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让高晗继续说了，他却没有马上继续说，而是看着自己的酒杯发起了呆。
  他情绪不对，张浩也不催他，只是自己又打开了一罐啤酒，然后数了数酒瓶——只剩两罐了！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只剩两罐了？
  他没喝这么多啊！
  那就是高晗喝的？
  他抬起头就想问高晗，结果一看到高晗的表情就把话又咽了回去——喝就喝吧，他们俩，谁喝还不一样？
  至于喝完了怎么办？
  他下去买呗，记得路口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就是价格贵点，别的没毛病。
  他在这边东想西想，那边高晗叹了口气：“其实，我只是嫉妒齐振云……”
  张浩猛地抬起头：“什么？”
  “嫉妒。”高晗慢慢的开口，“是的，我嫉妒他。”
  “啊？”
  “我嫉妒他的父亲是齐进，我嫉妒他能有这么好的资源，我嫉妒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张浩，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看你这话说的，我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嗯，我要为咱们铁中，培养出更多的人才！你那是什么眼神，铅球人才不是人才了？”张浩瞪着眼，理直气壮，高晗看着他，默不出声，看的他自己一会儿就讪讪了起来，他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我也不是说大话，你说咱们干这个的，总是想出点成绩对吧，就是咱们学校……先不说苗子不苗子，愿意练这个的真的太少了，然后愿意练的呢，也没几个有天分的，我见了也是害怕耽误了人家。”
  对于有些学生来说，体育大学，或者说是大学里的体育专业，其实也是很不错的出路了。
  但这不是说谁随随便便练个体育就能练出来的。
  二级运动员也许是只要努力就能得到的，一级却是要努力+天份了。
  而要能上体育大学，就要有成绩，别的不说，省赛里总要能叫出号来，而要在省里面叫出名堂，又要多少汗水和付出？
  关键是，还不见得就一定能出成绩。
  如果有成绩，那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不能，再说回来好好学习，却是难了。
  铁中练铅球的好苗子少，张浩心有顾虑也就怕耽误了人，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正式收学生来专门练这个，也因为这个，他每个月都要比高晗少拿一千块指导费。
  “不过我一直有这个心，你等着吧，遇到好苗子我一定不会撒手！”
  高晗抬了下眉，张浩一挺胸：“我说到做到！”
  “那张旭是怎么回事？”
  “张旭？”张浩想了想，“那个小胖子？”
  张旭现在已经不胖了，但他早先留给人的印象实在深刻，所以此时张浩脱口而出的就是过去的形象。
  “我记得他还是你教的吧。”
  张浩干笑了起来，高晗道：“他没有天份？”
  “这个，还是有点的。”
  高晗抬了下眼：“但这小子对铅球没兴趣啊。真的，过去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练什么体育啊，早起一会儿可能都是要死要活的，何况他还是一班的，你知道这些好班级里的，一心一意想的都是985，最次也要211，你让他练体育，他家长也不同意啊。”
  “呵呵。”高晗皮笑肉不笑的给了两声，张浩只有猛喝啤酒。
  他不是应付高晗，是早先真的觉得张旭不行，但谁知道人家练起足球来那么有精神呢，别的不说，肉都少了很多！
  “难道真的是我太给自己找理由了？”他有些发闷的想，“难道其实都只是我想的？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我自己想偷懒？”
  这么一想，他更郁闷了，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我不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但我过去，一直是没有目标的。到商城之前没有，到商城之后，看起来是有了，其实……还是没有。”
  “你不是要进一线队吗？”张浩不解了起来，“这不是目标。”
  “这是目标，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目标。”
  “老高，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太对头？”
  高晗笑了笑：“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就是，咱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浩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尼玛啊！
  这是什么讨论方向？
  他们不就是因为学生受了个小伤，所以现在来这里喝个小酒，发个小牢骚，然后呢？该干嘛干嘛！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课题也太大了点啊啊啊啊啊！
  “现在人都在追求钱，是吧，有钱买个好房子，好好收拾一番，再有点闲钱到处去看看去玩玩。男人呢，就想着找个好媳妇，生个好孩子，最好是俩，现在反正是二胎开放了；女人呢，就想着嫁个好老公，孩子这个问题就顺其自然了。有错吗？没有，这其实是很多人的生活，按照心理学来说，这叫集体潜意识。”
  张浩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接了，他在大学里也是修过心理学的，不过……只是报了报名，之后，呵呵呵，哈哈哈……
  尼玛心理学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好不好！
  而现在，高晗把什么集体潜意识都给搬了出来，他觉得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时空的人了！
  “而这其实是一种思想共振，可是，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和别人一样，那，又有什么个体？我当年进了商城队，就想着好好踢，进一线队，进了一线队，就想着成为职业的，职业之后呢……我没有想过，想也没用，我没有成为职业的，那好像是我的想法，可真的是吗？我不知道。但齐振云不一样，他是……就要踢球！”说到这里，高晗看着张浩，“你知道吗？那小子是就要踢球！不管是不是在商城队，不管是不是一线，什么都不管哪怕是在一班这样的环境里，他也要踢球！要踢出好成绩，要踢下去！不管所有的一切，他，就是要踢球！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说到最后，他已经有些低吼，而张浩，则怔在了那儿。
