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剑主手持拂尘，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活了近三千年，看过无数的人事物，这一次却发现，自己被个小小的孤魂为难住了。
  将君云霄送去幽月小居，为的就是囚禁她，等她烟消云散。就算君云霄心有怨念，就算整个门派上下都觉得他心狠手辣，但为了门派安全，清虚并未觉得如何。
  只要破云君没有异议就行。
  在听说君云霄炼气时，清虚剑主还紧张了几天，生怕依照门规破云君不得不见，她趁机告状。得知君云霄成功炼气后一个月都未能见到破云君，清虚剑主还松了口气，以为破云君已忘记了君云霄这个人。
  谁知今天下午，破云君忽然以纸鹤传信，要求在停云居一见。他才到停云居，连话都还没问，君云霄就跟着来了。
  清虚剑主当即心头一沉。
  而后听了君云霄的话，又得到破云君一句“放心”。
  原来破云君早已得知他将君云霄送去幽月小居的事，知晓他对君云霄的担心，所以特意找他过来听这一番话。目的就是告诉他，他们已经是师徒，断情绝爱，一心向道。
  清虚剑主苦笑：“破云君的意思，是让我莫要妄加揣测，不要再对你的弟子下手么？”
  明微的神色淡漠，根本看不出情绪：“不过是请掌门放心。”
  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是因为关心破云君才对君云霄下手，他已经表明了态度，只会将君云霄当成徒弟。君云霄如今也大彻大悟，一心向道，再无私情。
  倘若是担心门派……
  “掌门的关心，我心知亦感念，但既然决定收她为徒，自然心中有数。倘若连些许小事也处理不好，这破云君，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明微语气淡漠，阖眼打坐，不再开口。
  换句话说，倘若这号称昆仑派最强、地位最尊的破云君，居然连个小小的孤魂都忌惮、都处理不了，那么，他明微不做也罢。
  都牵扯到破云君权威了，清虚剑主还能说什么？只能笑道：“破云君言重了。”
  然后起身告辞。
  心里别提多无奈了。
  那小小孤魂找上昆仑，真的是想拜师修炼如此简单吗？
  可若不是，一介孤魂，又能做什么？
  不管她什么用意，现在门派上下不仅不能对她怎么样，还只能祈祷她真的一心向道，将来修炼有成。
  因为六界都已知晓君云霄在昆仑，倘若君云霄有个三长两短，所有人都会猜测，是否百年前的情劫便是破云君的软肋。六界上下岂不是要拿住这点，花样百出地对付他？
  比起这个结果，清虚剑主更希望事情如破云君预料的，他与君云霄皆断情绝爱，从此一心向道。
  君云霄以鬼身竟能短短三天便炼气，天资不可估量，若是修成大道，将来昆仑派又能多一个绝代剑修。
  这是最好的结果，可能不能达到，还得看将来。
  最重要的是，得看君云霄。
  看她是否一心向道。
  清虚一边回自己的太一宫，一边思量着。
  既然破云君都开口了，他也不再对君云霄设置诸多限制，免得影响了君云霄的修炼。
  第二天，君云霄照例到修道院讲堂去，刚走出传送阵，便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君师妹，请留步。”
  君云霄回身，客气地叫道：“守瑾师姐。”
  昆仑派以同、清、明、守、静排辈分，按道理君云霄应该是守字辈的，只是明微未曾为她改名，但她称一声师姐是不错的。
  守瑾属掌门清虚剑主一脉，应该是在掌门面前听吩咐办事的，在同辈中颇有地位，所以上次带她去幽月小居时分外冷淡傲踞，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今日见了，竟然客气地对君云霄回礼。
  “还未恭喜君师妹短短时间内便炼气，资质卓绝。昨日师妹已拜禀破云君，但破云君向来不管门派庶务，因此掌门派我来为师妹送弟子牌。”
  “诶？”正走来的唐静秋不解。
  “这是门规。”老讲师也走了过来，先对守瑾点了点头，才解释道：“讲堂不教别的，只教如何引气入体。成功炼气之后，外门弟子拜禀师父，就能获得弟子牌，成为真正的昆仑派门人，前往修道院传剑堂学习剑术。此前她虽然成功炼气，但一直没有拜禀破云君，所以始终留在讲堂中。”
  换句话说，炼气了就能去练剑！
  四周的新晋外门弟子听着，心中都不由得振奋起来，羡慕地看着君云霄。
  可君云霄站在原地，只是笑着摇头：“守瑾师姐，劳你跑这一趟，但我一介孤魂，只怕去不了传剑堂。”
