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82节
作者:
西瓜珍宝珠 更新:2022-10-23 21:11 字数:4127
张申做着幻梦,突然被拖过几节台阶,狠狠挨了几下撞,梦也裂了,老天爷让他还能见岑开致一面,也是怜悯了。
“那人居然给张申交代了实底。”张申虽未见到江星阔,但他一直在侧室听着,于这一点上,江星阔有些想不通。
秦寺正坐在下首,掀了茶盖又合上,似乎没什么兴致吃茶。
“有何问题?”江星阔问。
秦寺正歪了歪身子,一张愁闷的老脸正对江星阔,道:“大人,您从明州带回来的赵书吏案卷,还有沈平的口供,都指向任将军弄权敛财,私德有亏。若是这案子上报了朝廷,准保成为攻讦任将军的利器。这案子若坐定,他确有罪责,可削了他,边境又有谁人可坐镇呢?”
江星阔默了一会,道:“难道因为他有用,犯了事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秦寺正斟酌着说辞,道:“大人在军中也有些人脉,不是说亦写了密信请人从军中着手查此事,可有回音?”
回音说到就到,由岑开致携来。
纸上短短几十字,极为凝练,江星阔看罢就递给了秦寺正,柔声对岑开致道:“身子可还便利?”
秦寺正皱眉看得专注,没有听见江星阔这句低语。
一点腰酸并不妨碍什么,岑开致轻推了江星阔一下,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道:“好得很。”
江星阔缓慢的点点头,笑道:“那便好。”
这三字吐得分外有深意,岑开致面颊微红,示意他先忙正事。
等他们这番眉眼官司打完,正好秦寺看完了信,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这……
“这已不是新鲜事了。”江星阔替他道。
他前些年被调去榷场办事,结识了现任川陕宣谕使的虞大人。
虞大人有赫赫战功,本是个难得帅才,出任后呕心沥血与各路将领共谋经略中原,收复了陕西许多失地。
可朝廷中求和派势力庞大,力主割地求和,代为诏书说:“弃之如鸡肋。”
“虞大人一腔热血渐冷,年岁也大了,一向很喜欢提拔年轻人才,任将军也是借了虞大人的路数,在我之前已有人告知任将军有贪污渎职之举,虞大人十分震怒,正在着手详查,要我将手头证据卷宗一应送去,并案来查。”
江星阔说着就见秦寺正叹了口气,“虞大人的性子最是刚正不阿,又是自己举荐过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咱们这查到是枝叶,根却在川陕,一查一个准。”
岑开致默默听着,与江星阔一并回到他的院里。
虽是刑官,动刀动剑的,可案几上的书山卷海都能把人给淹没了。
江星阔短歇的内室中,还有一个竖格挡底座可旋动的书架,与军中贪墨以及与之相关的明州大小案子,其案件卷宗都在上头,边上一把摇椅,想来江星阔是时常坐在此处翻看的。
摇椅宽大,岑开致整个人都窝了进去,信手从书架上拿过几份文书来看。
江星阔手头又不只这一件案子,间或有小厮进来送文书,或是手下的狱官来议事,总之并不清闲。
岑开致随意翻阅着,她有一小癖,书页遇折角就喜欢抚平,一本本的抚过去。
抚了几本之后,岑开致忽然觉出了什么,这些卷宗文书都经过打理,平整无褶皱,只最下角偶有一小折,如此看来,倒像是江星阔翻阅时有意无意的记号。
岑开致连忙反过去,一本本将那记号折回来,手上动作着,眼睛也一溜一溜的看着,纤细指尖在一个名字上顿了顿。
她困惑的皱起眉,又一一翻查,果然每个折页上都有这个名字。
江星阔忙好公事,自外间道:“阿致,回家了。”他其实还在休假中,撇不下这些差事罢了。
