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因为卧室里没开灯，从客厅里照进来的光影影绰绰地投在她脸上，使她的眼睛显得越发幽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徐海涛急急地从床上起身，开了灯，问道：“岚岚，怎么了？说话！”
  秦岚岚动了动眼睛，目光从他身上滑到床头柜的台灯上，忽然抬手遮住了眼睛，说道：“把灯关了吧，有些刺眼。”
  徐海涛看着她，还是将灯关了。好半晌，两人都沉默着，直到秦岚岚终于将手从眼睛上拿开，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洗洗睡吧！”
  “岚岚，到底怎么了？”徐海涛抓住她的手，说道，“我希望你能说出来，不然，我会担心。”
  “我没事，只是身体有些累而已。这两天单位里事情有些多。”秦岚岚说道，“哦对了，有个事忘记跟你说了。”她一边说，一边从床上坐起身，从旁边拿了个抱枕抱在胸口，下巴搁在抱枕上，说道。
  “什么？”
  “这两天，区纪委罗书记跟我谈话了，告诉我当初举报我和江武林的，实际上是江武林自己。”说完，秦岚岚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抱枕里。
  “恩。”
  “你早猜到了？”秦岚岚惊讶地抬头看他。
  “那倒不是，我也是刚从纪委得到消息。”
  “最近，街道里也有人检举江武林贪小便宜，私开发票报销等，我本来还想再给他一个机会的。如今看来，他也不需要我这个机会了。”秦岚岚又看了看徐海涛，说道，“快去洗吧。我累了，先睡了。”
  说完，秦岚岚真的躺下了。
  看着秦岚岚朝里的背影，徐海涛感受到，她在生气，生他的气。难道，是因为丁清扬？他脑海里猛然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外套，难道他身上还留有她的味道？可是，当时，他的心里真的毫无杂念，他只是纯粹地想要安慰她，给她力量而已。
  “岚岚，有个事跟你报告一下，今天下班后我去医院了。我爸的老朋友出了车祸在医院，一直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他的老伴因为忧思过度，心脏病发了，也住进了医院，现如今只有他女儿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接下来，我可能每天都要去一下医院。可以吗？”徐海涛轻声说着。
  秦岚岚忽然转过身来，那一双黑眼睛仿佛冬日的夜，黝黑得深不见底。徐海涛心头一跳，脑海里猛地跳出之前他和丁清扬的吻，虽然那吻清清白白，可是，却又如何去解释呢？而且，很多东西总是越描越黑。徐海涛想，还是忽略掉这个细节吧！
  “海涛，我们并没有结婚，你的时间如何支配无须向我汇报。”秦岚岚缓慢地说道，只是，徐海涛却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某种忧伤。他忽然有些害怕，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道：“岚岚，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而已。”
  “好的，我已经知道了。”秦岚岚说着，慢慢地将目光投向天花板上的吊灯。
  徐海涛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阵无法言说的悲哀。他知道，她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是，那个拥抱，那个吻，他该如何解释？
  好一会儿，秦岚岚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还傻站着干嘛，快点去洗吧，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徐海涛看着她的脸，想要从她脸上读出某些信号，但没有，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徐海涛还是意识到，她不对劲。他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抱她，她却猛地僵住，表情甚至显得有些仓惶，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微微扯了扯嘴角，笑道：“你一身消毒水味道，别碰我。我讨厌那种味道。”徐海涛知道，她是真的反感医院的味道。上次，她脚扭伤，从医院回来后，即使十分不方便，还是坚持要洗澡，洗去身上的消毒水味道。他直起身，拿了睡衣，走进了卫生间。
  等徐海涛进了卫生间，秦岚岚静静地看着卧室门口，脸上的笑容如雪花般消融。其实，她闻到了他身上女人的味道，甚至他的脸上也有这种甜丝丝的气味。但，她告诉自己，表面看到的未必便是真相，她告诉自己，不要怀疑，怀疑是感情中最伤人的种子，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难过，感到茫然，感到无所适从。
  这一夜，窗外的风紧紧地吹了一晚上，这一夜，他怀里的女人睡得并不踏实，这一夜，有人将两张照片从门缝里塞进了一间办公室，这一夜，大兴区政府纪委办公室的灯亮了半夜……
