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流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是前进，还是后退，因为眼前这人忽然就陌生到，让她身上阵阵发寒。
  “过来。”皇甫炘冲她招了招手。
  谢清流回过神来，暗自觉得好笑，她恐惧？恐惧什么？摒弃了共情的影响，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怎么？”
  “不觉得我很可怕吗？”皇甫炘明显看到了她刚刚的迟疑，而他很多时候都注意到了谢清流的防备，就像是他们两人之间一定经历过什么，但是他已经忘记了，但这个人还记得，“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为什么你常对我有防备？觉得我会杀你？”
  谢清流被他的话镇住了，这是怎么被看出来的？
  “我……”
  “不用说谎话来敷衍我，安慰我，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好。”
  谢清流思索片刻，坐在他身边，坦然道，“好啊，我告诉你，感觉应该是上辈子你杀了我，所以我才会时刻防备你，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走老路。”
  这看似玩笑的话，被谢清流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皇甫炘竟然没有觉得荒谬，像是所有的怀疑都有了一个突破口，就算是假的，他也觉得有道理，“我上辈子杀了你？”
  “是啊，因为我没用啊，至少没有徐姑娘有用。”谢清流轻叹一声，“因为我很明白，你迟早会因为大业，将我掩埋。”
  “不，不会的。”皇甫炘摇了摇头，“再也不会了。”
  这话说的谢清流浑身一抖，她觉得奇怪，“你变得太突然了，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感情从何时开始，当然也不会明白从何时结束。”
  皇甫炘低头思索良久，反问道，“喜欢一个人，能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吗？”
  “不能吗？”谢清流盯着皇甫炘褐色琉璃一般眸子，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从何开始，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拽着我领子一把把我拉起来的暴躁女子，像是一个嗜血修罗一般，像是要杀掉我，却还强忍着，保持着理智，这可能就是我最开始，也是一辈子忘不了的画面吧。”
  他喜欢的，竟然是真正的自己，谢清流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她也没有想到，竟然因为娄庄一事，皇甫炘才对她上心。
  皇甫炘猛然灌了一口酒，迷蒙的眼神看向她，“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不太清楚了，你就像是合着我的心意生长着，有时候我都有些恐惧，你到底是哪里派来的人，就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谢清流看着月色，撒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仿佛连通了时空，空间，乃至灵魂，她也在动摇，这动心的究竟是这个界面的谢清流，是共情？亦或者是她自己？
  这种感觉她太过陌生，却又不敢触碰。
  “谢清流，我心中存着一件想问，却又不敢问的事。”皇甫炘自嘲一笑，有些无奈的询问着，“你对我，到底有几分，喜欢。”
  骄傲如他，竟然连爱一字都不敢说出口，因为徐妍儿的一席话，他竟然产生了片刻动摇，一直都是他强势的，积极的，甚至是固执的将谢清流圈在自己的身边。可诱饵一事他犯了大错，谢清流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她的真心，自己真的知道吗？哪怕她发脾气，无理取闹，甚至打他，骂他，都可以，可她只是泪流满面，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就想是咬在了他的心上，再也无法愈合。
  就算将她救回，那差点失去的心情，他再也不想体会，那浑浑噩噩的日子，他恐惧品尝。
  谢清流吸了吸鼻子，这浓郁的酒味在夜风中都无法散去，将所有纠结拨开，不论是这个界面的谢清流，亦或者是她，这份感情难道不是真的吗？
  她为什么要犹豫？就算是粉身碎骨又如何，这一世，她只想陪着这个人，说她任性也好，说她痴傻也罢，她认了。
  伯远侯府，镇安侯府，父亲，哥哥，母亲，原来重来一次没有用啊，自己会变，他也会变，这份感情，她愿意承认，但不会像上一世一般，任人宰割
  动作比心情还冲动，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恨恨道，“我讨厌你喝酒，讨厌你独裁，讨厌你心狠，讨厌你自傲，讨厌你阴险，讨厌你让我动摇，就算你拿我当过挡箭牌，当过诱饵，但是我还不是一次次的，原谅你，还不是因为……”谢清流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这个人，我喜欢你，我想我以前应该已经说过，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酒鬼仗着我的喜欢，借着耍酒疯的名号，又让我说一次。你真是够过分！”
