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作者:
乔家小桥 更新:2021-07-13 05:10 字数:3713
楚箫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愈发青白相间, 搁在桌面上的手当着寇凛的面紧紧攥着。
但很快这拳头又松开了, 寇凛数落他的都是实话, 连他自己也认为自己和个废物没两样, 所以他不反驳。
察觉出寇凛心情不悦故意针对他, 闭嘴不再说话就是。
楚谣安静坐着, 同样没有多少反应, 自从她爹知道她哥这个“才子”是假的以后,一日三餐似的骂,骂的比这难听多了。
只要她哥不挨打, 她就不会心疼。
倒是寇凛对着这淡定自若的兄妹俩讨了个没趣。
他倒了杯水喝,微垂眼睫,收敛情绪。明白自己也不能太过分, 毕竟是自己的大舅子。
他会针对楚箫也不全是拿来撒气, 他确实一瞧见楚箫整个人就会很烦躁,特别的烦躁。
来福建固然是为了找寻那位神医给楚谣治腿,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 是想将楚箫的晕血症治好。
一个男人无能已是罪过, 偏还意志薄弱, 内心软弱, 简直罪无可恕。
他原想以毒攻毒,让楚箫见识下真正的血腥杀戮, 但这个构想,必须建立在虞家能掌控沿海的情况下。
从目前的局势分析, 寇凛认为再往福建走已是不明智的举动, 此次危机解除后必须折返回京。
这一路的辛苦算是白费了,还损失大把的金子。
他想和楚谣做对儿真夫妻的心愿,又开始遥遥无期。
他看见楚箫能不烦躁?
他甚至都开始暗戳戳的合计着干脆将楚箫弄死拉倒,这样两兄妹之间的联系总该彻底断了吧!
“大人。”楚箫逆来顺受,袁少谨反而忍不住了。楚箫被贬低的一无是处,那他这个还不如楚箫的万年老二,岂不是更得无地自容?“我们谁也没遭过这样的处境,您从前却是个军人,我们不问您问谁?您都没主意的话,我们还用的着想吗?”
“就是。”楚箫挺了挺胸,一瞬有了底气,觉得寇凛会冲自己发火,肯定因为得力手下都不在,他光秃秃一人无计可施,在洛阳他能和洛王讲‘道理’,倭贼和海盗可不吃这套。
瞧见寇凛黑了脸,楚谣赶紧岔开了话题:“我觉得虞越不会故意放倭寇入城,歹毒与年纪的确无关,但虞家人不会因为党争而令百姓遭殃。”
寇凛道:“那是虞康安和虞清,谁能保证虞家满门皆忠义?”又顺带挖苦楚箫一句,“多智如你楚氏一族,不也一样出了个蠢货?”
楚箫怒目而视,真快要忍不下去了!
楚谣倒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思忖道:“倘若虞越是这样的性子,虞总兵和虞清不会给他掌兵权的。再者,虞清和孟筠筠约好在飞云关碰面,也是因为虞家驻守福建,入浙江境内是要提前向浙江总督打招呼的,虞越不会不知道,但得知倭寇登岸,立刻就来了金竹……”
寇凛轻笑一声:“谣谣,你猜在黑市悬赏掳劫孟筠筠的‘三爷’和虞三少爷,有没有关系?”
楚谣怔了怔,朝楼上孟筠筠的房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寇凛淡淡道:“虞家世代军户,从前算不上多大的家族,可虞康安太有本事,虞家的名声家业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虞越不知虞清是女人还好,若知道,他的心态更会不平。袁少谨先前对楚箫的态度,就是一个例子。
在他们观念里,男人输给男人是正常的,输给女人就不行,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的位置,根本不该成为男人的对手。
而虞越所面临的问题更为复杂,倘若虞清没有女扮男装,他才是“嫡长子”,受百姓敬仰的“虞少帅”便是他。
虞清现如今所得到全部荣耀,都该是他的。
碍着家族名望,他还不能揭穿虞清,硬生生咬碎了牙齿合着血往肚子里咽。
他这幅状态,倒是天影喜欢的。
寇凛怕他故意引倭寇入城杀了楚箫这个政敌,向袁首辅示好只是一小部分,更怕他已与天影勾结,这样楚箫更是活不了了。
楚谣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她还是摇摇头:“我还是相信虞家的家风,更相信虞清的判断,若虞越靠不住,她不会指派他来接孟筠筠。”
说着话,她指了指自己。
寇凛拢起眉峰,知她指的是先前他一直怀疑谢从琰想派人掳走她,揪着谢从琰不放的事儿。
正要说话,楚谣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夫君,人心的确叵测,但有狰狞,亦有峥嵘。”
寇凛微微怔。多半时候,他遇到不熟悉之人,总是会将对方往最歹毒的方向去想。
而楚谣一直在试图让他相信,人心善恶两边,择善者永远都比择恶者更多。
以寇凛的人生经历,让他去相信这一观点是很难的。
不过自她手心传来的温度,和她那双幽静清澈的眼睛,总是带有强烈的欺骗性,将他骗的摸不着北。
她就像个变戏法的,轻易将他眼前的一片荒芜,变成春暖花开。
“不过。”楚谣却又补充一句,“我也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提醒夫君多做几种考虑再做决定,我自然全听你的。”
“恩。”稍作沉默,寇凛看向一直都没说过话的柳言白,“柳博士,你有什么看法?”