  第二天，徐海涛醒的时候，秦岚岚已经做好了早饭，并换上了一条黑色高领毛衣。徐海涛走上前拥抱她，她并没有如昨夜那般推拒，只是抬手拍拍他的肩，说道：“今天，区委李默然书记要到街道来看社区拆违工作，我得早点过去。你也快点洗洗吃早饭吧。”说完，她在他鼻尖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便拿了外套出门了。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徐海涛心中忽然有些茫然。
  区委关于绩城镇李大根石矿安全事故的调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炮手王大志和幕后指使人被移送司法机关，等待裁判。绩城镇副镇长茅国栋分管安全生产期间，对辖区内企业排查不到位，监管不力，致使非法石矿存在，并进一步造成事故发生，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绩城镇镇长彭宇落实监督责任不力，给予诫勉谈话。
  令绩城镇全体机关干部出乎意外的是，徐海涛作为安全生产分管领导，竟然没有给予任何处分。这一点让茅国栋深深地恨上了徐海涛，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内幕，一定是徐海涛利用不正当手段害了他，将本应该诉诸在他徐海涛身上的处罚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结果，也出乎徐海涛的意料之外。不过，他来不及惊讶，便接到了区纪委的电话，让他速去一趟纪委，领导要找他谈话。
  和徐海涛谈话的是区纪委书记唐菁。
  在路上，徐海涛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真的推开那扇门，见到一脸严肃的唐菁时，徐海涛头脑里却格外地镇静下来了。
  “徐海涛，知道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徐海涛摇了摇头，坦言道：“请领导明示。”
  唐菁忽然冷哼了一声，说道：“怎么，绩城镇李大根石矿安全事故这么大的事，你觉得你这个现任分管领导真的一点责任也没有？”
  徐海涛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目光在她保养得当的脸上略作停留，说道：“唐书记，不管什么原因造成了李大根石矿安全事故，作为绩城镇分管安全生产的副镇长，我始终没有推卸过自己身上的责任。通报下来，没有关于我的处分，我也很疑惑不解。唐书记今天找我来，如果是要问责，我虚心接受。”
  唐菁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想要从他眉宇间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其实，在怎么处理李大根石矿安全事故的问题上，她是倾向于对徐海涛问责的。她觉得，无论如何，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便少不了这个责任。虽然他去绩城镇的时间不长，在任上也的确开展了一系列抓安全的活动，受到处分或许有些委屈，但在政府里，一向是结果比过程更重要。只是，区委王书记坚持说他做工作有魄力，有想法，有感情，而且出事后，更是坚持在一线抢救，要对他从宽处理。但她还是要找他来谈谈。
  “你有这份自觉便好。”唐菁说道，“没有给你处分，并不是说你便没有责任，之所以没有对你问责，有三点考虑。一是你刚到绩城镇不久，情况尚不十分熟悉；二是事故发生后，你积极应对，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也算是将功补过；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区委培养一个年轻干部不容易，也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在这方面能够做出点成绩来。”
  “谢谢唐书记，我一定谨记在心，时刻不忘。“徐海涛站起身，说道。
  唐菁盯着他的眼睛，虽然从这双眼睛里她的确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坚定和坚持，但她并不觉得这在大兴区便是难得的。她不理解，为什么王静龙书记要为了这么一个人破一个例。按理，作为分管领导，给他一个记过处分是不为过的。
  她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希望他真的能配得上王静龙书记的厚爱。然后，她轻叹一声，说道：“好吧，我就跟你说这些，区委王书记还要见你，你快过去吧。”
  “王书记？”徐海涛有些震惊地看着唐菁。其实，唐菁找他谈话已让他有些震惊了，毕竟，作为一个乡镇的副科级干部，即便要诫勉谈话，也不用唐菁亲自出面的。而区委书记，更不是一个副科级干部随随便便能够见到的，他不明白，他要找他谈什么？
  “是，区委书记王静龙同志要找你谈话，快过去吧，可别让他久等了。”唐菁说道，脸上的神色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更随和些。徐海涛道了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