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有酒      更新:2021-09-23 21:54      字数:4301
  我们在一起了。
  人孑立太久,遇到另一个人时,会格外地渴望他身上与其不同的温度。
  我觉得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开始的几个周。
  有时他课少,次日便会早起,提了豆浆油条来我宿舍,给熬夜才睡的我一个早安吻,说些自以为很浪漫的情话。
  有时两人走着,在不经意间,撞见一抹斜阳余晖渲染天边的景色,便旁若无人,心血来潮地牵起手来。
  有时他会在夜晚,单车人群攒涌的星河之中,借着路灯照不到的黑暗的掩护,低下头来吻我。
  或者周末去外面开个房,翻来覆去地做。
  两个年少不知畏的人儿地青涩冲动地尝试未有过的快感和刺激。
  他说,他想听我叫出声来,他喜欢听,但是宿舍的隔音不行。
  我说,你怎么不在下面呢。
  他道,你可以来啊学长,你知道怎么弄吗。
  我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
  作为用来繁殖的生理方式,按理说这应该是人这种生物天生该会的。
  我可能脑子被计算机同化了。
  他后来真给了我在上面的机会。
  只是人在上面而已。
  他还是在我里面的。
  我对于这种尝试所能达到的深度一无所知,不然我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那时也只能忍着喘息,骂他混蛋了。
  ……
  后来,起初新鲜劲儿过去,这些荒唐的浪漫也就平淡了。
  因为课和活动太多,实在没有空来找我的那天,被舍友调侃,你发·情期过了吗旻哥。
  ……
  他说他还是爱我的,用贫乏的词汇竭力给我描述着他想给我的爱,他说和开始的轰烈不一样,就想余生风雨里能够相濡以沫的那种爱。
  我们像往常那样相处,有时候天马行空的聊天会稍稍地落一下地。
  我说,你知道吗,这条路有多难。
  他说,我知道,只要你不怕就行。
  我说,我怕的是你。
  谢宸旻太好了,正是因为他太好了,我从来没遇见过。所以我怕失去怕得要命。
  谢宸旻就像头在洞穴里顶天立地的狼崽,总得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无边际而又未知的天地的。
  我就像他在洞穴里发现的一根取暖的稻草,等到他见过外面了,发现这棵稻草并不能替他遮挡歧视,冷眼和偏见,他大概会丢掉它。
  但我最怕的不是他丢掉我,而是因为某种年少轻狂时许下的誓言囚禁着他没法不负责任地跑掉,他只能逐渐厌恶和厌倦。
  他说,我不会的。
  我说,一生很长,你永远都无法确定你的不会,是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看着我说,初,你信我啊,你信我到什么时候我就守到什么时候。
  我说,好。
  最愚蠢的是我又添了一句,如果你什么时候厌倦我了,随时和我说,我也不会纠缠不清的。
  往后三天我才后悔,我不该说这句话的。
  我们在一起后第一次闹矛盾,他跟我冷战了三天。
  ……
  按说空气没有心这种东西,更不会心痛。
  但是看到谢宸旻在我葬礼后的第一天,就去寻了新欢,我的不知该叫什么的心脏部位像是被人凌迟了。
  一点一点的刺痛。
  在车祸之前,我跟他分开了一个月还要多。
  在这之前,我总感觉我们之间渐渐产生了一些蒂固而又隐晦的隔阂,各自不知,也不让彼此知晓。
  就要让这些锈迹随着岁月的积累逐渐成为隐患。
  我们在一起八年还要多了。
  他初年跟我说,十年之内一定要和我结婚。
  期限已经快要到头,他终于和我好好地谈了谈。
  之前很多个月,我们总是谈着谈着就吵起来,互相以为自己正确,也不道歉,相处不冷不淡。
  那天我们所在的那个城市下起了很多年都没有的大雪。
  他在外出差已经三天,我看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上面说,他在的城市早就大雪封路了。
  我与他的微信消息记录还是三天前的,我给他发过去信息,说。
  你们那边冷吗,多穿点衣服。
  空调的暖风不要开太大,出门的时候容易寒着。
  准备些药吧,别再等到头疼发烧的时候在到处哀嚎着找药。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遮得路边灯光恍惚一阵,房间里的影子是正在坠落的星星点点。
