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作者:骊逐      更新:2021-12-19 01:48      字数:6126
  朝灵犀, 凌市朝姓村人士,继承远方亲戚的遗产, 得了好大一笔钱。
  后来凭着不错的脑子, 把这笔钱翻了好几倍。
  有一个和前女友生下的女儿,名字叫做“朝倦”。
  然后,朝灵犀死在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大概是意外去世。
  严永妄翻阅着关于朝灵犀的资料, 他安静、沉默, 而后才翻开了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凌市公墓的俯拍图。
  凌市公墓占地数十亩地,无人机俯拍向下, 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墓碑、横列有序的树木。俯拍图是地震后, 政府方第一时间安排无人机拍摄的, 照片上看不出这个地段有什么毁损的墓地——公墓虽说位于山上, 但地势不算险峻, 较为平缓, 地震并未对公墓地段产生什么严重破坏。
  整片公墓园,都没有发生什么坟被翻起的迹象,严永妄也询问过凌市公墓园的工作人员, 得知在震后不久, 他们第一时间就去往公墓进行维护, 花了数日时间, 并未发现有什么墓碑因地震而破裂, 坟茔也没有剧裂。
  倒是公墓园供人行走的青石板路有轻微的裂纹, 因为不影响使用, 公墓园的工作人员只拿了水泥修缮一番,没有重拆铺设新的青石板。
  所以说,朝灵犀可能不是从墓里爬出来的。
  也是, 前十多年, 全国的殉葬都是以遗体火化为主,只有少部分有民族习俗的,才会葬以全尸。
  朝灵犀属于“朝”姓村人士,其余朝村人都是火化,骨灰好好地存在凌市公墓墓地里,他的墓地也就那么点大,实在塞不下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
  那么,朝灵犀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
  严永妄觉得这种悬疑的事情,发生在当下天网密布的现代,真的挺不可理喻。
  但他转念一想,公墓里确实没法做到监控全部铺设,毕竟凌市公墓不比其余城市,地势有起伏,山上不多加维护,就容易生杂草。再加上向来有“春城”之称,气候宜人,草能长得有半人高,枝丫也乱长乱飞,容易挡住监控镜头。甚至在某些恶劣天气,监控镜头被狂风暴雨一吹打,还容易受损。
  凌市本也就是近几年才时髦起来的旅游城市,在公墓园铺设堪比市中心的密布天网设备实在不划算,政府方所说的“经费不足”这个理由,也是可理解。
  但因着公墓的监控镜头不足,也就导致,不管是凌市警方还是严永妄本人,都不知道朝灵犀是从哪里出来的。
  借着“凌市好市民”“震后捐款xx千万”的名头,严永妄向凌市要来了他想要的资料。
  那日离开警局,朝灵犀一直沉默,仿佛生来哑巴般。
  后来,还是女警灵机一动,问他是不是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话。
  原本只是抓瞎一问,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沉默阴沉的男人,缓慢、轻轻地点了点头。
  女警又问:“你是不是也不太会讲话?”
  男人又缓慢、轻轻地点了点头。
  据事后的报告称,女警在上头写:
  [这个男人很奇怪,少有几次开口,用语非常书面化,很有点从古代穿越来的意思]这一句被局长批注“不要套上电视剧的幻想内容”,后面又道,[他在警局的几天,总是沉默,但好像学了不少话,大概是第三天,他第一次和我讲话,已经能够流畅了。]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个男的,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女警奋笔疾书:[我都懵了,实在搞不清这个男的说的究竟是谁。]
  [后来,我拿了那段时间出入警局的监控,教他指认。]
  [他指了指严先生(局长批注,人家有名字,不要学网上的调调,喊人做严先生,直接写公民严永妄),死死盯着,然后又指了指他身边的秘书沈河,脸色有点难看。]
  这份报告是初稿,由于掺和了太多个人情感,女警才在实习期没多久,也是头一次自己亲手写报告,不太有经验,所以这份报告有局长的亲自批注,后面应该又重新誊写了一份。
  严永妄权势过人,要来了初稿。
  报告的后面,写警局教了人说话,也发觉这个好像脑子有点病的男人,像是从没用过现代设施一样。
