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
作者:乔家小桥      更新:2021-07-13 05:10      字数:4404
  楚谣看着柳言白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坐在椅子上, 冷脸不语。
  她心道不妙, 但见他全然不想说话的模样, 便先压着内心的惶惑与疑虑, 不去询问他。
  柳言白此时已知楚谣口中的贼人是谁, 正是他们天影的左护法, 南疆人,汉族名为江天屿。
  此人如今就在岛上,因为蛊和毒不同, 毒炼好了之后,谁都能拿来使用,也可以使用在任何人身上。
  但江天屿的蛊不同, 若想给谁下蛊, 必须先取得那人一滴血制药养一阵子的蛊,再种入那人体内。不然蛊虫入体无法完成寄生, 将会吃掉脑子。
  天影中许多人体内都有蛊, 一般都是江天屿的几个徒弟负责养蛊和种蛊。但一些重要人物, 则是江天屿亲自动手。
  很显然楚谣属于重要人物, 所中这蛊一定是江天屿亲自养的。
  天影内等级分明, 谢埕为尊,他这个少主为次, 左护法江天屿排第三。
  事实上柳言白认为自己远不如他在谢埕心中的地位,因为他是陪着谢埕打天下的功臣元老。
  十八年前, 谢埕的胞弟战死塔儿谷之后, 谢埕因为双生子遗传病一夜白头,身体极速衰老,几乎没命时,正是江天屿帮他医治的。
  一直以来,柳言白并不知双生子遗传病的事儿,谢埕只告诉他自己因为得病,不得不归隐,死在塔儿谷的是替身。
  柳言白是来了麻风岛之后,寇凛告诉他楚谣和楚箫有这个病,他才恍然大悟。
  知道了这一层之后,柳言白就开始怀疑另外一件事。
  天影要改朝换代,定国公宋锡是最大的障碍,为了拔除这个障碍,他义父谢埕控制住了宋家兄弟。
  给宋世子治病所需要的引子,竟是尚处于孕育中的人胞衣。
  现在他怀疑,这药究竟是给谁治病的?
  谢埕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而江天屿更是借机让宋家抓了不少二月生的美人,这便是十几年前出现多起少女失踪案的起因。
  也是那场令寇凛转变心态的牢狱之灾的起因。
  当年正是裴颂之想查这案子,宋嫣凉千方百计阻止,才寻上了寇凛这个替死鬼。
  不过江天屿点名二月生的美人儿,据谢埕说并非是好色,而是另有所图。
  那时候柳言白也是刚刚加入天影,得知此事后立刻警告了谢埕。
  第一,即使要泼宋家脏水,或有其他重要目的,也绝不能这般残害无辜。
  第二,江天屿此人绝不能留。
  谢埕只答应了第一条,所以京城这十年再没出过少女失踪的案子,药引子以紫河车代替。
  但江天屿对他有着救命之恩,且此人有大用,不能杀。却可以保证他往后减少存在感,退出京城回南疆去炼药,只让徒弟出来做事。
  故而这十年来,柳言白一次也没再见过江天屿。
  如今他身在麻风岛,还打起了楚谣的主意?
  当真是在找死。
  柳言白抬起头,正迎上楚谣探究的目光:“寇夫人,你近来身体某处可有擦伤,流过血么?”
  楚谣凝眸回忆:“早一个月前,因为哥哥治疗晕血症,我身体极差,是金爷身边的黄大夫给我调理的,有一次针灸后脖颈时,似乎扎出过血。本不易发觉,但我对血比较敏感,嗅出了血腥儿。”
  “黄大夫?”柳言白皱眉,“多大年纪?”
  “二十出头。”楚谣认真回答。
  那不是江天屿,柳言白揉揉眉心,当年见到他时,他虽带着面具,但依照年纪,他现在起码四十好几了。
  但这个黄大夫需要调查一下,没准儿是江天屿的徒弟,或者帮凶。
  他身边如今只有个阿飞,那伙东瀛人可能会偷袭,他不能让阿飞离开。
  楚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本没有任何的感觉,但被柳言白检查过后,她总觉得眼珠子疼。
  她很清楚这只是心理作用,却还是问道:“老师,我的眼睛出问题了么?”
