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邻居!第十一章 再见了,邻居
作者:
末花红子 更新:2023-10-08 16:41 字数:5930
第十一章再见了,邻居
今天的云从昨天的尘埃中打滚出来,乌黑到令人產生时间错觉,现在是早晨还是夜晚?你知道时间对人很重要的,只要一秒鐘就可能让人生完全不同,所以一定要清楚每分每秒的走动,刚出院的秋记手腕还缠着绷带就到咖啡馆中,坐在放了软垫的木椅上却如坐针毡,或许是心里的忐忑不安,又也许是没想到对方一早就来找他了,更正确来说,是明白绝对会见到对方,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门,才会使秋记感到忧虑。
眼前这人的黑发已经逐渐被白发吞噬而尽,脸颊凹陷到连皮都成了薄膜,黑色素沉淀于眼睛下方,严重到连原本的肤色都不明显,锁骨根本就长在皮肤上,这个人已经不同了,完全不一样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当人会开始珍惜每一口气时,就知道他的生命和那用不断发抖的双手拿起的玻璃水杯一样,显得岌岌可危。
这个人是高生,那个总是追着秋记的疯子,现在看来只是一个病人。
「你一定很恨我。」高生低头看着水杯里那平静的白开水。
「是恨。」秋记和服务生要了一支吸管来放进去高生手上的水杯。
「我跟踪你,害你出车祸,还拿走你妈妈的遗物。」
「你也知道我看到了,而且你还用了它。」把盘中的麵包撕成块状,每一块沾上用新鲜水果製成的果酱,放在盘子上插进小牙籤递给这削瘦的人,最后秋记用纸巾擦掉手上那些恼人的麵包屑。
车祸那天,意识开始模糊的秋记,怀中抱着受伤的夏久,躺在破碎不堪的车子内,他依稀感觉到有沉重的步伐接近,那人穿得一身黑弯腰下来,身影模糊不清。
「对不起。」只留下熟悉的声音,将秋记的包包抽出来,扬长而去。
「你还是这么优雅,但不同的是,你变得很体贴了。」高生用着薄而轻的声音,来讚美从以前到现在他对秋记的想法。
「谢谢你的称讚,你也变了,才几个月没见,说话动作都这么虚弱,你到底用手指做了什么?」
「我把它……」
「嘘!让我猜。」
「你许了让已经不是你女友的植物人康復,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你的身体,当她可以自行弯腰时,你脊椎就开始侧弯,当她可以屈膝时,你就骨质疏松,当她可以吃饭时,你却天天食不下嚥,是吗?」
对方笑起乾裂的嘴唇来验证事实,这一笑需要用掉很多力气,秋记只是盯着,并没有要说什么鼓励的话。
「果然是小说家,不用我说就可以推出剧情。」
「傻。」
秋记加了比平常更多的奶精及方糖到那苦涩的咖啡里,用小汤匙使力地搅拌,撞到白瓷的鏗鏘声只会显得多心急,只想要那苦味快快消去。
「她好了吗?」咖啡顏色已经变淡,但也让手腕痠痛。
「几乎快好了,只要一直努力做復健,总有一天能重新她的人生。」
「你要许愿就许让她死了不快活些,人生苦闷,又不是不知道?」
「要是你也不会这么做的,你当时紧紧抱住那男人,不也是同样的心情?」
沉默地将杯子靠近嘴边的秋记用嘴唇轻轻碰触咖啡温度,不烫,却仍然优雅地一点、一点入口,眼睛仍看着高生用那只剩骨头的手指拿起刚撕好的小麵包,吃了一口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沉静下来。
这时高生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掏出一枚戒指,放在秋记面前。
「这是手指上的戒指,其它东西在路上都丢了,抱歉。」
那是母亲放在手指上的结婚戒,秋记将它拿起来套进自己的小拇指中。
「真得对不起。」
「这个还回来就好,手指什么的我不需要,其它东西也不重要。」
看着眼前被灯光打得闪亮的金戒,对于秋记而言,一开始母亲的遗物就不是那可以再许一次愿望的手指,而是这枚结婚戒指。
「高生。」秋记吞了吞口水,握住高生的双手。
