闪着冰冷的光,锋利无比。
  “沈陌,不要。”穆之想要哭,可是,不是为司玉,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金圆圆。
  司玉死了,她大不了给他陪葬,可他们若是死在沈陌手里,金圆圆怎么办?
  “他是为救你而死的。”沈陌没有看穆之,只是淡淡回道,举起剑便往司玉狠狠地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了过来,将司玉重重地推开。
  只听噗地一声,锋利的银剑没入了那人的身体,伴随着穆之惊痛的尖叫声,“圆圆!”
  金圆圆有些不稳地站在原地,伸手抓住锋利的剑身,白皙的掌心很快渗出源源不绝的鲜血,她看着一脸惊诧的沈陌,笑出了眼泪,“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沈陌猛地拔回银剑,那把剑很快就消失在他的手心里。
  他看着金圆圆满身是血的模样,一时竟傻住了。
  “沈陌,我不想嫁你了。”金圆圆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她最后说了一句话,便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穆之踉跄着站起身接住她,她恨恨地看了眼沈陌,声音似哭非哭,“沈陌,你会后悔的!”
  就在这时,妖都传出震天的钟声,漆黑的城池瞬间亮起了灯火。
  鹰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面色大变,因为这钟声意味着:神石出事了!
  而沈陌,也因这钟声分了下神,就在这分神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陌神色一凛,就见白光消失之后,连带着自己面前的那三个人也消失了。
  沈陌的脸色蓦地变了,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点点滴滴的血渍,他知道,那是从她身上滴下来的。
  鹰弑已来不及去管那三人的去向,领着部下匆匆赶回了城。
  此时此刻,妖都城外的小道上,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正在撒腿狂奔,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呈漆黑色,但内里却隐隐闪着红光,是一种独特的晶石。
  那人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苦着脸道:“不行了,我要死了……”
  “你要是不跑,你才真的会死。”公孙景凉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荀二瞪了公孙景一眼,“你抱着这么大块的石头跑跑试试?”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轩辕和公孙景来妖都偷神石?
  还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神石会这么大块?!都快赶上他们家的大木桶了!
  “我要是能抱,还会让你抱?”公孙景斜了荀二一眼,“就你这速度,我们俩迟早都得折在这里!”
  “呸呸呸!本公子才不会折在这鬼地方!”荀二看了眼公孙景受伤的胳膊,重新振作起来,因为抱着神石的缘故,他的步子迈不大,最后他一咬牙,迈着小碎步小跑起来。
  公孙景在后面看得直想笑,他道:“荀二,追兵来了!再跑快点!”
  荀二一听,小碎步踩得更加卖力了,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公孙景笑出了眼泪,他看着荀二消失的方向,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朝他挥了挥手,低声道:“荀二,我就陪你到这儿了,我得去帮轩辕了。”
  (4)
  “你确定我们偷的这是神石?不会是假的吧?”荀二跑得正起劲,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问道,要是假的,他得哭死!
  身后一片安静。
  荀二耐心地等了会儿,终于发觉不对劲,他猛地回头,身后哪里还有公孙景的身影?
  荀二面色一白,抱着神石的手也微微发抖,他的脑子里一时掠过许多想法,最后他排除了公孙景被妖族人干掉的可能,毕竟公孙景若是被干掉了,他的小命也早就丢了!
  荀二没在原地呆太久,他和公孙景从小一起长大,不过转瞬,他便明白公孙景去了哪里。
  除了回去帮轩辕宸,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们三个一起去偷神石,他虽然一路都设了结界,可妖族亦有破解结界的高手,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最后轩辕宸下了决定,由他留下断后,让公孙景护着荀二先走。
  这会儿荀二痛恨起自己来,若不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公孙景就不用送他,他甚至还能与他们并肩作战。
  可事已至此,悔恨亦没有用。
  荀二再次看了眼妖都的方向,喃喃道:“公孙,你和轩辕,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来。”
  没了公孙景陪伴的荀二,脚程越发快了,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有轩辕世家和天族的人接应,他要速度赶过去,然后让他们去救人。
  公孙景狂奔回妖都城门的时候,就看到轩辕宸被团团包围,他的身上早已遍体鳞伤,然而他却仍咬着牙没有倒下。
  “轩辕!”公孙景大叫一声,突破重围冲到了轩辕宸身边。
  轩辕宸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喝道:“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护送荀二吗?”