  他没回我。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关掉了手机屏幕,睡了。
  第二天世界已经素裹,我起床第一件是打开微信,他回我了。
  说,初,我们结婚行吗。
  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多。
  我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那七个字发呆,突然觉得眼眶炙热起来。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思绪走过了天涯海角,直到七点的手机闹钟响起,是那首我曾经穿过旋律望向他的Head above water。
  我的注意力才回到手机上,我说,好。
  他回来了,说他办好了签证,等到周末,就带我去挪威办结婚证。
  他回来的时候吁吁地呼着热气,西服上落了雪,进屋时吹到暖气,在布料上化成水渍。
  就好像那个穿着运动服,从东校跑到我宿舍前的那个傻子一样。
  他说没赶上最近一班地铁,路上因雪堵车,他半路跑回来的。
  我责怪道,你急什么,等下一班又用不了几分钟。
  他说他一点也不想等了,急糊涂了。
  他从上衣内里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看到那包装,我的心脏滞停了一下。
  他单膝跪地。
  他说,初,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用全部身家买了最贵的。
  下个月大概要吃土了。
  我说,我又不会分辨这些东西的优劣,你去小卖部买个五毛钱一对的小孩玩具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他说,你能不能浪漫点。
  我说,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他说,也是。
  他亲手给我戴上戒指,说,我和我妈……不,是咱妈说了,她说她拦不住我,我想怎么样就随我。不过改天要带你去见见她。
  我说,嗯。
  又补了一声,对不起。
  他说,没事。
  我的家里反对了我八年,视谢宸旻为蛇蝎。
  我母亲是一个很温和,几乎没脾气的人,不像父亲那般急切地望子成龙,我意气之下转系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反对。
  我犹记得那天,她没和我说,拖着有风湿病的腿老远来到了我们学校,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地叫声“妈”,她就箍着谢宸旻的手腕,差点给他跪下,颤颤巍巍地求道。
  “求求你了,放过小初吧,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求你了。”
  我看到谢宸旻脸上的神情是惊诧和无措的混合,以至于想去扶她的手滞在半空。
  而我父亲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我想他这么一个自尊的人,跟我回去就要忍受着来自各方的恶语相向。
  我欠他一声对不起已经很久了。
  ……
  我们去一起定制了西服,他找了一个顽固地不愿与飞速进步的时代接轨的老手艺人,我们去了那个店里,感到时光都变慢了。
  他用挪威语问我们,是伴侣吗。
  他说,嗯,在一起快十年了。
  老人笑着说,祝你们幸福。
  这是后来他才告诉我的,当时我抬起头来问他老人在说什么,他俯下来身子,对我说,他夸我说你夫人长得可真漂亮。。
  我在异国他乡旧时光的西服店里,踹了他一脚。
  ……
  谢宸旻很认真地对姑娘说,你很漂亮。
  姑娘搂着他的脖子,用胸部半边暴露的波涛汹涌蹭他的胳膊。
  诱惑地说道,谢谢帅哥夸奖。
  他笑着,不解风情地说,但是没有我夫人漂亮。
  我看到了那姑娘脸一黑,嘴角抽了抽。
  我想,如果我有脸的话八成也就黑了。
  姑娘说,你什么意思。
  谢宸旻没说话,向前探身,对司机说,在前面停下吧。
  豪华的车在路边人和灯都阑珊荒少的地方停下,谢宸旻在姑娘震惊的眼神注视下下了车,走到前面对专车司机说了一个住址。
  是那姑娘的家。
  他说道,把她送回去吧,到了给我发个定位确认。