  冷峻的皇甫炘忽然变幻了脸色，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捧着她的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喜欢你！”
  皇甫炘忍不住亲了她的额头，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梦，也真是可爱，惹人怜爱的过分，若是你只能看见我，身边永远只有我一人多好啊。”擦了擦谢清流不知何时滴落的泪痕，“怎么会流泪，谁惹你了吗？我去帮你杀了他。”
  “大醉鬼，你真是醉了！”谢清流不知道为何会流泪，还不是上一世悲惨的记忆和感情搞的鬼！她才不会哭！
  站起身来去拉他，皇甫炘任由被她拉着，也不抵抗，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本就身材极为高大，站起身来几乎将娇小的谢清流整个罩了起来。
  “我喝酒了本就站不稳，你就好好走路行不行。”
  结果当然是不行，皇甫炘整个人都搭在谢清流身上，而谢清流因为喝了一点酒，便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发力，只能摇晃着扶着皇甫炘，咬着牙往前走。
  “谢清流，你会为了大业杀我吗？”
  “不会的，我杀你做什么？”
  “我信你，我承诺……我皇甫炘也绝不会因为大业去杀你，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你放心，不要……不要再防备我。”
  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真的有这么深吗？
  他让自己不再防备，她恐惧万劫不复的上一世，但用得着用未发生过的事情去惩罚他吗？
  “我信你。”谢清流深吸一口气，“你放心，从此以后，只要不触碰我的家人，我都会信你的。”
  皇甫炘看着她的眼睛，虔诚的，认真的，他的双眸如同坠入湖水的银河，璀璨又闪亮，就这样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冷酷严肃的人，竟然露出了傻傻的笑容，轻轻点头，柔声说道。
  “好”
  说着站起身来，伸手去拉谢清流的手，再次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声，“好。”
  两人就这在月光下，摇摇晃晃的走着，皇甫炘的身体几乎是靠谢清流较小的身躯支撑着，但她咬着牙，将这个醉鬼带回去。
  岁月静好，尽在此时。
  第二日，谢清流因为宿醉头疼欲裂，不过她记着昨日可是她有好好将皇甫炘送回营帐，打了个哈欠，这酒果然是不能多喝，别说昨晚说的那些令人害臊的话，今天早上的脑子都混沌的让她忍不住打滚。
  她正准备再次捂着头睡觉时，有人进入帐中，她转身一看，是许久不见的流觞。
  “小姐，你醒了！”流觞满脸笑意，将打好的水放在桌子上，“小姐喝酒了，昨日也不知道有没有喝醒酒汤，我早上去厨房熬了，小姐趁热喝。”
  谢清流心中一暖，她现在嘴中发苦，什么都尝不出来，再次暗自后悔，昨日就不应该喝酒，闹得现在哪儿哪儿难受。
  端过醒酒汤，味道都没尝就一饮而尽，这后味真是……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头晕目眩，再看流觞，她一脸悲痛，愧疚的目光让谢清流大叫不好，竟然在这里翻船，着了道了。
  扑通一声，谢清流倒头摔下了床，不省人事。
  “柳裳姐姐，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进入营帐中的是早就乔装打扮好的柳裳，若是谢清流醒来一定能认出，这不就是她重生前被顾氏发卖出去的贴身奴婢柳裳。
  上一世，谢清流并非好人，柳裳也不是什么善茬，谢清流虽然善妒，但她整治人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均是柳裳的手笔，谢清流本就觉得柳裳所作所为似是故意，背后定是有人引导，但因为她已被顾氏发卖了出去，事情变不了了之。
  如今这被发卖的柳裳，却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军营。
  柳裳探了探谢清流的鼻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她是真的晕倒，满意的点了点头，“小红，你一家人的性命可掌握在你手中，后面的戏，可要陪我们唱完。”
  “柳裳姐姐，不是说只要药倒了小姐就放了我家人吗？为什么后面还要帮你们？”
  “你是在与我讨价还价？”
  “小姐对我不薄，我不能这样……”
  柳裳一巴掌扇了上去，“贱婢！”流觞一下被打的瘫软在地上，脸上立刻红肿起来，她捂着自己的脸颊，“柳裳，你也是服侍过小姐的人，怎能这般狠心？”
  柳裳冷笑，“奴婢就是奴婢，骨子里都是，我出身于世家，若不是家道中落，怎会落到和你们这些下人一样的境地，但我骨子里可不是下人！”柳裳用脚踢了踢地上昏迷不醒的谢清流，“她不过就是运气好一点，投胎投的幸运，实际上却是个蠢货，我引什么，她不是做什么？到头来却翻脸将我发卖出去了，让我受尽屈辱，此等仇恨我定是要一一讨回来的。”
  “小姐宅心仁厚，要不是你当初撺掇，怎会落下不好的名号，原来都是你！你竟然要害她性命！”
  “多嘴！”营帐中又进来了一人，若是谢清流醒着，定能看出这分明就是昨日告诉她徐妍儿去找皇甫炘的小兵。
  那小兵被里面的架势也吓了一跳，“柳，柳姑娘，徐姑娘说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
  柳裳收起了狰狞的表情，再转过头，便时一番温和的样子，当初她便时以着这样的容貌面相得了顾氏眼缘，才安排在谢清流身边，殊不知这面貌底下的心肠，却是黑的。