  “他没事,我来陪你!”公孙景大声道:“轩辕,今天让我们兄弟俩战个痛快!不死不休!”
  轩辕宸眼眶一热,情绪顿时被公孙景感染了,大喊一声:“好!”
  两人背靠着背,杀气腾腾地盯着围攻他们的妖族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荀二觉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也沉重地快没有知觉了,他真想把怀里的神石放下休息一会儿,可他不能,一想到轩辕宸和公孙景还在后面血战,他的身体便自动地往前跑。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司玉兄!”荀二大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神石从他手上滚落,朝前面滚了过去。
  此时的司玉刚嘱咐东白把已经陷入昏迷的穆之和金圆圆送走,一回头,就看到了荀二和神石。
  司玉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囊,伸手一挥,神石就被他收到了锦囊里。
  累瘫了的荀二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直了,早知道这块破石头还能被收到锦囊里,他何必一路抱回来?
  手都废了!
  荀二哀怨地看着司玉,司玉却没理会,只将锦囊递给二长老,郑重道:“此物关系重大,即便倾我天族之力,也要护住,万不可被妖族夺走。”
  二长老深知自己责任重大,颤巍巍地接过锦囊,道:“尊主请放心,天族上下,必当誓死护住它。”
  “若是此番我不能回来,还望二长老前往弱水之滨,将它毁掉。”司玉看了眼妖都的方向,道。
  “尊主不与我等一道回去?”二长老震惊地问道。
  “轩辕宸和公孙景还在妖都,我须将他们带回来。”
  “对,他们还在妖都,司玉兄快带人去救他们!”荀二听到这话,如梦初醒,连忙道。
  “可尊主你灵力耗尽,此去只会自投罗网!”见司玉欲走,二长老连忙道:“更何况弱水之滨神秘无踪,我等如何找寻?”
  “弱水之滨的地址,我已一同放在锦囊里。”司玉说着,最后看了眼穆之,然后对东白道:“好生照顾她。”
  东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尊主!”见司玉头也不回地离开,天族众人纷纷喊道。
  司玉恍若未闻,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荀二看向面色凝重的众人,连珠炮似的问道:“司玉兄怎么一个人去了?他这不是去送死吗?为什么不多带些人?”
  东白看了他一眼,道:“因为尊主想把人手留给我们。”
  他们此番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带的人本就不多,现在穆之和金圆圆都身受重伤,他们更加需要人手护卫。
  荀二不吭声了,他看向妖都的方向,眉宇间难掩忧色。
  司玉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公孙景闪身挡在轩辕宸面前,然后被鹰弑一掌拍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而轩辕宸,则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正挣扎着准备爬起来,见到那一幕后,惊痛道:“公孙!”
  壮硕的妖王此刻正站在城楼之上,嗜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半死不活的轩辕宸和公孙景,叫道:“鹰将军,杀了他们!”
  司玉将手伸到怀里,抓出一把种子,那是千罗花的花种,只见须臾之间,他手心里的花种便纷纷绽放,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千罗花。
  千罗花,传说中的神之花,世人只知它珍贵稀有,世间难得,却不知它为何会被称为“神之花”?