岑开致正出神想心事,叫他横一打岔,倒是没捡起来了。
离开大理寺前又听了亲信来报,说鲁八和荀海交替跟着沈平夫妇,说二人并未走远,只是在城外兜圈子,又在村户家中改换了衣裳。
不过要引的人,还没有引出来。
深秋其实已是冬,夜晚尤其如此,风吹来的时候,刺骨之冷。
不过红帷帐后,春意融融,滚热灼烧。
岑开致跌入一片柔软之中,在昏暗中合着眼,急急的喘着气,余韵未消,快意还在经络中游走。
两人又彼此温存了一会,今夜较昨夜,又是一番新天地。
几声谨慎小心的叩门脆响,惊得岑开致咬了江星阔的舌尖,她悻悻然蜷进被窝里,道:“怕是有大事。”
小江府的下人都是从江府里拨来的,各个乖觉,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人多嘈杂,平日里都轻手轻脚,干完了差事就退下,也从不在她跟前点眼。
更别提在夜里叩门了,江星阔应该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耐道:“我晓得,因是收到鲁八他们的消息了。”
他飞快的起身穿衣,在岑开致唇上又一吻,道:“早些安置。”
院里,就见夜里精神头足,又刚抓了老鼠回来戏弄的夜枭正扑腾着要去抓小厮怀里的信鸽。
小厮抵挡不了,差点挨挠,江星阔出来方才老实。
岑开致穿上衣裳,推开一条窗缝,正看江星阔大步的向外走去。
崔姑已经躺下了,听见响动又出来道:“夫人可是饿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岑开致摸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灶上可有什么便利的吃食?”
“老夫人晚间送来一盘的汤圆生胚。”
崔姑见岑开致似乎不喜,就道:“馅料同寻常的芝麻花生不一般,是用白芸豆和燕窝做的馅料,并不十分甜腻。”
“那好。”岑开致满意的点点头,道:“让小厨房做一碗来。”
岑开致这几日其实难眠,昨夜是生生叫江星阔弄得昏睡过去了,今夜虽也酣战一番,她却还余了几分精神,这事儿若得好,养人不耗人呢。
岑开致抚了抚面庞,想起江星阔在她耳畔那句戏谑的,“果然是个贪吃的,可得喂饱了。”她有些面红耳赤。
幸好红烛一照,崔姑也看不大出来,只觉得岑开致生得美,挑灯芯的动作都有种风流态度。
汤圆白白几丸,几粒金红丹桂缀在上头,看不出它的与众不同来,咬了一口,就见是丝丝缕缕的燕窝和细密的豆蓉,清爽舒口,别样薄甜。
灶上大约是有好山药,蒸了送来,崔姑净了手替她一圈圈剥去薄皮,一节节白腻,好似糯米捏就,瞧着就能体会到那中绵密的口感。
山药配了两种浇汁,蜂蜜和虾油,岑开致都尝了尝,各有风味,总之是好吃的,一不小心就吃得多了些。
饱腹就更睡不着了,她抱膝歇在外间榻上,看着西窗外投进来的月色,想着往日种种,近日纷纷。
江星阔出去了,崔姑便抱了被歇脚踏上同她做个伴。
岑开致想心思也没声,屋里静默,仿佛她已熟睡。
此时屋外些许异动,先是夜枭的动静,古古怪怪的叫声。
岑开致眼睁睁看着月色之中,从屋顶落下一个人来,影子印在窗门之上分外清晰。
第110章 仙人洞和八宝饭
岑开致蓦地回过神来, 冷汗已经渗了出来,她谨慎起身,捂着崔姑的嘴示意她看外头,印在门上的影子高大, 是个男人。
崔姑与她一左一右, 藏到高高的花架后, 温室里育出来的百合开得正盛, 枝干挺直, 花朵膨大。
从外间到内室,屋里帷帐一重叠一重, 家中喜事,又逢秋冬寒天,一层纱后还有一层厚实的红帷帐。
那人掀得都有点气闷了, 岑开致就见身侧红帷帐凸起一张人面, 五官含糊不清, 他寻不到开合处,正缓缓蹲下要从底下掀起。
