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明漫和明成祥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明漫细细打量明成祥。
  明漫和明成祥的关系并不好, 明成祥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个亲生女儿并没有什么感觉, 明漫也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俩人的相处一直颇为寡淡，虽然母亲去世之后明成祥一直带着明漫。
  入赘罗家之后, 罗丽英强势, 明成祥带着卑微的讨好侍奉那母女俩，更加没有闲心顾及明漫，明漫缩到了阴影了，成了时常被人遗忘的存在。
  父女两个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谈话, 似乎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明成祥相比于之前, 似乎苍老了不少，其实明成祥虽然性格窝囊，但是长得很帅, 不然也不会吸引到罗丽英。
  这么多年下来, 再英俊的相貌, 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
  看着父亲染白的双鬓，明漫心中有一丝隐痛。
  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
  明成祥看出来明漫想问他什么, 主动解释道：“林家递来了邀请函，邀请我们全家参加生日宴，所以我才来的。”
  如果不是这样, 罗丽英是不会带着明成祥出席这种场合的, 罗丽英终究是个生意人, 利弊权衡得非常清明，明成祥在罗氏虽然位高，手上却没有半分实权。
  在这一方面，罗丽英一直防备着明成祥，生怕明成祥父女把罗氏夺了去。
  明漫点了点头，“哦，这样，爸爸生活得好么最近？”
  明成祥：“前段时间你姐姐放暑假，一起去了趟马尔代夫。”
  明漫喝了一口杯中酒，淡淡点头：“哦。”
  明成祥：“小漫，你在林家过得好吗？林家老三有没有欺负你？”
  明漫：“没有，我老公对我很好。”
  明成祥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有所顾虑，欲言又止。
  其实一开始明成祥主动过来找明漫，明漫就知道明成祥一定有事情要和她讲，原本明漫是想问的，但是现在。
  她并不想知道了。
  “你最近有去看过奶奶吗？”明漫问道。
  明成祥拘谨的换了个坐姿，“呃……去了，去过，奶奶挺好的。”
  明漫：“奶奶的药吃完了吗？”
  明成祥：“嗯……还没，还有挺多呢。”
  明漫点点头：“你是昨天去的吧？”
  明成祥：“对。”
  明漫看着明成祥笃定的样子，笑了笑，把手里的高脚杯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哒”的一声。
  服务生过来，明漫侧过头，“酒太烈，给我换一杯果汁过来。”
  服务生非常周到，恭敬道：“好的，三夫人。”
  明漫拿着果汁，抿了一口。
  “爸爸送药很及时啊，送的什么药啊？”
  明成祥也不傻，他反应女儿给自己挖了个坑，所以没有急着回答。
  明漫脸上的笑容得体却疏远，声音和小时候几乎没怎么变，细细软软，听上去就是个可怜兮兮，任人欺凌的弱女子。
  可不知怎么，作为明漫的亲生父亲，看到她此刻的笑容，明成祥有点想要离开，不想再继续和她交谈，更不想谈及后面话题。
  “昨天我刚给奶奶打过电话，奶奶说她的胃药吃完了。”明漫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看着明成祥的神色。
  五十几岁的老男人，穿着剪裁并不算十分得体的西装，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风霜与沧桑。
  脸色从一开始伪装着的沉着，逐渐变得紧张局促。
  原形毕露。
  “你没有去看过奶奶，对吧？”虽然明成祥这样狼狈，可明漫还是不想放过这个话题。
  “如果我没记错，你有一年多没有去看过奶奶了，对吧？”
  “所以你还打算什么时候去呢？你还有去的打算吗？”
  “你还记得你是奶奶唯一的孩子这件事情吗？”
  明漫清楚地记得，一年前奶奶刚查出胃炎，明漫吓坏了，硬拉着父亲上了车，带着奶奶去医院检查了一番之后，确定奶奶的身体没有大的毛病，明漫才放心。
  明漫也不知道那次又是父亲时隔多久去看了一次奶奶，奶奶嘴上推拒着说成祥公司太忙，不要像囡囡似的动不动就过去看她，可是真正看到自己儿子的时候，说完这几句话就转过身去偷偷抹干眼泪。
  临走的时候把家里晒得红薯干，蘑菇干，各色的果子全都装进了父亲的行囊。
  明漫忘不了奶奶的眼泪，更忘不了父亲打着电话，头也不回的背影。
  她可以原谅父亲对他的冷淡，原谅父亲入赘，甚至可以原谅他在罗丽英数落她的时候，还帮腔几句。
  明漫无法原谅他对奶奶的漠视。
  所以这么久了，明漫只给明成祥打过一次电话。
  “漫漫……你也知道，我工作忙。”
  明成祥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一百锤子也砸不出几句话。
