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针
作者:苍蓝一      更新:2021-12-19 04:11      字数:3118
  人的灵感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哪怕是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联系,也会在一瞬间点亮思路。
  俞蔓手执细签拨灯, 只这么一勾一拧, 区区一个寻常动作,倒让俞善想起了一样东西——钩针。
  这柞蚕丝线捻得坚实,尽管比一般绣线要粗一些, 韧性却极佳, 是非常合适的蕾丝线。
  所以为什么不用来钩织蕾丝呢?
  成不成的只要试一试就知道了。
  俞善腾地起身,跑回自己房里拿工具和材料。
  她房间一侧的墙角立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竹架子, 那是俞善闲来无事的时候, 自己从后院砍了差不多粗细的竹子搭成的, 硬是一根钉子没用, 全靠榫卯连接。
  新竹子湿气重, 要一根一根的火烤杀青, 打磨干净后又细细地刷上一层桐油,这才搭成个一人多高的四层竹架,上面摆满了俞善平日里惯用的工具、材料, 以及做来自娱自乐的小玩意儿。
  架子上还放着她之前没用完的毛竹, 质地坚硬, 俞善用奚晟送的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轻而易举便把竹节劈成自己想要的宽度。
  先刮干净竹针上的毛刺, 再拿在手里试着握了下, 找到舒服称手的长度, 剩下的就全是细致活儿了。
  俞善取了一把锉刀,把钩针从头到尾细磨了一遍——钩嘴务必要结实,俞善特地选了有竹节的位置制成针头, 而且斜斜地削成三角形状, 如此,一把钩针的雏形就算出来了。
  不过,柞蚕丝再粗也是丝线,也怕被毛刺刮到,俞善摩挲了一下,觉得这竹钩针还可以打磨得更光滑一些。
  刚才俞善二话不说就往自己屋里跑,刘巧鸽好奇心重,从俞蔓房里溜达着跟过来看个究竟。
  一看俞善又在做工匠活儿,刘巧鸽干脆闲闲地端着个食盒,自己给自己在榻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斜靠着坐在一旁,边看俞善忙活,边磕零嘴儿。
  这会儿见俞善弄好了,又从架子上取了一把节节草,见惯了她干活儿的刘巧鸽就知道,俞善这是要开始打磨了,便主动站起身来揽活儿:
  “这个草要拿热水泡开才能用是吧?等着,蔓姐儿屋里有现成的热水,我去给你提一壶过来。”
  刘巧鸽在俞蔓屋里呆得久,干脆自己弄了个小泥炉,又买了个陶罐专门烧水泡茶喝,只要两人下了工,热水是不断的。
  俞善拿的这个节节草,有个挺别致的名字叫木贼,《本草》中有云:“此草有节,面糙涩。治木骨者,用之磋擦则光净,犹云木之贼也。”
  此时可没有专门用于打磨的砂布,就算有,俞善身在乡野也没处买去。
  这种节节草内里中空有节,表面粗砺,布满了密致均匀的细丝纹路,通身披着一层利绒,刚好如同细砂布一般,能起到打磨的功效,而且越是硬木面,磨出来的效果越顺滑。
  因此,村里木匠还管这个叫“锉草”,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因见这草长得像竹子般一节一节的,就只管它叫节节草。
  俞善小时候也常在溪水边见到这种草,见它一丛丛生得极为茂盛,能长到尺许高,无花无叶的,就像一根直通通的管子朝天生长着。
  那时候没什么玩具,这种草能一节一节的抽开,再接回去继续拔着玩,就……也挺有趣的,可俞善却从来不知道它还可以代替砂布使用。
  现在能知道这小窍门,还是因为这一年来家俱订得多,跟村里的木匠熟络起来,俞善从人家那里偷师来的。
  这晒干了的节节草用法倒也简单,只需要把它放在热水里浸湿,等湿透了,直接带水打磨即可,效果居然比一般的细砂布还要好。
  俞善手工灵活,劈竹子跟俞蔓劈线一样厉害,不多时,四五只粗细不一的竹制钩针便做好了。
  为了不耽误功夫,她只挑了两只钩针,跟刘巧鸽两个人分工,用节节草抛光,很快便打磨光滑,两人又拿着钩针,齐齐跑回俞蔓的屋里。
  这会儿天色已晚,外面院子里听课的村民们都已经散了,俞善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刘巧鸽是零嘴儿磕了一堆吃饱了。
  俞馨娘也早就从小镜庄回来了。有何二妞、吕榴香两个丫头打下手,晚食倒是很快就做好了。
  就是俞馨娘喊了俞善几次,她都忙着干活儿没顾得上去吃,俞馨娘只得把饭菜留出来一份扣在灶上。
  这会儿看见俞善和刘巧鸽神色兴奋地,一路小跑着进了俞蔓的房间,连正准备回房读书的俞信和柳和昶都有些好奇。
  俩小孩互看一眼,摞下手里的书箱,跟了过去,没一会儿,俞蔓的房间便挤满了人,连俞馨娘都忍不住过来看她们在干什么。
  俞善也没往外赶人,她直接分给刘巧鸽一根钩针:“既然是你负责打磨的,你也来试一试吧。”
  “我?”刘巧鸽一时间有些错愕。
  俞善说得没错,明明这根钩针就是她刚才亲手打磨出来的,可莫名的,刘巧鸽有些不敢接。
  其实养了这么久,她的双手早已经褪去老茧,不会再轻易勾坏光滑的锦面了。
  她还特地央求古大夫调配了药膏,治好了手上反复冻疮留下的暗红色疤痕。
  那些在许多个寒冬,被刺骨的冰水浸出来的丑陋冻疮,如今也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刘巧鸽却不曾再有过织锦的念头。
  就连俞蔓房里都摆着一架织机,偶尔闲了还会上机织几段锦布出来。
  可刘巧鸽却不同,哪怕她就住在织工院里,宁可天天闲得只能拿零嘴儿磕牙,也坚决不碰那织机一下。
  许是因为只要坐在织机前面,就会让她想起无数个日日夜夜,织出一寸寸锦布全都喂了狗!