  “不是,你有可能中毒了。”柳言白不敢告诉她是有蛊虫钻进了她脑子里,怕吓到她。她这蛊刚种下不久,太过紧张,只会加剧蛊虫的生长速度。
  “中毒?”楚谣心知没这么简单,但也不拆穿。
  “寇夫人莫要担心,并非致命的剧毒。”柳言白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蛊,会给楚谣带来哪些影响,但他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
  起身走到门外,柳言白喊住一个路过的侍女,烦劳那侍女去将黄大夫请来。
  *
  山脚下,百十招过后,段冲依然没能将寇凛给拿下。
  他至始至终没被寇凛打中过一掌,却被寇凛给打的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太极这门功夫刚柔并济,变化无常,以道家思想为底蕴,依乎天理,顺其自然,可以四两拨千斤。
  寇凛选择以太极对付力道上胜过自己不少的段冲,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但段冲并不怕太极,他是个武痴,常寻人比武,自然研究过太极,也打败过不少擅太极的高手。
  之所以被寇凛牵制住,是因为寇凛的“太极”并非他所了解的太极。
  在段冲看来,但凡能将太极练出一定水准,多半是心境通达之辈。不说仙风道骨,起码也有宗师风范。
  寇凛这厮穿一袭白袍,体面至极,可施展出的“太极”和他为人一样不按理出牌,且还十分下贱。
  能在一招“手挥琵琶”之后,立马转为“猴子偷桃”。
  曾教他太极的宗师前辈,今日若见他将太极糅杂进这么多下三滥的招数,怕是会被气的吐血而亡。
  段冲也是越打越恼,越恼越失分寸。
  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擒不住他丢了面子,段冲巴不得有人能与他过招过的久一些。
  他恼,是因为寇凛不只时不时下三滥,与他近身缠斗时,手不停,嘴也不停,一直在辱骂他,各种市井流氓才会说的污言秽语一刻也没停过,还屡屡提及虞康安。
  “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一贯沉稳的段冲是真火了,不只脖子青筋凸爆,眼白里也尽是红血丝。
  倏然向后一退,伸出手:“刀!”
  心腹微愣,随后惊慌失措着抽刀扔了过去。
  段冲攥住刀柄,挥刀便朝寇凛劈砍!
  寇凛只管以双手招架。
  榕树林子周围已经围了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倒吸冷气,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段冲用过武器。
  金鸩目光一冷,喝道:“段冲,停手!”
  他只能让段冲停手,寇凛没有武器,且武功还是以防守为主。
  段冲听到金鸩的话,即使理智尚未恢复,也瞬间停下了脚步,收回内劲。
  便在此时,寇凛也陡然收掌,迅速拔出靴刀,疾步上前给了段冲一刀。
  围观众人一叠声惊呼,万幸寇凛只是皮了一下,手腕一转,靴刀平摊,于段冲手臂上轻轻擦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
  寇凛唇角微勾,垂下视线吹了吹锋刃的血,将靴刀归鞘。
  飞身而起,将树杈子上的兵器匣取下,掸掸匣带,重新斜背在身后。
  段冲冷冷盯着他。
  “金爷!”
  巡逻卫纷纷往两侧分离,让出一条通道。
  金鸩走到两人面前,目光落在寇凛身上:“不知我这义子,是怎么得罪寇指挥使了?”
  寇凛扫一眼周遭众多围观者。
  金鸩打了个手势,巡逻人继续往后退。
  寇凛一指段冲:“你说。”
  段冲紧紧抿唇,但见金鸩看向了自己,只能忍住恼怒,附耳过去解释。
  金鸩未曾听完,容色已是阴云密布。
  段冲抱拳:“义父,真的不是我!”
  寇凛神色淡漠:“只你武功最高,能在我没发现之前离开。若不是武功的缘故,那侍女中定有内应,那些侍女都是金爷的心腹,谁能使唤得动?你强调不是你,莫非是……金爷?”
  段冲白了脸:“你……”
  金鸩却并未因此生气,因为站在寇凛的立场,这怀疑很合理:“这不太可能,阿谣是不是将簪子丢去了别处忘记了?你也知道,她的病……”
  寇凛打断了他:“金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是摆明了要避开段冲,段冲阻止:“义父,他……”
  金鸩背着手直接往林间深处走去。
  寇凛随后跟上。
  金鸩停下步子:“说吧。”
  寇凛脊背微挺,摆出官威:“金大老板,本官很想问一问,你麻风岛为何要为天影提供大量钱财,意图造反?”