「已经找到手指破解的方法了,你就不会像我爸一样死掉,我们一起去解决这个诅咒好不好?」
说得急,他怕讲太慢又会失去一个生命,但听完的高生没有立马答应,只是满脸笑容地摇摇头,试着握紧秋记的手,但已经无法再出更多的力气,最多只能勾着手指而已。
「不了,我们该拥有什么就该拥有什么,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我们的命运,要改变也只能靠自己了。」
他们的双手在冰冷的玻璃桌上,窗外的乌云,开始下起小雨,雨滴从鬱闷的云里掉下来,经过徐徐的清风、沉静的树木,最后掉至乾燥的土壤,认命地化在里头,等待雨过天晴,随着太阳的温度一起回到原本的地方。
高生满足目前的生活,时间就算只过了一秒,也代表带走他一秒的生命,秋记努力想要逃离负面的漩涡中,却动弹不得,眼泪跟着外头的雨落下来。
「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讨厌自己。」
「干嘛说这种话,我很感谢这辈子有你这个朋友。」
接下来的秋记不发一语,在高生离开店后,独自坐在店里好几小时,空吸着一杯已经喝光的饮料,当意识到天色黑下来时是夏久来接他的瞬间。
「你突然发这简讯,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
秋记这才回想起自己传了封写着「我在咖啡馆,现在好想你,真得。」的简讯给他,收拾东西一同回家,两人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
「是真得想你了。」
「今天怎么了?」
「今天和高生见面。」
「他没对你怎样吧?」秋记摇摇头,伸出左手露出母亲的戒指给他瞧。
「这是……」夏久吃惊地摀住自己嘴巴,不敢相信地来回看着戒指和秋记。
「他和你求婚?」
「笨蛋,这我妈的戒指,包包是高生偷的。」
夏久松一口气,不仅是为找回到小偷,还有那以为是求婚的乌龙,但求婚戒根本不是戴在小拇指,好吗?
「他已经用掉手指。」
「什么?」
「所以他看起来快死了,我好害怕。」
秋记呜咽地告诉夏久他内心的感受,却用左手遮住自己快哭的脸,不想让他感到一点惶恐,却仍然忍不住发抖。
「我爸就是因为手指死掉的,我不想再有人因为这样走了。」
「不会有事的。」夏久把秋记抱入怀里,让他尽情地哭着。
「我说了这么多过份的话,他还说谢谢这辈子有我这朋友。」
「我真得很差劲。」
「如果他死了,我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诅咒死的。」
嘴里不停说话来掩饰哭泣的声音,夏久将手撑住秋记的肩膀,坚定注视秋记那双哭红的双眼。
「我也很害怕,真心希望你能解决手指的事,因为我想和你……你知道的。」夏久欲言又止,秋记打了他胸膛一下。
「和我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脸上的不悦令夏久感到退缩,他低下头看着鞋跟,不过把注意力转为鞋上不是更显懦弱吗?而且有些事情今天不说,明天就更难说,后天就不用说了,这样下去一辈子就要把祕密藏着进棺材,夏久不想这样,人只需要几秒的勇气,就能改变命运,就可以跨越巨大的恐惧。
夏久慢慢抬起头来,但一和秋记对上眼又慌张起来,赶紧将头仰更高,望向那一望无际的靛蓝色的天空,用全部的力气、用这一直以来的心情大声地向空中的云喊着。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公园内提菜篮的妈妈,玩沙堆的小朋友,卖香肠的欧吉桑,甚至停歇在树上枝头的麻雀,全部都停止了动作,时间凝聚在夏久和秋记的呼吸之中。
「你……」秋记害羞地撇开头,用手遮住嘴巴,思考刚刚的话语。
「你刚刚是在求婚吗?」
夏久的身体因为过于紧张而僵硬不已,连点头都如机器人一样卡卡的,小小声说了「是。」
「我、我愿意!」
秋记双手高举、满脸笑容地扑向夏久,这一刻,周围的人们也感到幸福而掌声响起,连鸟儿也开心地载歌载舞。
怎么可能?幻想只是幻想。
