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进的笑绝对是含蓄的。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性格张扬的，此时，更知道要收敛些，所以他的笑真不明显。
  不过他也是真开心，所以哪怕压制着，脸上也还是带了出来。
  齐振云一直在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全齐进的整张面孔，半边却是有的，这已经足够。
  因此，他顿时黑了脸，黑中发红。
  “时令的天赋……当然是好的。”齐进慢慢的说，“但这并不是我教他踢球的主要原因。”
  “哼！”
  “而是那孩子，给人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呵呵。”
  “要怎么说呢？就是，如果他不和足球在一起，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
  齐振云的象声词发不出来了，如果是早先他一定是不屑的，一定还有很多话要反驳——时令什么都没有了，那他呢？他就拥有很多东西吗？难道说他们家有些钱，他就可以没有别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家里不要有这么多钱好了！
  你想象不到有钱人的快乐；
  贫困限制了我的想象……
  这些话，大概是真的要成年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番之后才能明确感觉出来的；
  三五岁的小孩也能感受到迪士尼和家门口小公园的区别，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人陪着玩耍就是快乐的，事实上很多高大上的电光游戏，也许还没有一盆沙土来的更有吸引力；
  十三五岁的少年已经很知道金钱的力量了，但对于他们来说，一万零用的乐趣也许依然比不上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回家后父母的一个拥抱。
  视金钱如粪土，真的是年龄越小，越能做到。
  背后的原因没有必要去深究，但早先的齐振云真的就能在齐进的关注方面，同时令斤斤计较。
  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了。
  不是不想做，而是，他知道齐进说的是真的。
  如果说足球对他意味着唯一的陪伴的话，那对时令来说，就是唯一的支撑。
  这些背后的事情齐进不知道，只是从后视镜里一直观察儿子的他突然发现，齐振云听进了他的话，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因此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其实他的体格不适合踢球的，我也真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和你一起走进赛场……他发挥的很好，但这真超乎了我的想象。”
  培养一个足球苗子？
  发觉一个足球天才？
  在认识时令的时候，他虽然还算是如日中天，但已经是见识到了足球里的一切。
  他见到过一个很好的足球少年，很有天赋，最后只能回去当体育老师，因为家里没有钱……
  第一次见到这种事的时候，他还会疑惑，会愤怒，但渐渐的，也就只有麻木了。
  时令再有天赋，没有家庭的支持，依然很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他见过一个家中支持的天才，那真是举家支持，卖房子卖地的那一种，现在正在国外的顶级联赛里奔跑。
  但整个国家，也只有这么一个。
  说这些很没有意思，但他真的没有想过，把时令带到这一行里。
  也许不是说就要做到顶尖，他齐进自己也不算顶尖的，进入到职业这个范畴，就能过很好的生活。
  可是，就是进入职业，对一般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而有这个时间精力，为什么不选择另外一条更容易走的路呢？
  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学个好专业，找一份还可以的工作，不是更安全以及更宽敞吗？
  当然，如果时令完全没有天赋，他也不会教下去，只是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再之后……就是感情了。
  哪怕是一只流浪猫，投喂了十几二十次，也会有感情的，何况是一个小孩，何况，他还和时令做过交流。
  “我、我没有梦想……”
  “妈妈说要我好好学习……”
  “我、我喜欢足球！”
  对于未来，对于梦想，时令是一片空白的，那种空白不是孩子的天真，而是黑暗，他的生活就仿佛有一只大手给遮挡着，于是，什么光明都没有，只有当说到足球的时候，孩子笑的灿烂，然后，他就不能不管了。
  “这就是……全部的原因？”当他说完后，齐振云沉吟了好一会儿道。
  “是啊。”齐进道，“其实最近两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有我的，就是他在那个公园里……嗯，就是你们学校附近的那个小公园，我有时候路过那里，看到了，就过去同他说两句话，告诉他一些技巧，这两年都没有再碰到过，哦，对了，去年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他背了个大书包，没有再拿球，我想他也许是学习紧张，也许是不再踢球了，也就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那你就这样不管他了？”齐振云脱口而出，齐进一怔，“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家伙一直带着你的照片，宝贝似的？！”
  “啊？”齐进更加茫然，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像指责似的？他早先不是很在意他同时令在一起吗？怎么现在是反过来了？
  “你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应该和他说一下啊，这突然不出现，不定他怎么想呢，就算他能从报纸上网络上搜集你的信息，可这更麻烦，他一定会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哪里不好，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你明知道他对你都这么依恋了，你还突然消失，对他打击多大啊！你、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齐进完全迷糊了。
