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作者:严雪芥      更新:2022-03-16 22:04      字数:5015
  婚礼结束之后, 她因为日程有拍摄就迅速回了国。而追野则继续留在美国。
  他的集训很快结束,紧锣密鼓地就要无缝进组拍摄。乌蔓还听何慧语说,他每天超额练完拳击, 下课后又跟着当地的英语老师练习口语, 体力脑力一整天都高强度地运转着。
  怪不得在便利店里结账时, 他的口音比她预想中得要好很多。
  在回国的飞机上, 乌蔓闭着眼睛, 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追野的那些话也总是翻来覆去地狠狠撞击着她。
  太青春了。
  她从来没有被这么肆意的爱意包围过。
  起初, 她以为追野只是被电影影响了, 也就逼迫自己不要认真。
  但到头来, 电影只是那个小孩儿用来接近自己的小心机。
  她怎么能不震动呢……被人这么多年都惦记着, 却只是温柔地靠近,不因为自己多年的爱意而觉得她必须要给予回应。
  沉舟侧畔, 枯木逢春。
  他带来的蓬勃似乎也将她点燃,不应该向这操蛋的人生认命。
  那股冲动在胸腔内跟着心脏跳动,驱使她向前。也许往下跌就是万丈深渊, 又也许她终于能够飞起来。再不跨出这一步之前,她并不知道。
  毕竟十年过去,她的羽翼已经萎缩。
  也许二十岁, 一无所有的话,她会试着飞一下。
  但三十岁, 恐惧早就盖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英勇。她只能拼命地摁住这股冲动, 在悬崖的边缘徘徊。
  *
  从洛杉矶回来后,戛纳的送片时间即将截止, 《春夜》的发行证却还没拿到手。
  这可把汪城急坏了, 又来找乌蔓求助。其实他不来, 乌蔓也决心要跟郁家泽问清楚。
  然而郁家泽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不慌不忙说:“我已经找过司长重新吃了一顿饭,但是最近风头很紧,人家得看上面行事。电影的内容本身就敏感,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话虽然不假,但乌蔓心知肚明,他根本没有努力,就是想顺审查司的意思卡着发行证,让电影只能明年再报奖。
  如此一来,她和追野后面一年都没有必要为了宣传的事宜再见面。他又在好莱坞发展,淡出内娱,两人将不再有交集。
  她摸透了郁家泽的心思,果然,在戛纳送审截止之后的一个月,《春夜》的发行证才下来。电影就得硬生生地往后再延一年才上。
  本来还指望着靠邓荔枝这个角色横扫明年的国内奖项,这下也是没辙。今年的金像影后反倒是便宜了何慧语。
  但这并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对于追野而言,他能够专心地在好莱坞拍摄,不必分出心神来宣传。
  起初营销号还会不时报道他在国外的拍摄,甚至还想挖点他和异国美女的桃色绯闻吸流量,但天高皇帝远,不知道是真的蹲不到还是能力有限,一条都没挖掉。
  于是追野这个名字逐渐在日新月异的娱乐圈内被大众遗忘,除了中间有一次他上了微博热搜,原因是他发了一条微博,只有几个字母:imydan。
  粉丝们哭爹喊娘,说追野比旅行青蛙还狠心,人小青蛙远赴异国至少还知道发送明信片过来,他倒好,给嗷嗷待哺的他们送来了一道解谜题,全网都在猜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变成了搞笑大赏。
  在这之后,有关于他的话题就很少再看到。
  乌蔓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追野还没有涉足过的日子。她依旧栖息在郁家泽身边,但不同的是,她的通告被大幅削减了很多。
  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呆在郁家泽的别墅里,哪儿都去不了。
  她怀疑郁家泽欺骗唐映雪已经换了一个别墅,因此唐映雪从没过上过门,设想中的尴尬碰面并没有发生。
  公司在通告选择上,只要有唐映雪出席的场合,一定会规避掉。
  她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被迫见不得光地躲躲藏藏。
  郁家泽似乎为了弥补这一点,在秋天的时候替她接下了一部片子,是魏景华用来出山的电影。因为这部电影最大的出品方是郁家,她没有试戏就拿到了其中女三号的角色,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花瓶镶边,最大的贡献点只有脸。
  沉寂了几乎整一年,换来这样一部电影,似乎也是划算的买卖。
  但乌蔓却知道自己心有不甘,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满足这样的角色,哪怕导演是魏景华。
  而魏景华显然也并不满意电影塞进空降兵,在开机宴上,他对乌蔓几乎是冷脸对待,她去敬酒时,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连酒杯都没碰。
  吃饭吃到一半,气氛实在让乌蔓觉得窒息,好在突然有人叩响了包房的门。
  进来的人来头不小,是中心电影集团的人。
  他和魏景华是旧识,早年魏景华拍摄的片子都是中影厂摄制出品。
  他冲着魏景华道:“巧了呀魏老,听说你们这一桌也在十渡办开机宴,我就赶紧过来打个招呼。”
  魏景华客气地笑道:“你们也在?”