从梦中拉回现实,话停在「一辈子」三字,秋记停下抽泣的鼻子,没有表情地面对夏久的求婚,之后撇过头去往前走。
「算了吧,谁知道我的一辈子是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
失望的夏久驼着背跟上去,凝视路上碎石走路,想想自己也挺白目,在这种时刻告白,勇气也要对到时机,要不然就只是自找麻烦,垂下头反省的他却突然撞上突然停下的秋记,抬头一看,秋记也正转了身,两双泪眼就盯着夏久。
「等等,我后悔了,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激动地抱住夏久,每一处力量都能感受彼此的安心,没有人为他们鼓掌,没有人为他们唱歌跳舞,这里只有两颗心紧紧依偎的跳动声。
「一定要去美国吗?」
秋记从座位上站起来,瞪大眼睛问臭脸记者,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和他见面,却得知这种消息,以为只要给什么巫师下个咒语就可以,现在这截稿紧急时刻,怎么可能有时间飞去美国。
「当然,而且听说再不去就不知道她会搬去哪了。」
「大泽,下个月,我下个月底就去,好吗?」
「说过我叫太泽,到底要讲多少遍?」记者脸更臭了,拿出一张写满英文的信,秋记拿起来读了一番。
「说解除魔咒需要两年?怎么可能让我事业停摆两年?还有其他办法吗?」
「那你等死吧。」
太泽拿起公事包转身离开,秋记赶忙跳上去抓住他的手。
「在哪?我去!」
「用口头说你绝对找不到。」
「我手机有地图,现在人不需要太多智慧!」
「喔、好呀,在西谷三村旁边有一个小西西里村,进去之后有个圆环,从有黑色树皮的树那条小路进去,转弯后再经过三棵树,在走大约十步左右,不多不少就是十步,多了就到不了,下头有个地窖……」
「行,别说了,你要带我去吗?」
「你可以请神去比较方便。」
「别这样,都认识几年了,你是我大学同学不是吗?拜託……」
太泽叹口气,双手插胸骄傲地咳一声,算是给了回覆。
这真是难以啟齿,昨天才说要和夏久在一起一辈子,今天就告诉他要去美国两年,谁会接受这种事情?秋记蹲在夏久家的阴暗角落,安静地等他忙完公事,在悄悄地移到身边,在耳旁把事情全说出来,夏久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惊呼着。
「美国?」
「嗯,那个有自由女神的美国。」
「这么远,要我和你去吗?」
「可以吗?」秋记听到开心的欢呼。
「你甚么时候要飞?年底吗?年底我有年假了。」
「不是,是下个月。」
「这么突然?」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这样根本不可能临时请假。
「还有就是……」尷尬的秋记搓着双手傻笑,夏久似乎能从眼神中接到一点讯息,点点头拍他的肩。
「要多少钱你说吧!」
「不是,我有钱,想和你借……」
「和你借两年的时间。」秋记比出二的手势,夏久嘴巴上的饮料瞬间洒出来。
「你要去两年,不是一礼拜?」
「整整两年。」
「不回来?」
「难回来。」
「你愿意……吗?」秋记把愿意后头的字讲得模糊不清。
「愿意什么?」
「等我吗?」
「当然会等,只要你能好起来,在久都愿意等。」
秋记环抱住夏久,没想到最怕的难关就这样轻易过去了,虽然难逃被八宝臭骂一顿,但也顺利用出国深造理由来和出版设暂停合约。
最后,秋记订了两张机票,但另外的座位不是给夏久,也不是那臭脸记者,更不是八宝,而是为了没有答应自己请求的高生,他衷心期望自己有天能说服坚持的高生,当初是自己把他拉进这诅咒里,如果能一起去的话就可以一同从里头逃出来,或许是罪恶感作祟,秋记每天都过得很惶恐。
但他所怕的那一天终究是来临了,原来高生早在和秋记见面后的隔天,身体突然恶化就于家中安稳去世。彷彿高生还调皮地开秋记玩笑,让他是最晚接到讣闻的人,就像在死前赌一把,赌着这样是否秋记就无法抽空前往葬礼,就算知道他心里肯定会咒骂自己,还是坚持嘱咐家人如此做。
因为,太不想看到秋记难过的脸孔了。