  刘巧鸽不是个拖拖拉拉的性子,她只犹豫了一瞬间,就接过钩针,凑过来和俞善一起选线。
  俞善自取了一卷漂染过的白色柞蚕丝线,刘巧鸽则挑了一卷红色的,还嫌弃俞善颜色选得太素:“那颜色看起来死白,还不如本色的蚕丝呢。”
  可在俞善心目里,最经典的蕾丝就是纯白色:“等会儿织好你就知道了,白色的蕾丝花边最耐看,最好搭。”
  刘巧鸽不信,却也没功夫再跟俞善斗嘴,因为俞善已经开始绕线了。
  俞善先拿丝线在自己右手食指上绕了两圈,把线圈退下来以后,她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按住线圈,小指勾线、食指挑线,并用右手拿起钩针穿过线圈后开始挂线。
  她的动作一开始做得很慢,每一个步骤都等刘巧鸽跟上以后,才接着做下一步。
  丝线很细,往往要绕很多下才能看出点儿雏形;可同样因为它够细,虽然织的时候很费力,织出来的蕾丝片却会显得异常精美。
  其实这钩织蕾丝跟打络子也没什么不同。
  对于做惯了织机、擅长女工的刘巧鸽来说,只是刚起头时有些难,织开以后,动作、针法都是重复的,刘巧鸽很快就摸到了规律。
  俞善见她掌握住了要领,便加快了速度,开始十指翻飞起来。
  头一样东西,俞善没有织得太复杂,她只钩了一条窄窄的蕾丝饰带,花色并不复杂——其实她也只是初学者的水平,会一些基本针法而已,织不了特别复杂的图案。
  即便如此,俞善这一手还是把围观的几个人都给震住了。
  俞信跟柳和昶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是觉得姐姐好厉害,从头到尾不过只用了一根竹针和一根线而已,织出来的东西真是好看!
  俞蔓就不一样了,毕竟打理了这么久的织坊,她直觉这蕾丝饰带的用处还挺广:
  “这个就是蕾丝吗?看起来像是在打络子,只不过用上这钩针以后,编织出来的东西紧密得很,比松松垮垮的络子要精致许多,我看倒可以用这个代替络子流苏边。”
  俞善觉得俞蔓真是好眼力,这蕾丝纤薄精美,天然就带着几分华丽。不管是用来镶边,还是点缀衣襟都是不错的选择;
  唐时贵女们骑马出行,还会用一片纱网置于额间为饰,名为透额罗。在俞善看来,那也是一种网状蕾丝,相当的时髦。
  俞善想着,若是她们也能用花俏的丝线钩制一些发饰,譬如点缀一些蕾丝的小花、蝴蝶置于蕾丝发网之上,会不会也受欢迎呢?
  更不用提,蕾丝本来就可以钩制出许多缤纷的花型,正适合用来做发饰。
  只不过,对于流光织坊来说,这蕾丝似乎有更适合的用处。
  俞善抽出一块流光锦帕,用自己手里只有三指宽的饰带在上面比划着,对俞蔓说:
  “那你看如果做成这种蕾丝饰带,镶在咱们流光锦帕上做花边,是不是一下子就能跟县里其他织坊区别开来了?”
  确实,色彩斑斓的流光锦帕周围缀起洁白无瑕的蕾丝的花边,竟然看起来意外的搭配。
  如此一来,流光织坊的出品有了与众不同之处,才能保证它不泯灭于众多织坊的围剿。
  俞善一开始只是想帮郭宜兰和杨希月出个主意,好尽快消耗掉这一批柞蚕丝线。
  没想到,这个主意似乎对自己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