  看到手机会愣住,不明白那个铁皮盒子是做什么的。
  看到电脑、电视机也会愣住,听着里头人物演着电视剧,会很安静地看,时不时地皱眉。
  他后来说了自己的姓名,生硬而平缓,女警在报告里写:[他说自己叫朝灵犀。]
  [问他会不会写字,他看着桌面上的笔,握了握,好像要写,但又很快丢在一旁,摇头。(女警批注,我觉得他可能会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在我们面前写。)]
  [他的脾气不算很好,总觉得很冷淡,但只要提起严先生,他的眼睛都会亮一下。]
  [……]
  报告的最后,女警写出自己的总结:[他目前没有身份证明,看起来像是曾经失忆过的人,建议查看近年精神病院是否有走失的病人……]
  非常科学,非常合理的总结。
  毕竟这种人,脑子里对现代设备毫无记忆,又不爱说话,长期哑巴,看起来就像是某些过度服用药物的精神病患者。
  至于怎么会有容颜出色的精神病人……警局的态度也挺明了,总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觉得他不是精神患者吧?在警局时,他们还联络了医生给他做检查,得出的结果和警察们观察的差不多——不善言辞,对社会了解程度不高,以前生活的环境大概与现实割裂,所以他看起来才会对外界非常陌生。
  又因朝灵犀明显是认识严永妄的样子,在不久后,也联络过严永妄,问询他是否认识他。
  严永妄回复迅速且平静:“我真的不认识他。”
  “至于为什么长得和我有点像,我也不太明白。”
  “现在警方是打算将他怎么处理?”
  严永妄从警察口中得到答案,说是他们前几日把他送到城市流浪人口救助区,如今应该在救助区的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寻找工作机会,努力融入社会。
  他已经在首都的私人会所见到了朝灵犀,可听警方的语气,好像他们还没意识到人已经失踪。
  严永妄面无表情,淡淡地提示:“我看他脑子不像是健全的样子,你们要叮嘱工作人员小心他。”
  这话说完,没几个小时后,警方又给发来消息,显然极其困惑:“工作人员说朝灵犀不见了……”
  严永妄用手扶了扶额,心说:人都已经失踪几天了,我看他已经在首都混得如鱼得水,都能进出私人会所了!
  也不知道朝灵犀是怎么做到的。
  他慢慢敲字询问:救助区应该有监控设备吧?没能查出来是怎么失踪的吗?
  然后,警方的回复让他愣了一下。
  [救助区的监控设备全都坏了。]
  严永妄:…………
  他面无表情三秒钟,立即破功。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损坏的监控设备一定和朝灵犀有关。
  ==
  如今,摆在严永妄面前的是几个问题。
  一,朝灵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二,他为什么会在他面前说“我是你爸爸”,他是不是知道当初父母用了他的资料来填充朝倦身份证明的事?如果答案确定,是否代表着他知道“严永妄”和“朝倦”是一个人?
  三,以及,最重要的,缠绕严永妄一时不得安宁的,他究竟是不是父母的亲生小孩?
  前两个问题,与朝灵犀面对面坐下聊聊,也许就能知道答案。
  而最后一个问题,也许从朝灵犀那里也能得到答案。
  但严永妄不是很愿意去找他。
  至少不是此时。
  他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情绪具象化表现在他在办公时,基本不会有放松的时刻,眉眼冷峻,语气冰冷。
  秘书部的莫默来送文件时,被老板的冷脸吓得一愣一愣。
  回头就和自己的同事们说,这两天不要轻易惹到老板。
  沈河敲门进来,看到老板有点失神地看向窗外,瞳孔黢黑,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呆呆的。
  他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
  严永妄这才回过神,他凝视他的脸,好久不出声,过了会才说:“在想事情。”
  沈河很有耐心:“想什么事?”
  严永妄垂眸,说:“我爸妈当年去世……乘坐的飞机什么时候能找到?”
  沈河皱眉,他迟疑了一会,才说:“会找到的。”严蚩夫妇当年乘坐的是从首都飞往y国的国际航班,在半途中,因种种原因,与控制塔失去联络。坠机原因未知,坠机地点位置未知。
  机身骸体至今未寻到,黑匣子也尚未找到。
  每年严氏都要花数亿元在打捞机身骸体上,如今已经三年,仍旧毫无线索。
  他看起来情绪低落,沈河有点担忧,温和道:“这个点了,休息一下?”