很可惜,高生输了,秋记面无表情地套上黑色西装,来到了那哀伤庄严的丧礼,不愿意任何人跟在身旁,也不愿意有人和他说话,坐在最后排的位子,低下头不敢看到遗照中高生的眼睛,也不敢留下一滴眼泪。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帮我拉一下裙襬吗?」
前面有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因为黑裙卡进轮子里导致无法转动而请求协助,秋记愣愣地抬头,吃惊地站起来,眼前正是当初因为手指作用而成为植物人的那个女生,现在虽然仍需要轮椅辅助行走,但整个人气色恢復相当良好。
赶紧绕过椅子,蹲下来拉出裙襬,甚至帮忙推向遗照前好让她可以替高生捻香,结束整个流程后,见她要自己推轮椅离开会场,秋记连忙跟上去推轮椅。
「谢谢你,你人真好。」
「有家人来接你吗?」
「我是自己搭计程车偷偷跑出来的。」
「那我送你去计程车站。」
「谢谢,你是高生的……?」
「我是他高中朋友。」
「好巧,我也是。」
她的长发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逸,散发出一股果香,以前高生常常称讚她的香味,还有那细緻的五官、白晰的脸庞,总是透过黄昏的光痴呆地盯着相片,一脸销魂,和别人炫耀,现在脑中都能浮现当时高生的声音,如此开心,如此有活力。
「他真得很喜欢你。」秋记在她后头轻声说着,女生满脸疑惑地看向秋记,但不久后就笑了出来。
「我知道。」
「很喜欢、很喜欢你,就算到现在也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说出高生的心情却像扯动着自己的心般,秋记边说边流下泪,撇过头吸上一大口气来让自己冷静,女人递给他一张面纸。
「你也很喜欢他,不是吗?」
这句话让周围的气氛凝结起来,秋记吸不到一丝空气,使力抿着唇却仍然无法忍住发抖,脑中的思绪缠住呼吸到快窒息了,泪水从酸涩的眼中坠落,秋记微微地点点头,说不出话,实在说不出,只能让情绪压缩在脑中,胀到疼痛。
喜欢。
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知道什么是忌妒,不知道爱人的感觉是什么,让秋记错过了好多,为什么当时会给他手指?为什么当时没有阻止让高生恨这女人?为什么看到高生痴狂感到反感?都很简单说明了一件事,但现在来不及了,一次毁了和手指不相关两人的人生,谁也来不及爱谁。
现在回想过去,那段高中生活在回忆中总是特别深刻,放学后,高生总是窝在靠墙的座位上,夕阳在他那极短的发上闪闪耀眼,转头对着秋记说了一句话:「你不会爱人实在太可惜了。」
或许迟了,或许没救了,秋记哭红着眼走在回家路上,皮鞋因为走太多路,压迫到指头而破皮,好痛,脚好痛,心也好痛,秋记忍不住蹲在人行道大哭起来,谁的眼光都不想在意,现在只想要好好痛哭一场,明明是夏天,却还是感到冷。
秋记一滴一滴泪水流在袖上,怎么也停止不了,突然感觉有阵风下来,被一件大大的西装外套盖住整身,有个人的臂膀撑住那虚弱的身子。
抬头一看,是夏久。
应该是在附近的街上等很久,夏久神态疲倦却仍然硬撑着笑容,将秋记扶起来,拿出卫生纸替他擦去眼泪和鼻水,秋记只能傻呼呼地凝视夏久,愈看愈心疼。
「不要对我这么好。」发抖地说话,如果这一份爱又从手中消失该怎么办?
「我心疼你,心疼你总是埋了太多秘密在心里。」
原本橘澄澄的天空已经转为静下人心的靛色,一排路灯逐渐亮起,店家的灯饰开始闪烁,街上路人也多了起来,每个人的脚步都匆促,他们都急着回家,都急着去赴约,都急着去见自己最爱的人。
秋记想着,是不是自己也能有一个目地活在这世界上,一个就够了。
我爱你,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也爱我。
当他心里如此哀求的时候,夏久的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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