  说来说去到最后也就只有这么一句，我工作忙。
  明漫点点头，“没关系，奶奶我照顾得很好。”
  明成祥垂下眼睛，似乎也想换杯果汁，服务生并没有看到他的摆手，最后他自己起身到一旁拿了一杯果汁。
  “是这样的漫漫，之前，之前罗氏不是和林氏合作嘛，虽然林氏最开始帮衬着罗氏度过危机，可是这段时间，林氏提出来的要求越来越不合理，几乎快要把罗氏蚕食一空，罗氏傍着这棵大树，又不能拒绝，现在一年多过去了，罗氏几乎就快要被林氏掏空了，情况比最开始没有合作的时候还不如。”
  这么长一段话，想必是之前罗丽英让他背好的。
  “嗯，然后呢？”
  明成祥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你罗姨也知道，你在林家身份特殊，也说不上什么话，就是希望你能介绍一下林家二哥给我们认识认识，算是牵个线。”
  “罗氏想和二哥合作？”
  明成祥：“对。”
  明漫也不知道罗丽英是怎么想的，大概也真就是走投无路了。
  居然想要从一个虎狼之穴，转到另一个虎狼之穴里去？
  “林远时的企业和林家是独立开的，所以罗氏想要尝试着……”明成祥说：“而且毕竟林远时和林泽宴是兄弟，即使罗氏走了，林泽宴也不会跟林远时动什么干戈。”
  明漫明白了，补充道：“大概也只有二哥敢接从大哥手上出来的烫手山芋吧。”
  不然就凭罗丽英对明漫的蔑视，哪怕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她都不会让明成祥过来求明漫。
  对于他们之前最最瞧不起的明漫俯首称臣，大抵是对于罗丽英母女最大的羞辱。
  明成祥：“漫漫，咱们父女一场，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带着你也有很多不容易，更何况这件事情是你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小事，你看看你方便吗？”
  “不好意思，”明漫说：“我不能。”
  明成祥的额上渗出点点汗珠，“明漫……”
  明漫：“我老公不参与林氏企业的任何项目，所以这些事情我也不会参与，你可以直接去找我二哥，二哥会有他自己的决策。”
  明成祥有些着急了：“只是让你去说个话而已。”
  明漫：“有的话能说，有的话我不能说。”
  明漫放下杯子，“我很抱歉。”
  明漫走的时候，侧身看了明成祥一眼，“有时间多去看看奶奶，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
  二嫂远远看到明漫，“怎么了这是？”
  明漫：“喝了点酒，有点头晕。”
  二嫂扶了明漫一下，这孩子不光是头晕，看样子心情也不大好。
  二嫂说：“爷爷快要切蛋糕了，咱们一会儿一起上台。”
  明漫：“还要上台啊？”
  二嫂：“不用有压力，就是上去吃个蛋糕。”
  叶婴有两个儿子，一个刚刚会走，一个还在襁褓之中，切蛋糕的时候被家里的佣人抱上台来，小孩子一点也不惧生，胖胖的小手晃来晃去，可爱极了。
  大家把爷爷围在中间，一起点亮蜡烛。
  老爷子的生日蛋糕一共十层，最下面的一层铺满了巧克力，分蛋糕的时候林斯寒特意嘱咐了把带巧克力的给明漫。
  明漫在台上有些拘谨，对面的二嫂却丝毫不觉，和林远时耳语着那块好吃，哪边做的不好。
  明漫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刚吃一口蛋糕，回头想跟林斯寒说一句什么，林斯寒看着她笑了笑，把她护在怀里，背对着台下鼓掌的众人，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干、干什么？”
  “你嘴上沾了巧克力。”
  明漫的脸更红了，转过来的时候觉得有人在看她，顺着目光寻去。
  是叶婴在冲着她笑。
  明漫把林斯寒推开了一点，脸蛋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林斯寒宠溺的看着自己媳妇，低声说：“老婆，我总觉得你这块儿更好吃。”
  明漫皱皱眉，把自己盘子往他那边一递：“那给你吃。”
  林斯寒一本正经道：“老婆你好开放啊，这么多人呢，怎么也得到晚上才能吃吧。”
  明漫一下子反应过来林斯寒在说什么，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
  林斯寒在宴会上公开抢巧克力蛋糕的事情传开了，这下谁都知道了林家三公子的老婆喜欢吃巧克力，这可给了那些送礼无门的人思路。
  一盒又一盒的巧克力往林家送，明漫实在没法拒绝了，拿了不少分给单位里的同事。
  明漫平时就是个软萌好说话的主儿，之前总有风言风语在背后说明漫有背景，进每宜就是因为家里的背景把竞争对手尤小梨给挤走了才留下来的。
  那次明漫拿了两个说这样话的女同事开了刀，之后便再没有人说这样的话。
  明漫为人善良，同组的不少像是修改格式，校对这种繁琐细碎的工作没人爱做，都是明漫主动承担下来的。
  这样相处下来，明漫的人缘越来越好。
  “哎，漫漫，你那个策划案写的怎么样啦？”
  明漫坐在电脑前，文档一片空白，一点思路都没有。
  周一大会的时候陈隽莹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所有新人写一份项目策划案，不需要完整的剧本，只需要想法，粗略实施方案，还有设计的亮点所在。