岑开致当机立断, 狠狠将花瓶冲着那人的鼻骨砸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 痛呼一声。
崔姑怕得手抖, 但也学着岑开致的样子, 将自己手边的花瓶也砸了过去。
岑开致砸完还不算, 又拔了烛台上的红烛。
那对龙凤烛台是镀金铜铸的,无比厚重,女娘非双手不能拿起,岑开致拿烛台当锤子那么捶了十几下, 直到有些力竭。
帷帐后也没声响, 岑开致捏着烛台掀开帷帐, 就见地上躺着的人她的确不认得,手上还握着一把长刀。
岑开致缓缓俯身,似乎松懈下来,就在那人睁开双眸准备暴起的一瞬间,岑开致已将尖锐的烛台尖钉没进了他的胸口。
红烛长而粗,才可彻夜燃烧不灭,刺穿红烛的烛台尖钉足有四寸长,倒比一把匕首还好使。
岑开致几乎能感受到尖钉刺破皮肉筋膜,错过骨骼,又刺破胸背,被地面上的厚毯抵住的微滞。
那人不可置信的瞪着岑开致,不知道是不相信自己要死了,还是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样给一个貌若秋月,手腕细得像茭白的女娘手上。
娇柔与凶悍原来并不矛盾。
岑开致把两个花架子压倒那人身上,又砸又打的动静大,院里已出来了好些人,崔姑咬紧牙关忍住恐惧,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去瞿家寻泉司直!”
原本空灵而清幽的月光在这杀人夜也变得惨白冷然,它落在庭院,也落在青山,它落在水井,也落在深潭。
江星阔怎么想也想不到,沈平居然把人引到了三珠府附近。
虽说此时没有亲眷住在庄子上,这三珠府上住了好些养老的忠仆,养护果林的农人也远远近近的住着。
这万一有个什么不凑巧的,碰上了,谁不是亲娘怀胎十月,受尽苦楚生下来的,难道就该这么倒霉?
不过一细想,沈平许也不晓得这三珠府是他家的庄子。
山林茂密,怪石嶙峋,即便有些响动,又泄露了点踪迹,只要不是明晃晃的站在月光底下,其实很难被人觉察,鲁八和荀海早就跟紧了。
眼下沈平正在仙人洞旁,胡娘子不知被他藏在何处,只孤身一人与几个黑衣人对峙着。
“这几人原也跟着他呢,是沈平自己喊他们出来的,说是他们要找的银子就在这。”
鲁八指向仙人洞,水潭中一轮残月碎了又合上,他不解的挠挠头,道:“他说银子在水里,这不是耍人吗?”
江星阔没言语,脑子里却闪过自家那只总爱来三珠府玩的灰枭,它除了给岑开致带回来一根金签子外,早些时候还曾叨回来几粒碎银子。
李氏觉得很有趣,又喂了它极肥嫩的好肉,它就记住这是个好玩意了,那回是叼回来奉承岑开致呢!
下方几人对峙不休,要推了沈平下仙人洞掏银子。
沈平被他们按在水里,快憋死了又提上来。
反复几次后沈平依旧呛咳着说:“若真想要银子,淹了我没用,找几个好水性的渔民潜进去,临安地下水系四通八达,从那个水旋投下去的银子既没被冲到野村河岸的浅滩上,那就说明它在另一处。我也查了许久,才从一本古书上看到一个故事。说是百来年前有个妇人与郎君吵嘴投河……
他说着又被按进水里,吸呛了一大口,水激进胸肺里,余下一点性命只用来咳嗽,再说不了故事。
沈平艰难缓过一口气,竭力吼道:“江大人!非要见我死了吗?!
鲁八看江星阔,见他淡淡一扬手,就从腰后掏出双刀,在眼前刮了两下,闪过一片银光,从树间越了下去。
随着他一声喊,顿时从四面八方冒出几十个好手,那几人晓得中计,一刀先劈向沈平,沈平转身一躲,背后被割了开来,跌进深潭中。
江星阔飞身下去,点潭水而过,将他提了上来。
临安只有这个季节少雨,再过几日就说不定了,此时瀑布断绝,没有遮挡潭水。水下深渊,连月都照不进去,只在浅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