  美丽的神之花啊,也只有他知道,它们身上蕴含着神的力量,它们滋养着无相山的土地,让无相山可以长久地存在着。
  一旦他汲取了这股神力,无相山上漫山遍野的千罗花都会瞬间枯竭,而无相山,也会自此不复存在。
  矗立了千万年的人妖两族的屏障,从这一刻起,将彻底毁于他的手里。
  可事到如今,以他的灵力已经无法修复无相山的结界,它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
  司玉闭了闭眼,双手一挥,漫天的千罗花便朝妖都城门口飞扑而去,它们的花瓣一触到妖族人,就会幻化成红色的无形的利器。
  轩辕宸和公孙景正准备受死,突然就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声,他们愣愣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千罗花,还有那些突然就嚎叫着倒地的妖族人,像是进入了一个迷幻的梦境。
  而操纵“梦境”的人,在纷扬的千罗花中缓缓走来。如若无人之境,仿佛是千万年前的神祗降临。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亦是撑着一副重伤的身体,每一瓣千罗花的绽放,都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心力。
  只有他胸前斑驳的血迹,才能隐约透露,他不是那无所不能的神。
  “撤!撤回城内!”妖王被千罗花的神力伤到,大叫着让人撤退。
  鹰弑这一晚上也经历了几场血战,早已受了伤,此刻亦是不能抵挡千罗花的威力,匆匆地叫人撤退了。
  一时间,妖族城门外,除了一堆尸体,只有他们三个重伤的活人。
  “早知道天罗花能治妖族人,当初就该让荀二多种点。”直到此刻,公孙景才算是松了口气,任由自己放松地躺在地上,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喃喃道。
  他的身上满是血痕,连手也无法抬起来。
  轩辕宸亦是如此,但他却不敢放松,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微颤地问司玉:“穆之呢?”
  漫天的千罗花慢慢地湮于无痕,司玉捂住胸口,面色发白地道:“我已让人送她回人族,此地非久留之地,我们快走。”
  轩辕宸点点头,看向公孙景,唤道:“公孙,起来,我们走。”
  公孙景没有回应。
  轩辕宸一愣,身子不知为何逐渐僵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提高了音量,再次试探着唤道:“公孙。”
  公孙景仍然没有回应。
  轩辕宸猛地拔足,撑着血痕累累的身子狂奔到公孙景身侧,双膝倏地跪倒在地,只见公孙景安静地躺在黑色的土地上,脸上的鲜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唇角却带着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轩辕宸的呼吸一窒,他颤抖着伸出手,伸到公孙景的鼻息之间,然后——他的眼眶里倏地有热泪滚落。
  “公孙!”轩辕宸大吼一声,饱含痛苦的热泪滚滚而下。
  他本该不用死的,如果他不回来救他。
  轩辕宸的脑海里回荡着公孙景带着笑意说的话。
  他说:今天让我们兄弟俩战个痛快!不死不休!
  可为何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死了?
  司玉的面色越发白了,他的眸中出现一抹痛色,若是他能到得早一点,公孙景又岂会……?
  (5)
  穆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轩辕山庄的卧房里,胸口的伤已经并无大碍。
  她赤着脚跑下床,一开门,就听到有鼓乐之声从轩辕山庄外传了进来。
  她循着声音一路走去,发现山庄外围满了人,不少都是云州城的百姓,那些人手里拿着锅碗瓢盆、丝竹弦乐,载歌载舞。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像是有什么重大的喜事。
  “发生什么事了?”穆之随手拉住一个大婶,问道。
  那大婶的腰上挂着一面大鼓,正打得欢,被穆之打断,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妖族亡了,以后啊,再也不会有妖怪咯!”
  穆之一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让妖族覆灭,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山庄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穆之回过神来,有些急切地问道。
  大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穆之只好自己去找,她找了许久,才在一处角落找到东白的身影,他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面前热闹的景象,神情却有些郁郁寡欢。
  “东白!”穆之叫了一声。
  东白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就蹦了起来,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夫……夫人,你怎么醒了?”
  尊主的术法怎么失灵了?不应该啊……
  “这怎么回事?司玉他们人呢?”穆之没注意东白的异样,兀自问道。
  “那什么……尊主找到了弱水之滨,把神石给毁了,妖族一直以来都是靠神石维持能量,所以神石一毁,他们也就亡了……”东白解释道。
  “那司玉呢?”