  明漫现在愁得就是这件事儿。
  “你没写出来呢？我也没有呢。”陈圆圆挺难过的说。
  他们这些编导重新分配了办公区域，陈圆圆就在明漫旁边。
  这个任务对于这些新人们说难不难，说简单可也真不简单，单单一个想法是很容易的，真正落实下来，他们这些新人缺乏实战经验，不知道具体会遇到什么问题，切不切合实际倒还另说。
  “你听说了吗？陈总这段时间好像是出事了？”陈圆圆最爱八卦，公司里的大小道消息她全都清楚。
  “什么事？”明漫问。
  “陈总上次的《时光比蜜甜》成绩太好，公司赚了一大笔，现在对于陈总特别认可，觉得下一部综艺会更上一层楼，陈总可有干劲儿了经常加班到深夜，就因为这个……”
  陈圆圆趴在明漫肩头说道：“因为作息不规律，长期缺乏睡眠，陈总的孩子掉了。”
  明漫惊讶得捂住了嘴，“别说了……”
  陈圆圆以为明漫不相信她，这简直是在质疑她的八卦能力，“你别不信啊，陈总之前那么卖命，后来为啥休了那么长时间的假，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陈隽莹年纪也不小了，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
  因为一部火起来的综艺，陈隽莹现在是公司里最炙手可热的金牌导演，再没有谁能盖得过她的风头。
  “陈总让我们写策划案，估计也是她自己实在忙不过来了，或者身体不行了……”
  明漫觉得这样在背后说别人非常不好，皱了皱眉，“咱们还是别说了。”
  陈圆圆觉得明漫是真的胆子小，在办公室里说一下，陈隽莹又不会发现，怕什么。
  算了，不跟她说了。
  晚上林家一起吃晚饭，席上提到叶婴家的老大要报什么补习班的问题。
  “之前我都想过了，将来我生了女儿就一定要她去学学舞蹈，练练气质，可是谁想到，两个全都是儿子。”
  林老爷子笑了笑，“可能是祖传的。”
  老爷子指的是林如许生了三个儿子，一直到现在，林家一个姑娘也没有。
  “不是还有漫漫呢嘛。”叶婴眼眸流转。
  林斯寒垂眸看了眼明漫。
  孩、孩子吗？
  林老爷子：“你俩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这结婚也快一年了吧？”
  明漫：“还不到，不到一年……”
  林斯寒淡淡勾了勾嘴角，“顺其自然吧。”
  明漫快速的看了林斯寒一眼。
  吃完饭回到林园。
  林斯寒前段时间出差上海，买了不少礼物给明漫，拆礼物的时候，明漫犹豫着想说什么。
  “怎么了？”
  明漫：“你知道我们组的陈总吗？陈隽莹。”
  明漫把听陈圆圆说到的陈隽莹的事情跟林斯寒全都说了一遍。
  “叫策划案的时候我看陈总脸色特别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女人过了一定的年纪再想要孩子就比较难了。”林斯寒说：“即使有了也很难保住。”
  明漫一愣，止住了话头。
  “你想有一个孩子吗？”过了片刻，林斯寒柔声问道。
  明漫猛地抬起头，“不要！”
  随即说道，“我还没想好……”
  晚上明漫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眉眼之间有林斯寒的风韵，嘴巴那里又有一点像明漫。
  那个梦很美好，明漫在过生日，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要明漫抱，明漫接过来的时候她轻轻吻了明漫的脸颊。
  林斯寒在身后轻轻揽着明漫，轻声叫她老婆。
  醒来的时候明漫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明漫正准备去上班的时候，意外的接到了罗丽英的电话。
  罗丽英很少很少会给明漫打电话过来。
  “喂？”
  “你爸爸病了，在市二院，赶紧过来！”电话里是罗丽英特有的尖锐嗓音。
  “病了？出了什么事啊？”
  “别问那么多了，赶紧过来！”还是一贯的命令语气。
  “嘟嘟嘟——”罗丽英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明漫一头雾水，林斯寒见她急匆匆的，“怎么了？”
  明漫：“我爸爸生病了，现在在医院。”
  林斯寒拿起外套，“我跟你一起过去。”
  明漫：“你今天休息？”
  林斯寒：“嗯。”
  林斯寒开车载着明漫到了医院，找到罗丽英发给她的病房号。
  罗丽英开了门，看到明漫刚想破口大骂“你是爬过来的吗这么慢”，随即就看到了明漫身后的林斯寒，及时住了嘴。
  “我爸爸呢？”
  罗丽英，“里面呢。”
  然后笑眯眯的和林斯寒点了点头。
  林斯寒礼貌回应，目光依然落在明漫身上。
  明成祥躺在病床上，人是清醒着的，洁白的被褥让人看上去格外憔悴。
  “爸爸。”
  明成祥眼睛微微有些凹陷，“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
  明漫噎了一下，没有作声。
  林斯寒牵起明漫的手，把她往后拉了一下。
  “岳父，”声音低沉好听，就是没带什么感情，“您好。”
  明成祥眼睛睁大了一点，“哦，女婿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