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琪脸色一正，看了看大院门口，门口静悄悄的，他才说道：“徐镇长，如果真相和报上来的数据一样还好，如果不一样，你准备怎么做？”
  “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徐海涛毫不犹豫地说道，“区里早就三令五申，前几天的会议上，骆区长还当众开销了绩城镇。作为分管领导，我责无旁贷。”
  周琪轻叹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如果大家有意隐瞒，你却坚持揭开真相。那你便是与众人为敌啊！徐镇长，你现在还在考察期，一年期满后，组织部来考察，村里那些村长书记可都有话语权的，到时候，他们若异口同声都说你的坏话，问题可是可大可小啊！”
  徐海涛看着周琪，心头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奈。
  “还有，镇上有没有非法石矿，村里清楚，安监办的同志，镇上的领导难道不清楚？大家都心如明镜呢！”周琪说道，“我没有在安全线上呆过，也多少知道一些。”
  “你知道多少？”徐海涛问道。
  周琪伸出左手三个手指头，说道：“至少有这个数。”
  心头有什么东西，如锅里的沸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徐海涛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想知道。不管后果会如何，我希望自己能够坚守最初的信仰。周琪，既然你有线索，指点一下迷津吧!”
  周琪看着他，心头翻腾着某些情绪。这便是徐海涛和他的不同，他懂得权衡利弊，而徐海涛却是坚守初心，这是他最大的特点，或许，也是区委领导最看中他的地方吧。
  见周琪沉默不语，徐海涛笑道：“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的确，这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
  “徐镇长，你误会了。等我把早餐吃了，我跟你一起去。”周琪爽快地说道。
  徐海涛感激地看了看他。
  一个上午，周琪用摩托车带着他跑了两座山，找出了一家未经登记的掩藏在树林里的矿产。矿产规模不大，但破坏性不小，那一片原本青葱茂密的青山，已经被破坏得满目狼藉。徐海涛让周琪将车子停靠在旁边，独自一个人往里面走，周琪怕他不安全，也忙跟了上去。
  离石矿还有些距离，便有人走了过来，口气很横地说道：“你们谁啊？到这里来晃什么晃？这里是石矿，小心被砸死。快走，快走！”
  那人长了一张方阔的大脸，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有些凸，仿佛总在瞪着人一样。徐海涛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了一根过去，说道：“这位老板，我们是做生意的，听说这山里的石子质量好，价格也实惠，便过来看看。老板，帮我们介绍介绍吧，如果价格合适，我们要的量可不小。”
  那人接过烟，眼睛滴溜溜在徐海涛身上转了一圈，说道：“呦，是个老板啊！不过，我们这石子可不卖。你还是另找他家吧！”
  徐海涛笑道：“老板真会开玩笑，生意人哪有开门不做生意的？让我看看石子，如果质量好，价格上我们可以商量嘛！我们可是打算做长期生意的。”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们这石子不卖！”那人将烟咬在嘴上，用打火机打着了，连抽了几口，抬头朝天吐出一口烟气，狠狠地说道。
  “老板，实不相瞒，我们对绩城镇也不熟悉。既然你们的石子不卖，帮我介绍个合适的卖家吧？我们可是打算做长期生意的。”徐海涛也点燃了一根烟，学着那人的样，狠狠地抽几口，然后猛地喷出一口烟。
  那人的目光在他和周琪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摇了摇头道：“你们俩是新手吧？看你们都不像是做生意的料！不过，既然你们问我，我也不妨给你们做个介绍，我们绩城镇最大的石矿便是器宇矿业，你们可以去那里问问。”
  “哦，器宇矿业啊，我听说过。”徐海涛说道，“只是，价格好像有些贵。”
  “东西好，价格自然就贵。”那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我觉得，这里的石头质量更好。”
  那人盯了徐海涛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外行。我们的石子就是给器宇的，所以器宇的石子质量肯定没问题。至于价格吗，一分价格一分货，嫌贵买不到好货。好了，走吧走吧，我还要去忙呢！”
  从山里出来，已经是吃饭时间了。徐海涛和周琪在镇上找了家小饭店，要了个小包厢，点了一瓶黄酒和三个小菜。
