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作者:荔雾      更新:2021-12-20 00:07      字数:5997
  “主人, 你想逃去哪里?”
  钟虞浑身一僵。
  她以为严怀的方法真的奏效了, 可怎么会……
  “你打算去哪里, 去找严怀吗?”气息灌入她耳中, 让她后颈与脸侧都泛起战.栗。
  男人咬着牙哑声说出这句话, 接着收紧五指, 似乎是想扯开她准备扯下项链的手, 结果刚刚用了力就脱力似地松了松,只是却依旧环住她的手腕不愿彻底放开。
  当钟虞发现他呼吸似乎也比平时更加吃力迟缓时,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迟疑片刻, 钟虞抬起手握住男人的手,在对方要反过来回握她时用力将被困住的手缩了回来。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目光从不敢置信变为愤怒的高大身影。
  景梵身体晃了晃, 有些狼狈地抬手撑在门框上。
  “你们, ”他额发凌乱,抬眸时深邃的眼显得有些阴翳, “做了什么?”
  钟虞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说, 转身就要继续走下台阶, 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你要去哪里?”
  “你明明知道答案, ”她试着缩回手,一时竟然没能成功,“现实里有太多我在乎的东西了, 景梵,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的,我必须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
  “这里就是属于你的世界。”他攥着门框的手指指节都用力得泛了白,额角青筋浮现。
  说完他迟疑着闭上唇,渐渐又紧抿着,下颌线因用力而紧绷。
  剩下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个世界为你而创造,不属于你,又该属于谁呢?
  “这件事,不应该是说了算的。”钟虞用力挣脱他的手。
  手腕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她几步迈下台阶,接着转身望着还站在台阶上的男人,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重新攥住项链上的吊坠。
  他变了脸色,“阿虞,不要摘下它。”
  “景梵,辜负你感情的事我很抱歉,”钟虞恍若未闻,“但是,这不代表我能接受你为我制定的所谓‘准则’,更不意味着我会留下来。或早或晚,我都会有离开的一天。”
  撑着门框的男人死死盯着她,脸上克制的神情终于破碎。
  “不要这么做。”他僵硬而艰难地摇头,眼里浮现出几分祈求。
  【项链是你们联系的媒介,同时也是他感知你、束缚你的枷锁。所以你在离开时必须要把项链留下。】
  钟虞停下步子,强忍着不忍与愧疚,在对方晦暗的眸中将要重新浮现神采时,闭上眼一把扯断了项链。
  “阿虞!”他呼吸一滞,从难以置信中骤然脱力半跪在地上,脑部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失去意识。
  片刻后,他咬牙抬起头,红血丝爬上眼角,灰眸已经隐约有些涣散,但却依旧死死望着庭院里那道纤细的身影。
  钟虞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痛苦。出于不忍下意识想上前察看,但又很快忍住了。
  严怀说那个吊坠可能会影响景梵陷入类似于“昏迷”的沉睡中,但是这一切都是有时效性的,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钟虞别开眼不再去看门口半跪着的身影,弯腰将项链放在一边时心里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虞,”艰涩喑哑的声音再次在庭院里响起,“……不要走。”
  钟虞松开手,项链细细的链条顿时被吊坠的重量带着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求你。”
  她动作一僵。
  从他从不过分将感情外露,她就明白他到底有多倨傲与克制,但此时此刻竟然会说出这个字……
  钟虞闭了闭眼,直起身,“抱歉,我不能留下。”
  说完,她转身打开庭院铁门的门闩,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越走越快,最后拉紧衣襟在夜幕下跑了起来。
  冷风掠过她的脸侧和光.裸的脖.颈,裙摆也被掀起,再随着跑动的步伐摆动。
  钟虞跑出了别墅四周绿化茂盛的范围,再沿着外面宽阔僻静的公路一路朝着和严怀约好的地点跑去。
  夜晚公路两旁的树木都成了一簇簇高大的阴影,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压抑。她努力不再去回想刚才别墅门口的那一幕,很快视野中出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小虞!”驾驶座的门打开,严怀下车朝她挥了挥手。
  钟虞慢慢停下步子,沉默着慢慢平复呼吸走过去。
  严怀笑了笑,“上车吧。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嗯。”她点头,坐进车里之前忽然抬头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什么?”严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严肃了神色,“小虞,他想把你永远囚.禁在这里,就这样你还要心软吗?”