  “嗨,我们最近有一个跨国合拍的项目要启动了,这不就在隔壁一起吃饭呢么。这个片上头很重视,司长今儿都来了,就在隔壁。您要不去见见?”
  魏景华沉吟片刻:“我们几个主创一起去跟司长敬个酒,不会打扰他吧?”
  “怎么会,司长最喜欢人多,热闹,有排场!”
  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插曲,众人只能跟着魏景华起身,去到隔壁包厢。
  乌蔓的角色不算重要,她走在最后,内心十分索然。
  推开包厢,一屋子的烟味像信号弹似的炸开来,连在末尾的她都觉得鼻间一呛。
  她抬手散掉烟,看向包厢内吞云吐雾的做派,不由得呆住了。
  在场很多中心电影集团的人,也有美方的人,但她没想到这个美方的公司是新环线。
  坐在司长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就更为眼熟。
  ——是快一年未见的追野。
  这一见面,恍若隔世。脸明明还是那张脸,气质却比上一次在洛杉矶见过他时来得更加迥异。他穿着深蓝色的卫衣,头发依旧漆黑,一切都是深色系,似乎将他的气质也染成了冷淡的底色。
  很难让人想象,当初见到他的第一面是多么飞扬跋扈。
  他没有关注进来的这拨人,正专心地和身旁的司长聊天。司长指尖夹起烟,他轻轻一瞥,拿起火机替他点烟。司长酒杯一空,他便立刻满上。司长说让他喝,他仰头,喉结滚动,擦了擦溢出来的酒,笑着反过见底的酒杯。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让乌蔓眼眶发酸。
  他何时需要这样去讨好别人,明明是那样肆意蓬勃,不受拘束的天之骄子。
  但是他若要向上爬,讨好这些人是最捷径的路子。就比如这种举足轻重的电影,主角可不是光有演技就能拿下来的。
  也许是乌蔓的眼神太过专注,追野扭了一下头,看向门口。
  当他看到她时,神色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尔后又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司长倒酒。
  他们这些人也就走上前轮番敬酒,试图给司长留下个好印象。
  乌蔓也不敢怠慢,毕竟他是连郁家泽也只能小心担待着的角色。司长喝得满脸通红,笑着说:“你们都是电影界的栋梁啊,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我们追野最长脸。”他拍了拍追野的肩膀,“主演的那部电影是不是快上了?”
  追野笑得很谦虚:“定档下月初,北美先上。国内的播出届时还得麻烦司长。”
  “这什么话,优秀的电影必须放绿灯啊!”
  乌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毫无疑问,追野已经取悦了司长。可越是如此,她心里却不舒服。
  此时她连多余寒暄的气力都没有,出了包厢,破天荒地又找别人要了根烟去露台抽。
  她再一次的,因为追野抽起了戒掉的烟。
  乌蔓躲在边沿,本以为不会有人来,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她:“阿姐。”
  乌蔓恍惚了一下,她实在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好久不见。”
  似乎能说的也就这么句话。
  乌蔓转过身,面向追野,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的视线从她的头顶开始,慢慢移动到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后再是脚尖。每一处,他都仔仔细细地端倪了一番。
  “比在镜头里看到的还瘦。”他不满意地说。
  乌蔓别过眼:“你也瘦了。”
  “有吗?我天天吃得可多了。”
  他让自己显得精神饱满,可叫乌蔓一眼就看穿他的伪装。
  他出神入化的演技在她面前,显得很拙劣。
  “不要逞强。”
  “……真的还好,就是美国的饭太难吃了才会瘦的。”追野笑了笑说,“阿姐有看到我发的微博吗?”
  乌蔓点头:“那个imydan?……不是乱码吗。”
  她没想那么多,以为是他屁股坐到手机发出来的。
  追野脸上露出非常无语的表情。
  “……阿姐,你果然还是那么不解风情。”他又露出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注视着她,用已经蛮地道的美式口音说,“i miss you day and night……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他的话像夏日沉闷的雷阵雨前夕,死寂的屋檐下忽然就吹起了一阵风,于是她心头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乌蔓哑然又慌乱地看向别处,视线正好落在走上露台的楼梯拐角处,一群人拥护着其中一个人走过来,乌蔓定睛一看,中心的人就是方才的司长。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朝追野晃了晃手,说道:“大家都在找你呢。”
  追野跟着看过去:“找我?”