  “呃,尊主去安置族人了,无相山已经消亡,秘境也不在了,所以天族上下需要另择福地居住。”
  穆之一愣,“那你们以后住哪儿?”
  “等尊主安置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之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人,心里咯噔一下,抓住东白的衣袖问道:“金圆圆呢?她怎么样了?”
  “金姑娘被沈陌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我昏睡了一个月?!”穆之顿时提高了音量。
  东白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眸。
  “金圆圆的伤没事吗?你们怎么让她给沈陌带走了?”穆之继续问道。
  东白摇了摇头,他可不敢告诉穆之沈陌带走的金圆圆是躺在棺木里的……虽然尊主后来说过金姑娘并无大碍。
  山庄外的百姓很快就散了,据东白所说,自从妖族覆亡之后,云州城的百姓便多了这么一项特殊爱好,每到傍晚,都要出来载歌载舞一番。
  穆之看着散去的男男女女,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存活了千万年的妖族,就这么简单地覆亡了?
  虽然像梦,但终究还是尘埃落定了。
  劫后余生,大概便是如此。
  不过,人族的百姓可以载歌载舞、尽情欢呼,轩辕宸等人却因为公孙景的死,迟迟未能恢复心情。
  公孙景的死讯也给穆之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很多年以后,她都依然能记得这个曾经向她表过心意却大方退回婚书的坦荡少年,她想,如果重来一世,如果她只是一般世家的普通儿女,不曾被母亲送走,那么,也许他们能够循着命运的轨迹,理所当然地走在一起,缔结良缘。
  三个月后,东白正在吃饭,穆之一屁股坐到他面前,作严肃状,问道:“司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东白把头埋进碗里,含糊道:“快了。”
  “三个月前,两个月前,一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穆之瞪了瞪眼,“你们天族到底搬到哪里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尊主他回来才知道呢……”东白继续埋着头说话。
  穆之站起身,一把抓住东白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眯着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东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真的?”穆之有些不相信。
  “千真万确!”东白点头如捣蒜,“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反正他也不想娶妻生子。
  穆之松开东白,气馁地坐下,“他怎么还不回来?我头发都要等白了。”
  东白垂了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这天晚上,穆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出门溜达。
  自从妖族覆亡后,轩辕山庄的结界撤销,再也不会有半夜突然响起的铃声,众人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穆之想起此前荀二经常去后山看些花草,心中难得起了兴致,往后山溜达而去。
  月光很亮,给后山的花草都铎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这样安静的月夜,穆之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再也不会出现一个鹰弑,把她掳到妖族,让她经历噩梦般的日子。
  可是,穆之这念头刚浮起来,她就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人——鹰弑!
  仍是那张可怖的阴阳脸,仍是那一袭黑衣,只是原先乌黑的头发尽数变白,人也有了老态,只见他站在一个小山洞的洞口,正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在这个月夜下,他的目光仍然锐利无比,但却没有往常那般瘆人,反而多了一种诡异的温和。
  “你终于来了。”鹰弑的声音缓缓响起,吓得穆之浑身一抖。
  “你敢叫一声, 或者动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穆之正想拔足狂奔,就听鹰弑凉凉地道。
  穆之的身子一僵,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指着自己的胸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别乱来,我,我这里多的是心头血,随时能叫你灰飞烟灭。”
  鹰弑嗤笑一声,穆之顿时不敢吭声了。
  过了会儿,穆之见鹰弑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鹰弑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穆之被看得毛骨悚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鹰弑突然笑了,他看着面前美貌惊人的人族姑娘,他回想过去漫长得数不清年月的时光,好像从未有过一人可以让他这样惦记,惦记到他明明大限已至,却还硬撑着一口气,想见她一面。
  偏偏这个姑娘,怕他怕得要死。
  偏偏她的血,可以置他于死地。
  偏偏他,得不到她……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这一生,他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她——他漫长又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抹灿烂明媚的亮色。
  而更让他欣慰的是,那个得到她的人,已然比他更早地长眠在弱水之滨,再也不能拥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