  “不,只是他的反应跟你之前形容的可能会有的反应不太一样,看起来好像很痛苦。”
  “那是因为他的意识域受到了冲击导致精神有些不稳定,但这恰好是我们能利用的逃跑机会。”
  钟虞沉默下来,坐进车后座。
  严怀替她关上车门,然后坐进驾驶座,驱车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钟虞都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她脑海里一直不停地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到最后她实在不想再被这些情绪左右,只能将精力集中于严怀之前告诉她的有关逃离虚拟世界的方法。
  按照严怀的说法,她面临的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景梵意识域受到冲击的时候她掉入空间重叠的缝隙,然后通过这个缝隙回到现实。另一种则是她在虚拟世界中死亡,然后意识被“清除弹出”。
  而这两种方法与可能,都需要她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钟虞下了车,看着面前这栋其貌不扬的建筑,心里有点发怵。
  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这只是虚拟世界,又或者严怀再如何劝说安慰,但是一想到要从顶楼纵身一跃而下,钟虞完全没办法做到坦然。
  她以前也跟朋友试过几次蹦极,但蹦极和跳楼根本是两回事啊!
  “小虞?”严怀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过来看着她。
  钟虞舔了舔唇,“你确定是这里?”
  “当然,我既然带你来,当然是百分之百地肯定。”严怀顿了顿又说,“一会你所见到的情形也会印证我说的话。”
  见到的情形?
  “什么情形?”她皱眉。
  “因为这里是几个子世界的重叠点,而且还因为景梵意识域的不稳定而产生了裂缝,所以你很有可能会看到一些过去子世界的场景。”
  钟虞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但她也明白时间很有限,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走吧。”
  她跟在严怀后面走了进去。
  这栋建筑有大概□□层楼高,看起来似乎刚建造完成不久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好在天已经快亮了,建筑内也已经开始供电,里面的氛围才显得没那么阴森。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电梯是观光式的,四周都是透明墙壁,能随着不断上升的高度看见每层楼的局部和建筑外的景象。
  忽然间,钟虞目光一顿,接着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透过电梯其中一面透明的轿厢壁,她好像看见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栋建筑里的场景。
  比如穿着白色衬衣、面朝着画架作画的男人,她甚至能看清他手上沾着的油彩;还有穿着白大褂拿着病历低头浏览的身影,看样子像是在等电梯,其间还掀起眼似乎朝她看了过来……
  接着景色倏然一变,入目是古色古香的装潢,侧对着她的男人一身黑红长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正一步步踏下玉阶。
  然后是意气风发、从战机上一跃而下的身影;还有抹了抹唇角懒洋洋抬眸,唇间雪白獠牙难以忽略,一双猩红的眼径直瞥过来的金发男人。
  都是过去的他们……
  但唯独没有景梵。
  不过也理应这样,毕竟身处的是最后一个子世界,这里当然不会出现另一个景梵。
  “小虞?”
  钟虞猛地回过神,有些怔然地抬头看向身侧的严怀,“……怎么了?”
  “看你一直没回神。”严怀看着她试探地问,“你看到了,是吗?”
  “嗯。”钟虞点点头,眨了眨眼再往外看时已经什么异常的画面都看不到了,接着电梯便在最顶层停下。
  “你看到了什么?”
  “你什么也看不见吗?”