  司长出声说:“我们现在准备去山上蹦极,这种事儿怎么能少了你呢。蹦极嘛,就属年轻人最有活力。像我就蹦不动咯。”
  追野三言两语就被安排了,也不曾顾及他是不是恐高。似乎年轻人就合该豁出去胆子,成为他茶余饭后的助兴表演。
  追野自然地接过话:“您要是想蹦,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司长听完眉开眼笑,扫过一边表情古怪的乌蔓,兴之所至,随口道,“你也在呢?正好,一起来玩。人多热闹。”
  乌蔓还没反应,刚才都没表现出任何不乐意的追野却在此刻微微皱眉。
  他刚准备说什么,被她快一步按住。
  她笑着朝司长点头说:“好啊,那我就凑个热闹了。”
  一行人前往蹦极台,她和追野走在了队伍的尾巴上,他不太乐意地压低声音:“你那边不是还有开机宴吗?用那个推脱就行了,不用跟着来。”
  “那他让你跳,你就巴巴地来跳吗?”
  乌蔓终于忍不住,听到司长点名让追野跳的瞬间,感觉比他点名自己要憋屈上百倍。
  她特别不愿意,看到他以这样的姿态示人。
  回想起最初试戏时他的样子,蓬勃、肆意、不受控制,全是她最讨厌的样子。
  但其实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失去而嫉妒。她羡慕有人还能那样轻快地保留着那些无比珍贵的品质。迷人到危险。
  因此,当她似乎觑见这些东西要从他身上流逝时,她觉得格外残忍。
  仿佛是自己又一次地被摁在午门斩首。
  追野边走边昂起头,眺望山上遥遥的蹦极台,冷不丁地问:“阿姐,你听过博尔赫斯的一首诗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乌蔓不甚明白地摇头。
  “里面有一句,说,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追野将视线从高台移到了她地身上,“那么对我而言,我愿意给你一个从未有过束缚之人的自由。不是他让我跳,在我心里,是你让我跳。”
  乌蔓蓦然沉默下去,之后的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终于走到蹦极台,走在前面的人先跳,一个一个像狼牙山五壮士似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听得司长直乐。
  快轮到他们时,乌蔓用力地握了握手心,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拳头里满是汗水。
  她湿滑地拉住他的袖子。
  “追野。”她叫住他,神色那么决绝,“我从来没想让你跳。如果非跳不可,那我们一起。”
  壮烈得好像跳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似的。
  他却以为她是听到那些尖叫害怕,安抚地碰了碰她的肩头:“好,那我们就双人跳。”
  他甚至只是潦草地看了眼自己的安全绳,便仔仔细细地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踝,仰头轻声细语地说:“扣得很稳,不用担心。”
  乌蔓低头看着他:“我不害怕。”
  追野起身,仔仔细细地盯着她:“不要勉强,不跳也没什么的。我就去和司长说,我自己跳就行了。”
  乌蔓蓦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我说了,我们一起。”
  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地宛如一座雕塑,尔后,一寸寸地软下来。
  下一瞬间,他将他们的身体对了个调,他背对着跳下去的高空,让乌蔓正对着自己的胸膛。
  安全教练看他们准备就绪,便出声大喊道。
  “可以跳了啊。三、二、一……”
  在一字说完,她的脑袋被他往怀中一按,整个人瞬间荡了下去。
  两人以拥抱的姿势,义无反顾地急速坠落,像上帝投下的两粒原子,在一片雄伟壮阔的山水中是那么不起眼。
  但在下坠的他们眼中,彼此是流动的世界里唯一的静止。
  秋末的风从耳际呼啸,带着一股将人擦伤的凛冽。乌蔓的心口被剧烈灌满,失重令人恐慌,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不由得闭上眼睛。
  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追野感知到她的恐惧,只是将她更紧地环抱住,紧密得像是要和她深深地连接在一起,从她老旧的蝴蝶骨中振出,变成了她的翅膀。
  荡到最低点,像是要沉没湖底的时候,那翅膀扑楞楞地煽动了她沉甸的心脏,带着他们往回攀升。
  可无论是继续飞起来,还是绳子断裂,就此摔得粉身碎骨。她都不会害怕,因为有一个人始终与自己同在。
  纵然现在树梢光秃,满地落叶,即将进入没有边际的冬天。
  但她却闻到了被压抑多年的藤蔓破土而出的芬芳。
  原以为等不到的春夜,在坠落的这一秒,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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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来了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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