  刨除掉所有的一切，就死要踢球……
  无关乎未来，无关乎利益，无关于别人的想法，就是因为自己想，所以就要……
  一时间，张浩也说不出话了，他突然明白了高晗所说的嫉妒是为什么，这就像在网上看段子，什么，不管原因不问结果，就是要来一场舍生忘死的恋爱……
  这话看的时候觉得牙酸，心中也是不屑的——就是点骗小女生的东西，但其实，真的没有想过吗？
  他的那个女神……
  如果愿意和他谈一场恋爱……
  不，其实是，如果他愿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的去争取那个女神……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的又喝了一口酒。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女神是真心实意的，有的时候免不了还会为自己感动一下——老子纯真的感情，你么都不懂！
  可是现在想想，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女神吗？
  如果真喜欢，他为什么从不做些什么？
  畏惧？
  一时间，张浩也不知道是该承认自己其实是一个胆小的人，还是承认自己这些年的痴恋都是自己哄骗自己了，他只是把酒瓶狠狠的放在桌子上：“让你说的，老子也讨厌起那家伙了！”
  “其实只是我们的无能罢了。”
  “你能不能不这么补刀？”
  “这有助你更好的认识自己。”
  “操，你认识到了吗？”
  高晗摇摇头，张浩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再次举杯：“说这些干什么，喝酒喝酒！”
  高晗喝了一口酒，却没有就此算了：“我早先，觉得我认识到了，我觉得我错失了机会，我明明是可以更好的踢球的，但因为不明白不了解，而错失了，但是现在，我又不知道了。万晚进了医院，时令也进了医院，这就是我想要的足球吗？下面，我还要继续训练这帮孩子继续去踢吗？”
  “你这人，怎么又来劲儿了，这两个都和你没有关系好不好！”
  “真没有吗？”
  张浩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关系？万晚那身体是天生的，弄不好就是他们家的隐性基因，时令那显然也是天生的啊！就他那妈妈……”
  他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但如果不踢球，他们都不会在医院躺着吧。”
  “你这就有些钻牛角尖了。”
  高晗没有再说话，只是也再去打开了一罐啤酒，张浩看了他一眼：“好了，你继续说吧，后来又是怎么上的大学？”
  “还能是怎么着，退役了呗。”
  “……老高，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会打你？”张浩把喝完的啤酒罐捏在一起，尼玛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自然是要先退役再去上大学啊！
  高晗一笑：“我受伤了。”
  张浩一怔：“受伤……？”
  “髌骨骨折。”
  “怎么会？”髌骨骨折是个常见的骨科病，作为足球运动员来说并没有什么稀罕的，但高晗是门卫！门卫时不时的头会流血，鼻子会流血，可要说髌骨……不能说没有，却不多见，何况高晗一直没有踢伤职业比赛！
  青少年中的比赛，哪怕是职业球队里的，随便能有多么激烈？
  “你摔着了？”
  高晗看了他一眼，张浩不免讪讪的：“我这不是没想到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次团内训练赛。”
  张浩哗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人整你？！”
  高晗看着他，张浩瞪大了眼：“一定是有人整你！要不一次团内训练赛，怎么也踢不到这种程度的！”
  足球场上有意外吗？当然是有的，甚至是，每场比赛，都会有球员摔倒——七八次不算多，十次二十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要说骨折，那真不是太容易。
  万晚那是本身的身体因素，而时令……还只是骨裂，而且，也有身体因素。
  一来是他本身太瘦弱，肌肉不够发达，因此对骨骼的保护不够充分，二来则就是他正在生长发育期，这个时候的少年……稍不注意就容易骨折，特别是短时间内迅速增高的，那真是摔上一跤就骨折了……
  嗯，也就是因为这个，万晚早先的骨折并没有引起太多疑惑，虽然不常见，身边还真有！
  但高晗就不一样了，那时候他已经十八了！
  就算他的身体还在长高，也过了迅速生长期，何况这种职业队的伙食都非常好，绝对不至于营养不良。
  而十八岁，基本上就是最强壮的开始，虽然还没有达到顶峰，也绝对可以说是壮劳力了。
  这个时候的高晗绝对不是说别人碰一下就会骨折的，那一定是下了死手！
  “你挡了谁的路？”
  他再次道，高晗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他必须如此，因为，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一种鼻头发酸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还没有；
  他以为已经过去，原来，也还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是不回话，张浩急了。
  高晗喝了口酒，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说了吗？挡了别人的道。”
  “高！晗！”张浩几乎咬牙切齿了，而那边的高晗，却是一笑，张浩瞪起了你，“你、你笑什么！”
  高晗继续笑，只笑的张浩心中发毛，正要再色厉内荏的来一句，就看高晗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家伙，笑起来还不错。”他脑中闪过这么一句，然后吓的他连忙又喝了一口酒，只是这一次喝的太急，差点没呛住。
  “你喝这么急干什么？”高晗一边说，一边扯了几张纸巾丢过去。
  “还不是被你笑的！”张浩一边擦着一边道，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那么点不太对，高晗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叹了口气，“你倒是比我还急了。”
  张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什么，高晗抿了一口酒：“那一次，一线队的门将要转会了，而当时的主教练，想让我顶上去。”
  “……一线队的主教练？”
  “嗯。”
  “所以，你是得罪了早先的那个替补？”
  高晗缓缓的吐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得罪的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