  姑娘刚才一定以为他是做人口拐卖的,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只见谢宸旻给她一张名片,说,我的联系方式,安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还有,爱自己点吧。
  然后自己兀自沿着路边走了。
  姑娘接过名片,愣了很久很久,直到司机礼貌地说,小姐,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开车了。
  那姑娘这才缓过神来,坐在车里一边骂着神经病,一边把名片撕的粉碎。
  ……
  我感觉到一种凄凉之意。
  很想说一声对不起,却又恨自己开不了口。
  谢宸旻带着耳机,沿着路边,自己走了回去。
  打开门,蹲下来紧紧搂住摇尾巴的招财,然后跑到卫生间里昏天黑地地吐。
  他酒量很差的,练了很久都没有练出来。
  他大概把腹里都吐干净了,恶心劲儿还没过,在干呕。
  我看到他头疼欲裂,还把冷水浴开到最大,颤抖地站起,双手扶在洗手台。
  我想上去骂他踹他。
  这个混蛋他妈的不把身体当回事儿吗。
  我想如果我有身体,我的眼泪可能不听使唤,但是现在没法流下来,不过空气和他的身躯沐浴在冷到刺骨的水里,好像是我在哭泣似的。
  招财可能听到了他难受的声音,嗷呜嗷呜地扒拉卫生间的门,盯着那黑色的剪影一眨不眨。
  他从里面出来。
  除了看起来有点虚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表情还是如常的,他沙哑道,叫什么叫,一会儿就给你饭吃。
  我看不清他厚密而滴下水来的刘海下的眼睛。
  没人会带着婚戒去酒吧寻乐的。
  也没人炫耀婚戒会去酒吧。
  他知道钻石的灵魂是空的,他或许需要多一些刺激,让他知道他在坚守,所以灵魂还在的错觉。
  我刚才是在干什么?怀疑他吗。
  对不起。
  谢宸旻。
  是我把你丢了,让你一个人了,我居然还在责怪你。
  我真的想你了,谢宸旻。
  我想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蹲下.身来给旺财倒狗粮的时候,我看见旺财拱到他面前舔了舔他藏在刘海下的眼角。
  是泛红的。
  我努力用支离破碎的灵魂跨过旺财,越过半生的崎岖以及他眼睛里蒙上的麻木的阴翳,用力地,用力地抱住他。
  ……
  我怎么能忘记呢。
  那天谢宸旻给我戴上了戒指。
  在很久没有过两人气味的卧室和我翻云覆雨了无数次,他愤恨地,又小心地,像是在发泄一种执迷不悟的委屈。
  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像是模模糊糊听到了他在我耳边说。
  我以为你倦了我。
  我怕死了,我都不敢再和你说话,惹你烦的每一句话都我要后悔半天。
  我想,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吧,我不想你跟着我不开心。
  但是我……我不行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没你就是不行啊。
  他说。
  我出差最后那天晚上去了酒吧,看到那里,有一个吧台的小哥和你很像。
  眼睛的中下方有颗痣,气质冷冷的,笑起来喜欢抿嘴。
  我喝得有点醉。
  他把我扶去了套间,问我要不要和他试试。
  我差点做了错事。
  但是我的手机响了。
  那天我们这里下了好大的雪,你说,让我多穿点衣服,注意身体,别寒着了。
  我去酒吧的卫生间把自己泼醒了,打了自己很多巴掌。
  我想我真的是个混蛋。
  我为什么忘了你那边也在下雪,我忘了跟你说注意身体,多添衣服,我甚至一句话也没和你说。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还在想着我,我特别开心。
  我还是很爱很爱你。
  就算以后烦我了也让我留在你身边行吗。
  我那时在沉睡的边缘,以为这些是梦,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它竟然是真的。
  我们那积聚了多年的隐患,只是因为都各自以为彼此会倦,怕另一个人弃了自己。
  我们大概需要一场婚礼。
  把两个人的羁绊和纠缠刻在白纸黑字上才算真正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