  喝下一杯酒后，周琪看着徐海涛，严肃地说道：“徐镇长，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徐海涛看着他。
  “你应该也猜到了。”周琪压着声音说道，“这件事，牵扯到器宇矿业，便牵扯到彭器。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彭镇长是彭器的哥哥，不管他对这些事情知道多少，真的闹出事情来，他很可能会对你有看法。”
  徐海涛知道，周琪和彭宇的关系不错。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是真拿他当兄弟看的，这让徐海涛感觉温暖。他拿起杯子，敬了敬周琪，仰头喝下杯中酒，才说道：“或许。但如果这些非法矿产出了事，彭镇长这个主要领导也难辞其咎，到时候他依然会对我有看法。而且，非法矿产在安全意识、安全防护等方面都很薄弱，引发安全事故的几率更大，一旦发生安全事故，最终受损害的还是老百姓。而从更长远来看，生态和环保将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很重要的一个主题，更将成为绩城镇招商引资工作的一张响亮的名片，要打好这张名片，就必须清除非法矿产，并规范现有的矿产。所以，这件事势在必行。”
  周琪沉默片刻，叫来服务员让她再来一瓶黄酒。
  徐海涛摆了摆手：“下午还要去跑呢，酒到此为止，吃点饭吧。”
  周琪没有反驳。
  吃过饭，当徐海涛再次坐上周琪的摩托车往山里开去时，迎着呼呼的风声，徐海涛听到周琪忧心忡忡地说道：“徐镇长，彭器这个人和彭镇长不同，手段比较狠辣，之前那个刘金根之所以会铤而走险，用那种丧尽天良的手段对付彭器，就是因为他在彭器手里栽过跟头。徐镇长，你如果继续坚持，我怕，彭器会对你不利。”
  徐海涛想起还在长丰街道时的两次撞车事件，还有上海的惊魂一刻，心想：他的手段我已经充分领教过了。不过，这些，他不打算对周琪说，一是没有证据，二是他不想让他担心。他故做轻松地笑道：“我是国家公职人员，虽然只是个副科级，但多少也算是国家干部，他彭器再怎么拽，不过是个商人。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彭器不会这么傻。”
  周琪叹了口气，说道：“徐镇长，你不了解他。我在绩城镇的时间比你久，对彭器的了解也比你多，别说你只是绩城镇的副镇长，就算你是大兴区的副区长，如果你阻了他的财路，他也一定会报复的。”
  徐海涛哼了一声，说道：“他凭什么这么拽？”
  周琪不做声了。
  徐海涛知道，彭器之所以敢这么横，无非是仗着哥哥是绩城镇的镇长。但彭宇作为国家公职人员，作为绩城镇的镇长，可不是他彭器一个人的镇长，他是全镇的镇长，他的职责是为全镇人民服务。
  “周琪，不管彭器会怎么做，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倒要看看，他都有些什么手段。”
  “徐镇长，你这是在冒险。”周琪担忧地往后看了看他，说道。
  徐海涛笑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琪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不得不说，徐海涛身上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实在很吸引他，但是，政府工作很多时候，还是一个关系网。如果只是专注做事，而不顾及这个关系网上的人物，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最大限度地争取彭宇的支持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他也十分清楚彭宇的支持不是这么好争取的。但他还是觉得徐海涛应该试试，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徐镇长，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你还是应该和彭镇长做好沟通。”
  “区里会议的精神我早就跟他汇报过了。他也说了，具体工作要我自己做。”
  周琪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下午，周琪又带徐海涛跑了两座山，但并没有收获。其实，周琪还知道一处山里可能有矿产，但他没敢带徐海涛去。他太清楚彭器的手段了，如果真被彭器盯上，徐海涛就危险了。他觉得，好干部不仅要有正义，有胆量，也要有能屈能伸，审时度势，否则将自身陷入危险境地，又谈何伸张正义？
  一下午毫无所获，徐海涛并不沮丧，毕竟，绩城镇的面积就那么大，就那么几座山，全跑遍了，总能摸清底子。而且，作为分管领导，他自然希望非法矿产越少，他的工作便越好开展。
  然而，很多时候，理想丰满圆润，而现实骨瘦如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