  这是在说反话吗？
  应该是吧！
  这是他儿子在用时令说自己吧？
  时令好歹有自己的家庭，他却是没有第二个爸爸。
  但是、但是这语气怎么这么真挚？感情怎么这么浓烈？
  真的完全就是代入吗？
  “也亏得你今天出现了，要不，这家伙都能弄个心病！”
  “……那个，阿云啊，你不是很生气我今天出现在那里吗？”
  齐振云蓦地一滞，咬着牙，没有说话。
  “你、你……不是为这个事闹别扭的？”
  “我才没有闹别扭。”
  “嗯……”
  齐进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了，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小孩子，果然还就是小孩子啊！
  齐振云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对头，当下抿了下嘴：“早先是早先，现在是现在。”
  ……
  “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齐振云把脸转向车外。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什么？”
  “咱们去打雪仗吧。”
  齐振云僵了一下，打雪仗？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季节？在……
  齐进把车开到了冰雪时间，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好一阵稀罕，冰雪世界有晚场，这个时候的确是没有下班，但……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有木有！
  离闭店只有一个半小时了有没有！
  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门了有木有！
  门票一张一百六有木有！
  “别替别人瞎操心了，人家那辆车我看了，知道是什么吗？”
  “不就是辆奔驰吗？开奔驰的多了。”
  “嘿，你还看不起开奔驰的了？”
  “我是开不起奔驰，很多奔驰也就二三十万，装的一逼。”
  “你说的很对，不过人家开的这一辆，能买你说的那种十辆。”
  “……真的假的？”
  “你查查？”
  外面这些小插曲，齐家父子当然是不知道的，齐振云被齐进拉进去，还没准备好，就被灌了一脖子雪花，他回过头，就看到他爹正冲他笑：“动起来，动起来，要不你会僵硬的！”
  ……很傻啊。
  “动啊动啊！”齐进说着又挪了一个雪团。
  “喂，别来了啊！”
  碰！
  “喂！”
  碰！
  “我要反击了啊！”
  碰！碰！
  在被砸了一头一脸的雪之后，齐振云忍不住的也去挪了一把雪——太过份了，这么幼稚的游戏，还这么玩，他根本就不用再来什么亲子游戏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什么打雪仗，又不是真雪……他才不稀罕呢！
  这么想着，他丢出了自己手中的雪团！
  “来啊，谁怕谁呀！”
  齐家父子开始互相砸了起来。
  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比体力，齐进宝刀未老，齐振云更是年轻力壮；
  比准头，嗯，两人都差不多，齐进练习过门将的技术——像他这种在足球场上纵横了二十多年的，那真是什么位置都有涉猎过，虽然没有真的当过门将，也会一些技巧，但，齐振云是练过铅球的！
  中考这个是必考项目之一，所以但凡是个上初中的都要练，无论男女无论胖瘦，这个政策着实惹了不少女孩子抱怨。
  在准头方面父子两人也相差不大，所以那是打了一个旗鼓相当，不一会儿两人都是一头一身的白了。
  一开始两人进来的时候还都租了件大衣，这一会儿却是都脱了。
  而旁边的管理人员也惊了——他们没少见人打雪仗，事实上，这现在是冰雪城最大的卖点了，不仅夏天有人过来打，冬天也有！
  特别是年轻人——在中原地区日益变暖的今天，大雪已经是奢侈品了，打雪仗更成了童年的记忆，要是这两年出生的10后们，恐怕连这记忆都没有，必须要到影视剧里去遐想。
  冰雪城的雪虽然不够天然，总也还是雪，还是能满足人们，丢着雪球，哈哈大笑的幻想的。
  不过这东西看起来浪漫，其实……好吧，也很浪漫。
  不过比浪漫更鲜明的，是累。
  前十多次可能还不显，等到二三十次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成撑不住了，再等到五六十次的时候，基本就没有还能撑得住的了。
  为什么最后影视剧里的都是笑着躺到了雪地里？
  因为真的太累了啊！
  但是眼前这个组合……打了半个小时了有没有！
  什么，打雪仗能有多累？
  那你试试，一边团雪球，一边打仗，一边进攻……
  能坚持到二十分钟以上的，绝对不多！
  当然，在平时他们也不会在意这个——谁还管这个啊，不过这时候临近下班了，实在没别的人了，就关注了起来。
  工作人员这边的心思齐家父子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兴奋的丢来丢去，看着自家儿子因为高兴简直就是发光的脸，齐进在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真是亏欠这孩子太多了，然后，这一次说不定还要谢谢时令呢！找一天再过去一趟吧，说不定和这臭小子一起去？
  此时时令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有了这样的转变，他依然像个咸鱼似的躺在床上。
  不过比起早上，他现在的脑子已经开始运转了——不能就这么下去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齐振云不理他，他、他要理齐振云！
  他要找到齐振云，如果有什么误会那就说开，如果没有误会……没有误会那自然就没有事情了！
  他这么想着，咬紧了牙，而旁边的时记，此时则是一脸懵逼。
  就在刚才不到十分钟的时候，他才把两个人送走，两个商城的人！
  他们都是商城人，而在这个时候再提商城的人，那就是商城队的！
  那两个人是来看他的儿子的，而且不仅仅是来看人的，还是来签人的！
  虽然不能一上来就是职业，但我们保证他一过来就是青年队的一线；
  目前开的是六万的签字费，不过这个也可以再谈；
  工资的话，底薪是一千五，不过球员很少靠底薪生活；
  还在上学，这怎么会是问题呢？
  我们真的是，很有诚意的！
  ……
  他对这些是不懂的，现在想的只是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儿子已经，要能挣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