  严永妄撑着额头,疲惫地点点头。从前天在私人会所见到朝灵犀至今,他脑子里一直想着很多事,他的神经一直紧绷,不曾放松。
  沈河给他将办公室里的折叠床展开——这种看起来很不霸总的折叠床,是某日沈河担心他在办公时没法好好休息,特意网购来的。
  还挑了最大码,适合他这个189的高个。
  沈河拍拍折叠床床沿,示意他坐过来,好好休息。
  又打开柜子,找到一条毯子,抖了一抖,试图开玩笑:“我的折叠床和毯子准备了快一年,终于派上用场了。”
  严永妄冲他苍白地笑了笑。
  他乖乖躺在床上,视线看着沈河,那一瞬间,沈河的心微微紧了一下。他抚了抚毯子,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片刻后,舒展表情,轻快道:“做个好梦。”
  毯子软软的,搭在他的身上。
  墙壁上挂着时钟,现在是下午一点十分。
  沈河没有离开办公室,他看着严永妄盖了毯子,试图入睡。可总睡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唇色也淡,脸色苍白。
  他的老板,年轻、英俊,有着常人不可匹敌的耐心、毅力。
  在某些时候,是个很会呛人的直男;而在某些时候,又是个很小的孩子。
  沈河想,夫人和先生如果知道他们的儿子活成现在这样——是会为他骄傲,还是会感到伤心?
  骄傲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孩子,承担起严氏这个偌大企业的责任,三年至今,一直做得很好;伤心他们唯一、最疼爱的孩子越发冷郁、时常有着心事,甚至没有几个人能够倾吐。
  沈河只希望严永妄一切都好。
  他希望他永远开心、快乐,像是十多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
  那时候的严永妄,只有十一岁。是个俊美而冷淡的小小少年,比他低了一些的身高,微微仰着头,认真地看他。小少爷是不爱笑的性子,容颜冷淡英俊,有着少年青涩的美,在父母的宠爱下,他的脾气在亲近的人身边,带点难以察觉的体贴与温柔。他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话,语气虽冰冷,可眼里却是温存的:
  “你好,我是严永妄。”
  “初次见面,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那时候的沈河,受宠若惊地握住了小少年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然后,沈河就笑眯眯,特别开心地,对这个小了他九岁的小少年说:“你好,我是沈河。”
  “初次见面,希望你能喜欢我,未来能习惯有我在你身边的日子。”
  那一天的沈河很开心,为遇到了亲和温柔的老板夫妇,以及和气的小少年。十多年后,他还能记起当时的严永妄,虽说面上表情浅淡,可眼里含着愉快,他身后,严蚩温柔地在笑,施献缘抱着严蚩的胳膊,望着他们,脸上亦是灿烂的笑意。
  那一幕,定格为记忆中最不忍触碰的伤痕。
  沈河叹息着,轻轻走上前,为严永妄拉了拉被角。
  他翻了个身,抬起手臂,半遮住眼皮,倦倦低语:“你累吗?”
  是还没入睡的严永妄。
  “不累,你睡吧,我帮你看看桌上的文件。”
  严永妄沉沉地应了一声,他像是终于能够安下心,闭上双眼,陷入短暂的黑梦。
  ……
  “您好,请问您是来找谁的?”
  “我,来找严永妄。”
  前台小姐忍不住抬眸看了下眼前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眼神却远超容颜的成熟,五官很英俊,莫名其妙的有点熟悉。
  前台:“您是否有预约过呢?”
  “……没有。”
  “但是他应该认识我。我叫朝灵犀。”
  “不好意思,那我打个电话给严总的秘书问问,”前台拨打座机,边通话时边看着眼前的男人,“……莫默姐,公司楼下有人来找严总,说是认识他。”
  “名字叫朝灵犀。”
  挂了电话,前台小姐对朝灵犀道:“真的不好意思,秘书说需要核实一下。”
  “麻烦您等一等。”
  朝灵犀——缓缓地点了下头,他穿的衣服很光鲜亮丽,但有点不太适合他。尤其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个穿了鲜艳衣服去送葬的人。
  总之,一个字,阴。
  两个字,阴郁。
  三个字,阴恻恻。
  他脸上的表情极少,专注看人时,会让人觉得那双眼乌黑而冰冷,毫无感情。前台小姐本觉得这人样貌不错,多看几眼,就是这多几眼,让她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于是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心里忍不住想:都说严总是冰山,我看眼前这人才是冰山吧!