  “零星两三个画面,都是关于你的。”严怀笑了笑,“只有经历过那些子世界的才能看到相应的画面,你经历了所有,所以应该每个世界的画面都能看到。”
  钟虞没有否认,但也不想再多谈这个问题——或许是想阻止严怀“都是关于你”的那句话的发散,又或许只是不想再有任何回忆所带来的愧疚。
  ……甚至不舍。
  见她不再多谈,严怀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推开门走到顶层之上的天台。
  “你不能离开这个虚拟世界对吗?”钟虞问。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当然不可能离开。”
  “那你帮了我,景梵会不会……”她剩下半句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放心吧,我既然能够在这段时间内躲避他的搜寻还帮你逃了出来,就证明我有自保的能力。”
  钟虞点头,“那就好。”
  天际已经绽出黎明破晓的光亮,她眺望片刻,心境在平静之后又像涨潮似地涌动起来。
  这很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这一次她瞻前顾后错失机会,那么谁也无法预料未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严怀说他是这个虚拟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不能离开,而她又何尝不是属于她的那个现实的一部分呢?
  这些天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永远留下来”的假设,但是她在现实里还有牵挂,而且让她清晰地知道这一切是虚假的却还要生活在虚假之中,她根本办不到。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愿意□□纵和压制的人。
  钟虞慢慢走到天台边,手扶着围栏边缘匆匆向下瞥了一眼。
  大脑发出了预警,身体已经本能地开始出现了紧张与害怕的反应。
  “小虞,不用怕。”严怀的声音格外温和,“世界是虚拟的,死亡的恐惧只是它阻止你逃离的屏障。最好的可能是你在跃下的那一刻就能脱离这里,即便死亡,那一刻也只是你‘意识’的死亡,不会有肉.体的疼痛。等你再次睁眼的时候,你就能回到你想回到的地方了。”
  钟虞没再低头往下看,而是抬起头再次看向朝阳。
  阳光从云层探出,开始逐渐蔓延,一点点铺满城市中林立的楼宇。
  她喃喃道:“只是个梦,现在梦该醒了。”
  就像当初进入这个虚拟世界一样,再孤注一掷一次吧。
  钟虞闭着眼深呼吸几次,扶着严怀的手臂坐到了水泥砌成的宽围栏上。风猎猎吹过,清晨的风还带着令人瑟缩的凉意。
  忽然,一声“阿虞”被风送到她耳边。
  钟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已经本能地循声望了过去。
  天台门口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平时一丝不苟的黑发有些凌乱。他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冷意的神色中透出焦躁与紧张。
  “阿虞,下来。”
  钟虞下意识摇了摇头,甚至想着要不要现在立刻跳下去。
  严怀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严怀?”
  “别急,”严怀忽然笑了,笑容一改温和,变得阴恻恻的,“刚才还差了一个主角和观众,现在所有角色才终于全部到齐——好戏该开场了。”
  钟虞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对方却没有再回答她,而是转而对景梵道:“看看吧,她宁愿忍受从这里跳下去的恐惧,也不肯留在你身边。”
  几米外男人目光暗了暗,眼底的情绪越发晦涩。
  “阿虞,”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沉沉地看着她,“相信我一次,下来。”
  “恐怕太迟了点。”严怀嗤笑,“你现在无法操控我,而我只需要轻轻一推,她就会从这里掉下去。”
  钟虞心里一紧,紧紧攥住严怀的手臂,“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现在还愿意相信他啊?”严怀扭过头,看着她笑得讥讽,片刻后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临到头了你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严怀又瞥了一眼自己衣袖被攥出的褶皱,嗤了一声,“不用担心,我想说的还没说完呢,又怎么会把你推下去呢?”
  “放了她。”景梵冷道。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只要她死了,你的意识域就会在瞬间随之一起崩溃,到时候我都不用再做什么,就能轻轻松松将你取而代之,从而掌控整个世界。”
  钟虞难以置信地看向严怀,接着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景梵身上,然而男人第一次像是毫无所觉似地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所以严怀说要帮她,还有提出的这个回归现实的办法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不仅这样,她的死还必然会害死景梵?
