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穿书] 第64节
作者:独行醉虾      更新:2022-10-13 22:30      字数:3971
  模糊的视线无意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望向对面的楼顶。那边也许有他熟悉的同伴,有驾着枪咬着牙关的楚明意,但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了顺着睫毛往下滴落的汗水。
  直升飞机下落的声音、人群的尖叫、努力疏散群众的武警呼喊、带着灰尘的大风……宋司的衣角和留海被吹得鼓起,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生长、扩散。
  狙.击枪的激光点始终只是落在宋司的右肩。
  “楚明意。”宋司的声音用了很大力气才穿过后槽牙, “我现在有点头晕。”
  楚明意的手臂上浮起青筋,掌心里的汗打湿了枪的扳手。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点什么,这是一场心理的拉锯战,任何一方表现出犹豫或者懦弱, 都将瞬间失去主动权。他至少得展示自己的决心, 哪怕象征性地开始一枪作为威慑……
  但那是宋司,宋司边上的, 是完全无辜的平民。
  天平在倾倒。楚明意感到无力。
  他的手指开始发抖, 从业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抖得厉害。
  他甚至感到埋怨,为什么宋司要让他来做这个选择, 为什么要将他逼至没有后路的绝境?
  但埋怨不是他的性格, 他得想想, 得好好地、镇定地想一想……
  “我感觉不大妙, 脑袋快要裂成两半了, ”宋司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贴在他右侧的鼓膜上,极轻,带着一些痛苦的喘息,语气却很平静,“这种不太妙的感觉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实不相瞒,我偷偷地在吃宁海药,吃了大约两盒。”
  楚明意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也许哪里被牙齿咬破了。他勉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另一只耳机里,特种队的频道交流内容还在不停涌进来,他们在竭力疏散人群,队长多次喊楚明意的名字,请示他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楚明意的世界里只剩下宋司轻而规律的喘息声。
  “吃药之后我开始变得奇怪……不,公平来讲,应该说整个世界都变得奇怪。”宋司的汗水还在顺着睫毛往下落,“还记得祝红嘉的里世界么?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被孵化的虫。楚明意,你真应该现在一枪崩掉我,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我不想……”说到这里,他短暂停顿一下,大约想起来这是三科的公共频道,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现在开枪,我也许会庆幸开枪的人是你。”
  说话间,人群已经从解封的道路间四散开来,造成更大面积的混乱。靠近宋司的中心区域几乎空无一人,直升飞机落在与他百米之隔的地方,没人敢对它做什么,在一个完整的法治社会,它的出现已经是极大的不可思议。
  一架私人直升飞机,如果不涉军和政,在没有申请飞行计划的情况下擅自上天,会被第一时间通报至航空中心。想要瞒过整个特侦局飞到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们有实力走.私国外无监管的直升机,要么有人从内部抹掉了异常飞行记录。
  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楚科长,不能再拖了!请……”
  “特侦二科,尽快疏散人群,封闭附近街区,”楚明意沙哑的声音在频道里开口,“特侦三科,徐欣欣、林铮,协助二科完成疏散工作。除此之外的其余人,立刻撤离。”
  数百人的广场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但远没到失控的阶段。楚明意的目光扫过乱中有序的人群,忍下喉咙里的血腥味。
  落在宋司右肩侧的激光点开始移动,最终停在他的眉心。
  寂静笼罩在整个三科的频道,田黎极轻地啜泣了一声:“科长……”
  宋司迎着躁动的风,露出一点微笑,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期待。
  谁也没说话,一段极短、又无比漫长的对峙。
  所有嘈杂和混乱都仿佛消失了,这里只剩下举着枪的楚明意、闭着眼睛的宋司、还有未曾现身的劫匪。他们处在各自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的僵持。
  也许过去了五分钟,也许只是五秒——
  直升飞机没有离开,楚明意也没有开枪。
  脑中的声音笑了起来,带着稳操胜券的自信:“宋医生,请出发吧。”
  在图书馆二楼经历过的熟悉丝线又开始缠绕,试图重新掌控他的身体,但远没有第一次时那么顺利。宋司的体内似乎有了抗体,那些触角刚爬上小腿便寸步难行。
  它们很努力地想让宋司往前走,宋司依然牢牢站在原地。
  果然,绑匪要跟他做交易,是因为无法再控制他了。
  很快丝线自行消散。那个声音再次开口,礼貌十足地说:“是我冒犯了,您请。”
  宋司又抬头看向楼顶。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不知为何,他坚定地认为楚明意就站在那里。
  头痛得快要裂开,周围的声音都在远去,他听见蝴蝶振翅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突然,一声枪响,从他的左侧传来凄厉的惨叫,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左脸颊。宋司猛地回过神,看到一张扭曲的、包含恐惧的脸——劫持他的人调转了枪口,不再指着宋司,而是朝着自己的腹部开了一枪。