  “好，将谢清流装在麻袋里，把她扛出去。”
  小兵一脸犹豫，“柳姑娘，当真要这么做？谢小姐看起来不是坏人。”
  柳裳缓缓走进，摸了摸小兵面颊，从未跟陌生女如此亲近的小兵顿时面红耳赤。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狗娃，俺娘说贱名好养活，家里没认识什么文化人，还没起大名……”
  柳裳眼底露出一丝厌恶，面上却是温柔至极，“狗娃，你也是不得已为之，你想救徐姑娘不是吗？你也是才知道徐姑娘其实一直受皇甫炘拘押，没有什么自由，她也只是想要自由而已，如今我们将谢清流为人质，换徐姑娘，也不辜负徐姑娘对你的一番信任不是吗？”
  “晓得，晓得了。”
  流觞扑身前去阻挡，“不是的，他们不是要救……”
  “小红。”柳裳轻柔的插话道，“你弟弟才满月吧。”
  流觞如同被人遏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狗娃觉得不对，“这姑娘说不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柳裳无奈皱了皱眉头，痛心疾首的说着，“她可是谢清流的贴身侍女，跟我们立场不同，我们只是想要救徐姑娘，可她只想要钱财，如今钱财谈不拢，她便想要退缩。”
  流觞顿时泪流满面，看着倒地不起的谢清流，再想想她那刚满月的弟弟，心中悲痛欲绝，自古忠义难两全，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原来是这样。”狗娃也颇为单纯，鄙夷的看了一眼流觞，“你还不站起来帮我们装，要不然一会儿出军营，定是要被盘查的。”
  流觞被狗娃拽起，将谢清流装入袋中，由狗娃扛着袋子就往外走。
  此时皇甫炘和聂维都在训兵，正是离开的好时机，若在迟个一分半刻，事情就不容易了。
  军营士兵看见狗娃扛了个布袋，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女，刚好与狗娃相熟，眨巴眨巴眼睛笑道，“狗娃，你也真是好运气，以前伤病有徐姑娘照顾着，现今还帮谢小姐办事，这是谢小姐的贴身侍女吧。”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为照顾谢小姐饮食起居，早早派人将这侍女带了过来。
  看这侍女面如土色，恐怕是一路上被押着过来，吃了不少苦。
  但该盘问还是要盘问，“这里面是什么？”
  流觞用柳裳已编好的说辞面无表情的说到，“这是小姐要扔的东西，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官爷……”
  “诶呀，侍女姑娘客气了，咋叫我官爷呢，这既然是谢小姐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冒犯打开了，您带着狗娃去扔吧，一般在东面有块空地，我们在那里烧东西，扔东西。”
  “谢了。”狗娃憨厚一笑，颠了颠肩上麻袋。
  “快去吧，一会儿太子殿下和聂将军就要回来训示了，今日大营开拔，早点把东西收拾好。”
  “好嘞！”狗娃和流觞就这样轻松的离开了军营，因为任谁也没有想到，谢清流的贴身侍女和一个平日里看起来憨厚的小兵就将她掳走了，而谢清流平日身周暗中保护的暗卫无不派遣出去保护了忠臣女眷。
  他们这般顺利，也是恰好符合了天时地利人和。
  狗娃和流觞走了许久，才看见一辆马车，驾马车的一看就是武艺高强的侍卫，为他们掀开帘子，“把谢小姐放进去。”
  “好。”狗娃将麻袋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流觞赶忙将袋子口解开，将里面填充的衣服扒了出来，让谢清流便于呼吸。
  “好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侍卫面无表情的说到，“柳裳从徐姑娘那边走与我们汇合。”言罢，便不管他们，一脚登上马车，驾车而走。
  “等等！我怎么办！”狗娃越听越觉得不对，刚刚那侍卫是不是在说，柳裳从徐姑娘那边走，与我们汇合？柳裳姑娘从徐姑娘那边走？等等，这是徐姑娘已经有办法全身而退？那为什么要绑谢小姐？狗娃心中大惊失色，他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错事！是徐小姐又骗了自己！他们只是要抓走谢小姐！
  他犯了天大的错事，但是，他又该如何是好，他不能告诉别人啊，军营里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有多看重谢小姐！而且，伯远侯府权势滔天，他一个小兵，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滔天怒火！
  他怎么办？他会死啊，还会连累家人，所以他只能逃！逃！他可不能死！
  侍卫余光看向那小兵拔腿往军营相反方向逃窜，点了点头，若是他回军营，自己手中的飞镖就要取这人性命了，他逃了，正好。
  车上流觞也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侍卫的一举一动，眼见他收回暗器，心中一松。
  但她也立刻想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侍卫怎么会有仁慈之心？他们任由着狗娃逃跑的原因到底为何？
  “你放心，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言出必行，并不会与你们这些小虾米斤斤计较的。”
  是啊，谁又能想到，母仪天下，后宫宠爱集于一身的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