  前台并没有等多久,大概几分钟后,莫默亲自回拨过来:“老板说放人上去。”
  “……哦对,老板说,你记得帮他按电梯。”
  前台呆呆地听着莫默的嘱咐,一脸懵逼地把人送到电梯里,然后摁了按键,送到严永妄的办公层去。
  朝灵犀对于现代设备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他淡定地站在电梯内,等到了楼层,慢慢地走出来。
  秘书部的门半开着,莫默忍不住探头看,就看到个很帅的帅哥。
  她忍住内心激动,低头发消息:
  「帅哥!帅哥!是帅哥!」
  一时间,群聊全炸开,这个群名为[严总忠实迷妹/弟]的群,里头是秘书部除了总秘外的所有秘书们。
  秘书们踊跃发言:「真的很帅啊!」
  「看起来和老板关系匪浅,不然怎么会让他上专属电梯,再进办公室?」
  「没记错的话,专属电梯只有咱总秘和严总坐过吧?」
  「楼上,你忘记林深少爷了吗?」
  「哦哦哦对不住,忘记还有林深小少爷了……」
  「…………」
  一串发言后,莫默发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帅哥的脸有点熟悉……」
  前台小姐在送走朝灵犀后,忙碌了一会,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见到朝灵犀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
  ——她怎么觉得,朝灵犀那张脸,和她们严总的有点相似?
  这个念头一出,前台小姐愣了愣,很快又打消了念头——怎么可能,从没听说过严总还有别的亲属,更何况,现在再细想朝灵犀的脸,只觉得阴郁占了多半,所谓相似,在与严永妄的脸对比下,更是淡了很多。
  前台小姐发自内心地觉得,朝灵犀和她们严总的长相虽有相似处,气质更是有相似处。
  但前者的冷是那种近似阴毒的冷,而后者,单纯就是冷酷英俊的冷,带着人味。
  她越想越对,越想越不敢想——朝灵犀的眼,真是有够吓人的。
  首都,秋中,前台小姐被吓得一身冷汗,她小口喝了口热茶,心想,下次可不能再贪看帅哥。
  前台小姐:真的怪吓人!鸡皮疙瘩都掉一地惹!
  ==
  朝灵犀推开门,看到了严永妄和沈河。
  前者坐在床边,披着一条驼色毯子,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眼神淡漠地朝他看过来;而后者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时不时敲两下电脑键盘——电脑这个词,是他从警局的女警那学会的。
  他关上了门。
  然后对上了严永妄的眼。
  “……”
  沉默,沉默。
  沈河在他开门时,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试探性地看向严永妄,严永妄冲他点了点头,他于是就向他走来,然后,利落地关门,出去了。
  朝灵犀就看着他们俩眼神意会,十分默契的样子。
  脸上带了点不愉快,他开了口:“你和他,什么关系?”
  说话时带了点轻微的磕绊,像是还不太熟悉要怎么说话。
  语调也有点怪,就像是某些只会方言的人头一次学习普通话那样。
  严永妄喝了口咖啡,说道:“他,我秘书。”
  “你呢,朝灵犀,你又是谁?”
  朝灵犀:“……”
  他组织了一下言语,低声说:“我说了,我是你——”
  严永妄又喝了口咖啡,继续说:“你当时在凌市公墓园逗留了十数日,就学了个‘我是你爸爸’?”
  “……”朝灵犀脸色空白,显然被他问懵逼了。
  严永妄放下咖啡杯,慢条斯理地将毯子边缘整了整,又温声道:“嗯?不说话了?”
  “又哑巴了吗?”
  朝灵犀:“……”
  他呆住,有点窘迫的,小声的:“是,当时,只学了那一句话。”
  “但我现在学了很多……”
  朝灵犀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示意他看看他身上的衣服,还掏出一部手机给他看,“我还会用手机了……”
  “还知道,当时说的那句话,有歧义。”
  严永妄沉默看他,不知道他还会说什么,于是耐心等待。
  朝灵犀说:“‘我是你爸爸’,有侮辱的意思。”
  他慢慢自信起来,略平静地凝视他的面容,微微笑了一瞬。
  说:“我应该说,‘我是你父亲’。”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显得非常、非常自信。
  “对吧?”
  语罢,自信瞬间消退,犹豫不决地询问他的意见。
  严永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