他不确定这些变故与天影有没有关系,瞧着柳言白并不怎么知情似的。
柳言白恍惚回神一般,哦了一声:“寇夫人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柳言白自己也不清楚眼下的处境,与组织是否有关。
天影的确没少花心思在虞家身上,看出虞越心性不定,他们也的确派了个女人去他身边离间,但是否成功他也不知。
天影内分工一贯明确,柳言白负责处理京城事务,以及老影主分派给他的任务。而沿海属于是右护法的地盘,就像左右护法不知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左右护法是谁,彼此间只通过渠道联系。
他这一路跟着寇凛来此,还没有和组织联系上。
但他在离开洛阳之前,因为谢从琰身份的暴露,老影主已经下令暂停天影在大梁境内的所有行动。
寇凛打量着柳言白的神色:“本官怎么瞧着柳博士一副淡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先前在洛阳,本官欲走,你不是还一副义愤填膺?”
柳言白道:“那些权贵罔顾法纪,为祸一方,自然要为民请命。但沿海早已乱了这么些年,与国策军政制度有关,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
寇凛挑挑眉:“所以就可以听之任之,心安理得,什么都不做?”
柳言白心道自己岂是听之任之,一直都在为天下太平而努力,唯有江山易主,世家权贵尽诛,随后推行改革,方为釜底抽薪之策:“大人您是武将,还能上阵杀敌,下官一个文人,对着这些蛮不讲理的倭寇海盗,能做什么?”
寇凛眼皮儿一垂:“柳博士能做的很多,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柳言白道:“下官不懂您的意思。”
说话间,落日已收回最后一丝光辉,门外青石街道上远远传来一叠有序又急促的脚步声。
这队人马走到客栈门外时停住,分散两列,将客栈团团围住。
客栈内的气氛顿时凝固。
寇凛一手还被楚谣握住,空出的一手已经覆在腰间的腰刀上。
却见金池卫吴千户敲门入内,抱拳道:“寇指挥使。”
“你们这是做什么?”寇凛听着脚步声,围住客栈的至少五十人。不过感知不到高手的气息,他又将腰刀上的手放下。
“末将是听从虞将军的命令,抽调些人手来保护孟小姐。”吴千户忧心忡忡的道。
寇凛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吴千户禀告道:“寇指挥使,虞家军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往咱们金竹来的倭……”他本想说倭寇,又担心“寇”字会令寇凛不悦,“倭贼,共有两千人,除了一些浪人流寇之外,大部分装备精良,配鸟铳和纯钢倭刀,很像东瀛正规军。”
寇凛不语,等着他继续说。
吴千户道:“从前这些倭贼,会抓些沿途的村民打头阵,将城外的障碍物收拾干净。但这次他们更无耻,绕了不少远路,竟凑了近两百来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
堂内几人尽都拢起了眉,尤其是楚谣。
从前倭寇也总爱抓人质当挡箭牌,但自从虞康安连人质一起杀,被群臣弹劾,顶住压力继续杀之后,倭贼已有多年不再费气力抓人质。
群臣也不再弹劾,百姓也纷纷表示理解。
但抓幼童这招,实在是太阴损了。
大梁与北元动辄大动干戈,也没见北元这么干过。
寇凛问道:“于是你们准备怎么做?吊桥放不放,瓮城门开不开?”
吴千户回道:“虞将军让来问一问您的意见。”
寇凛冷笑道:“本官是个外行,给不了意见。”
吴千户垂着头:“那虞将军说他便做主了,不开城门。”
寇凛道:“你问他想清楚了没有,若任由这些孩子死在城墙外,不管是你金池卫还是他们虞家,包括倒霉恰好身在城内的本官,都会被弹劾。”
吴千户叹气道:“虞将军说他虞家一力承担。金池卫所的援军最快也要明晚才能抵达,若让倭贼攻入城中,我们这一千驻军抵挡不住,不只金竹,整个后方都得遭殃。”
寇凛稍作沉思,问道:“这伙倭贼几时会到?”
吴千户回道:“那些孩子虽被他们抱着,但依然耽误了脚程,估计还得两个多时辰。”
“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吴千户离开客栈之后,柳言白笑了一声:“看来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下官原本还疑惑虞三少将倭贼放进城,不会损了他们虞家的名声?现在有这些孩子做挡箭牌,他即使开了城门,也没人会指责他是故意的。”
静了静,袁少谨迟疑着道:“可虞三少不是决定不开城门,还准备将责任一肩挑?”
楚谣看向寇凛,眉心紧紧皱着:“他是真有这种魄力,还是欲擒故纵,想让你出面开城门?”
揣测一个不熟悉之人的好坏善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箫也看向他,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咱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两百多个小孩子丧命么?”
寇凛倒了杯茶:“当然不是。”
几人等着他的办法。
寇凛将茶一饮而尽,茶口倒扣在桌面上:“我们坐在城里,什么都看不到,哪里来的‘眼睁睁’?”
他这话说出口,等于说他不会管、也管不了那些孩子的死活。
情况不明,虞越更不知是敌是友,他不敢冒险,一步也不能离开楚谣两兄妹。
他如今手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全被派去各地传消息。
他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这次绝不能再被说服去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