  “你一直操纵着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明白□□纵者的感受呢?”严怀神色变得有些狰狞,那种扭曲的恨意从他眼底流泻,“爱而不得,无法控制自己而不得不去死,我从前就像一只被你蔑视的蝼蚁!可这整个世界不过是用来满足你私欲的产物!”
  “现在,你也可以尝尝这种滋味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爱的人去死,然后失去一切控制权——哈,我简直迫不及待要看到这种赏心悦目的画面了。”
  景梵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你想取而代之,难道不是为了私欲?”
  严怀哈哈大笑,“所以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景梵垂眸敛去眼底的厌恶与轻蔑,“你放了她,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你把我当傻子吗?放了她,然后等你肆无忌惮地报复?只要把她推下去就能一劳永逸,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严怀得意地笑起来,“况且,看着你因此痛不欲生才是重头戏,我怎么可能错过呢?”
  钟虞听着这一切,脑海中从不敢置信、愤怒再到茫然与诡异的平静。
  风吹得她双颊冰凉。
  现在已经是无解的局面了。
  景梵不肯放她离开,而现在严怀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前者的意识也会随之崩溃……钟虞懊悔于自己的轻信,但她不确定如果一切重来她还会不会这么选择。
  毕竟她无法提前识破严怀的阴谋,但摆在她面前的却是唯一的机会。现在只能庆幸景梵已经挽回了现实中钟家险些破产负债、走投无路的惨境。
  几米之外的男人终于微微转过头看向她。
  一瞬间,钟虞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太多情绪,沉重复杂到她难以一一解读,只能怔然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也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现在,景梵,”严怀猛地扯住钟虞的手往天台之外拖了拖,“享受接下来的画面吧。”
  钟虞重心骤然不稳,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角度和姿势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凭借本能紧紧抓住严怀的手臂。
  惊魂未定的时刻,她竟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景梵。
  就在严怀要一把将她推下去的那一刻,她目光仿佛彻底定格在景梵的脸上——
  他神情一瞬间紧绷,无数恐慌、紧张与痛意一闪而逝,接着骤然一松,就像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眉眼间浮现出一种释然的自嘲来。
  钟虞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下一秒,他微微一笑,温和的笑意在灰眸中浮现。
  景梵开口,唇轻轻动了动,那口型清晰而无声地对她说出三个字。
  “我爱你。”
  钟虞睁大眼,脑海中突然嗡鸣一声,接着一切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严怀的动作停滞,她摸索着天台边缘勉强稳住身形,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异变就在顷刻间发生了。
  周围的景色仿佛一瞬间变得模糊,钟虞定睛一看,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而是所有事物都开始一点点分化成碎片,再由碎片变为尘土似的雾团,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她震惊而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迅速烟消云散的一切,包括刚才还站在她身边的、那个活生生的人/
  整个世界……正在以极速消失。
  风突然大了起来。
  远远地,景梵看着严怀满脸惊恐地消失在原地,而严怀身边的女人则震惊而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最后怔怔地看向自己,喃喃出两个字。
  一切事物——他创造的这个世界,开始倾塌、湮灭。
  风开始贯通每一丝摇摇欲坠的缝隙,瓦解每一处后席卷着扬起一阵沉沉雾霭。
  风与雾灌入他的袖口、衣领,最后掀动他的衣摆与发梢。
  他站在原地,似乎非常平静。
  他没有去看费尽心血构建出来的一切,因为这世界始于她、围绕她而运转,也最终因她而消逝。
  ——只要他在最后这个子世界中说出这三个字,就必然会面临这种结局。她能够回到属于她的现实中去,而他则会和这个可笑的世界一切,永久尘封湮灭。
  她才是他真正的,一整个世界。
  “景梵……”他听见她茫然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静静地远望着她,直至雾霭将他万分珍惜的躯体吞噬、粉碎。
  他闭上眼,消逝在雾与风里。
  最后有淡而温和的两个字被风送到她耳中:
  “阿虞。”
  ——管家篇完——
  (系统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