  对哦，她是孤魂，没有实体，握不住剑，本命灵剑也不在手边，怎么能去传剑堂？
  守瑾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掌门只命我来为你送弟子牌，其余的事，君师妹自己决定即可。”
  这么好？看来她把幽月小居的事透露给明微之后，明微去找了清虚掌门的麻烦。
  说到底她是明微的弟子，是死是活、是处罚还是优待，在明微看来都得他自己做主。若是旁人插手，便是挑衅他破云君的威严。
  清虚掌门派守瑾来给她开弟子牌，是一种示好的信号。从此以后，只要她遵守诺言，一心向道，勤勉修炼，清虚掌门应该就不会为难她了。
  想通这点，君云霄行了个同辈礼：“如此，有劳师姐了。”
  守瑾略一点头，君云霄便对跟在身侧的白鹤使了个眼神。白鹤乖乖走到守瑾面前，伸出脖子。
  它脖子已经有了一个令牌，是当日去幽月小居时得到的，守瑾将那令牌取走，把一个玉佩大小的玉牌挂在白鹤脖子上。
  “弟子牌是使用我派传送阵的重要物品，上边的灵气锁解开了哪处，就能使用哪处的传送阵，师妹请小心收好。”守瑾又叮嘱了一句，才略一点头离去。
  等守瑾一走，唐静秋便凑过去，仔细打量着那玉佩，羡慕地说：“哇，这就是昆仑弟子牌哎，君姐姐，你是咱们这群人中第一个得到的！”
  弟子牌以昆仑灵玉制成，上边刻着名字与师承，代表了昆仑弟子的身份。
  君云霄失笑：“有什么好羡慕的？旁人一旦炼气，拿到弟子牌，便能去传剑堂练剑，我却还得在讲堂之中努力。”
  周围的外门弟子们本来心中嫉妒，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但听她领了弟子牌还得在讲堂中，不能去传剑堂，对她的敌意又消了。
  一介孤魂，炼气了也没什么用，还不是拿不起剑？他们就不同啦，只要能炼剑，拿到弟子牌，就能去传剑堂练剑，从此成为真正的昆仑剑修，纵横天下。
  而君云霄……只能一辈子呆在讲堂，做一个不老不死的炼气期鬼魂。
  众外门弟子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不过同情很快压下，依旧亲亲密密叫她“小师叔”，向君云霄请教引气入体的相关问题。
  “喂！你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啦？”唐静秋气呼呼地说，“君姐姐自己也要修炼的，自己能想明白的事，别老来耽误她！”
  “秋秋。”君云霄在书案前坐下，神色淡淡的，眉目温柔宽厚。“不要紧的，大家都是同门，他们能因我的教导而炼气，也不错。”
  周围的外门弟子的心便是一梗。
  他们确实受了君云霄不少教导，不少人自觉已经到了引气入体的关键时期，只差一点机缘便能顺利炼气。若是继续跟君云霄请教，到时候去了传剑堂，别人都是由讲堂的讲师教导炼气的，他们由一个鬼魂？
  这可不怎么好听。
  大家都是同一年拜入山门的，怎么就得“由她教导炼气”了？
  君云霄一句话就让外门弟子们心有顾忌，前来请教她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君云霄干脆隔几天才来讲堂，只关心唐静秋的修炼进度，其余的时间，都呆在幽月小居里，专心修炼。
  外门弟子没有使用幽月小居传送阵的权限，其他弟子心有顾忌不可能来幽月小居。
  所以，整个昆仑派，只有一个人能看到，君云霄坐在片白皑皑的冰雪中，面前的桌上放着弟子牌，双手一次次尝试拿起，又一次次地穿过。
  她在……
  明微站在水镜前，静静地看着心中感叹之余，竟升起一缕佩服。
  那日君云霄前来拜禀，他在给予灵气之余，也略微查探了她体内的修为。一试之下明微便发现，君云霄体内的气息虽然复杂，但灵气早已能运转，生生不息，充沛灵动。在讲堂里呆的日子，她一刻也没有落下，全都在努力修炼。
  若是她愿意，若是她手中有剑，早已能以气驭剑。
  可眼下看来，君云霄要的，并非仅仅是以气驭剑。
  她还想——
  “握紧。”明微脑海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我想再体会一下，‘握紧’是什么感觉。”
  而后心中便是一沉。
  他是元神化实返虚的修士，鬼魂在他面前如实体，她不必修炼便能触碰他。
  那么，现在她想握紧的，是什么？
  或者说，是谁？
  她方才说过一心向道，断情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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