  “嗯……失手了,差一点儿,”声音遗憾地说,“看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血腥味直冲鼻腔,宋司的心重新开始狂跳。他又转头去看右侧的“劫匪”,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到30岁的年轻男人,也许还是大学生,一边举枪一边不停流泪,身体站成一种很扭曲的姿势,似乎已经恐惧到无法立起,又被人从内部强行撑起来。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不要伤害他,”宋司的头痛愈发严重,身形有些不稳地朝前迈出第一步:“我自己走。”
  “感谢配合,”那个声音温和一笑,体贴道:“慢慢走,小心摔倒。”
  惨叫声犹在耳边,浓重的血腥味不停传进鼻腔,宋司跌跌撞撞,精神似乎进入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状态。有什么东西如同活火山下的岩浆,随时随地渴望着爆发出来,毁灭掉整个世界。
  “宋司。”
  有人喊他的名字。
  宋司呼吸乱了,被这一声烫到一般,自我理智短暂地回归。
  “等着。”耳机里简短的说,声音在发抖,“等我。”
  宋司已经走到了直升飞机的阶梯下方。他又一次停下脚步,朝着楚明意的方向看去。
  旋浆已经开始转动,风很大,噪音很嘈杂。
  宋司张嘴,正要说话。
  意识下沉,五感消失。振翅声中,他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眼睛,神色变得镇定冷漠,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直升飞机,接上之前宋司想要说的话。
  “对不起啊楚明意,让你做这个选择。”他露出一点微笑,“不要难过。”
  高倍镜里清楚地映出了宋司的变化。
  他一只手抓住直升飞机的升降梯扶手,爬上舱内。
  舱门立刻关闭,这辆载满了炸药的直升机迅速攀升,眨眼的时间,只在空中留下了一个黑点。
  ……
  直升飞机舱内,驾驶员带着渔夫帽,一身五颜六色的外套,长发扎了一个马尾拖在脖子后面,头也不回地望着眼前的操作面板,道:“请坐。”
  谁也没想到,从天罗地网般的监控中消失的劫匪,居然亲自驾驶装满炸.药的直升机,重新回到现场。
  “宋司”伸手擦掉脸颊上沾到的血,注视着驾驶员的背影,神色镇定,一点不像刚刚被绑架、站在一堆炸药边上的人质,五官甚至显得有点僵硬,似乎正戴着看不见的面具。片刻后,他开口道:“阿金。”
  男人背对着他,因为这两个字陷入了沉默。
  身后有人小心地握住宋司的肩膀,将他的双手反剪至背后,接着用黑布蒙起他的眼睛。
  他被固定在直升飞机的座椅里,什么也看不见。前面的“阿金”开口说话,声音与他在脑中听到的一模一样:“您还记得我,这是我的荣幸。”
  宋司既没有提刚才的对峙,也没有提那个朝自己开枪的人质,而是道:“小嘉文的意识海里,我变成了你。你坐在那架旧秋千上,被小嘉文教训了。”这句话说到最后,他顿了一会:“我想起了不少东西。”
  阿金的声音里却没有笑意,比起劫持宋司的时候,显然多了几分郑重和尊敬。
  “汪嘉文未经批准擅自行动,我已经惩罚了他。”
  宋司微微偏了一下头。
  他似乎听到了某种极轻极轻的响动,就贴在鼓膜边,如同蝴蝶张开翅膀,准备翩然起舞。
  明明被蒙着眼睛,宋司却重新“看”到了直升飞机内的场景,他的目光像从更高的次元投下来的,带着无法控制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他“看见”阿金的肩膀有些发抖。
  宋司叹了口气,问:“我是谁?”
  阿金慢慢做了一个深呼吸。
  “您是流落在外的神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083章 hi 存在即是锚点。
  ……
  神明……
  宋司于梦中听见海浪的声音, 悠远温柔,就荡在他的枕边。
  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远古神明的呼唤……他在梦里莫名其妙地想。
  他在这样的声音中迟钝地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像经历了严重的宿醉。有人在摆弄他的手掌,他缓缓看过去, 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全副武装的医生, 正在全神贯注地尝试将针头推进血管里。
  “这……什么?”宋司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
  医生被惊得几乎跳起来,却反而把头压得更低,用力摁住宋司的手臂,迅速将针头扎进静脉里,用医用胶布固定住。
  宋司尝试从床上起来, 四肢软得使不上劲。医生谨慎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地转身出去了。
  记忆有明显的断层,宋司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连接上,上一个画面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正中间,直升机正呼呼作响, 他正看着某个高处, 试图开口说话……
  他很快意识到,断层不是因为昏迷, 而是被另一个人格夺走了控制权。
  这里也不是什么医院, 大概率是被绑架后的未知组织据点。
  宋司轻微□□,单手按住太阳穴。脑袋痛到要炸开,陌生劫匪的入侵像是催化剂, 明显加剧了他的分裂。
  他居然感觉到了“蝶”的存在。
  一直以来, “它”从不主动显露, 大部分时间毫无存在感地待在宋司脑中。但此时——说得夸张一点——大脑仿佛怀孕了, 他能够感知另一个“生命”的心跳、呼吸和简单的情绪, 它现在心情不错。
  宋司有片刻的慌乱,又控制自己镇定下来。
  从服用宁海药开始,他已经下好赌注,理应平静地接受所有可能性。
  比起双生蝶,现在的处境也许更加麻烦……他重新开始打量这个房间,四面封闭,没有窗户,门是铁做的,隔音性能非常好,安静到让人耳鸣。
  苏醒时的海浪声是哪来的,是他的梦境吗?
  宋司勉强撑起身体,伸手想去拔手上的针头,伸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吊瓶里装的是淡琥珀色的液体,在未知的环境注射未知药品是高危行为,他明知道这一点,却莫名有种渴望,渴望那些液体能全部流进血管里,类似于动用能力后对冰淇淋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