  金鸩微微一诧:“你说什么?”
  寇凛面色凝重:“天影这个组织您敢说您不知道?蜀王和云南王手中大量新式火器与火|药,您敢说不是从您这里流出去的?”
  “天影我知道,但我……”
  “本官有极可靠的消息来源,麻风岛就是天影资金来源地,岛上有位天影成员,地位不凡,不是左护法就是右护法。”
  金鸩好笑道:“所以你怀疑我?”
  寇凛没去看他,仰头看向树上的鸟窝,听着稚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金鸩道:“你的消息错了,我从未给天影提供过钱财,造反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益处……”
  “不需要益处,像金爷您这样的人,恩义大过一切。”寇凛收回视线,定定看向他,“譬如,天影那位影主曾对你有过救命之恩,还是您挚爱之人、我那丈母娘的父亲。”
  金鸩的目光明显一滞,随后微笑:“寇指挥使,谢埕战死塔儿谷这事儿做不得假。”
  “本官没说他是假死脱身。”寇凛也微微一笑,“从你告知谣谣兄妹是双生子遗传病开始,本官就隐约猜到了当年的塔儿谷发生了什么事儿,您口中那对儿双生兄弟是谁……”
  金鸩沉默不语。
  寇凛淡淡道:“本官不说出来,是想看我那岳父能不能查出来,查出来后,又会作何选择,可如今等不及了。”
  金鸩道:“楚尚书没再给与你通信了?你不知四省联军剿匪,楚尚书将来监军的事儿?”
  寇凛微讶,旋即道:“此事不是重点,重点是,金大老板承认了天影影主是谢埕,您是护法?”
  “我与天影没关系。”金鸩背着手,一派光明磊落,“他的确对我有恩,塔儿谷之后他病的很重,需要大量的钱财,我起初不知道,阿谣的母亲去世后,我回京奔丧时才知道,我那会儿已是心如死灰,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于是自愿来海上为他赚钱。所以起初那几年里,我有给过他钱,但那会儿我做的还只不过是些小生意,能给他的并不多,而且我发现他……”
  “发现他所为之事,与你的道义相距甚远。”
  “是,所以我将我所有积蓄全部赠予他,与他断绝了来往,并承诺为他保守秘密,以报他的救命之恩。”金鸩陷入回忆,“当我又一次失去目标时,又与段冲相逢,我们爷俩便开始相依为命,立足于麻风岛。“
  寇凛沉吟:“自此以后,金老板与天影之间再也没有过瓜葛?”
  金鸩沉默片刻:“有过,八年前谢埕来找过我,再次游说我加入天影,我不同意,至今与他不曾再见过。”
  寇凛低垂眼眸:“金老板可知道天影内有位南疆巫医?”
  金鸩不回答:“我曾立过誓言,该说的我已告知,不该说的,寇指挥使莫要强人所难。”
  “关乎到阿谣,金爷也不准备管?”寇凛微微拱手,诚恳道,“那巫医曾在京城抓过不少二月生的女子,阿谣也是二月出生,再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您知道的。”
  金鸩眉头紧蹙:“这不可能,他善用巫蛊,本身武功并不高,闯入我山顶,避开我那几个侍女的耳目,绝对办不到。”
  寇凛抬头朝半山腰瞥一眼:“金爷,听闻您近年来身体不适,有几年没管过账了吧?”
  金鸩目光微厉:“你想说曹山出卖我,加入了天影,不但暗中资助天影造反,还包庇着那巫医在我岛上作乱?”
  “天影惯会策反,难保八年前谢埕上岛时,明着是游说你,实则是策反曹山。”寇凛低声道,“毕竟曹山的父母,都是死于大梁海军之手。”
  金鸩再次摇头:“不可能的,我也不是完全放心他,段冲一直都替我看着……”
  寇凛再一次打断:“倘若段冲也参与了呢?”
  金鸩微讷过后,似笑非笑:“你怀疑曹山,我真会有些动摇,但段冲肯定不会……”
  “您当我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寇凛侧身附耳对金鸩说了几句话。
  ……
  金鸩与寇凛从林间深处走回来:“阿青!”
  一名清瘦男子稳步上前:“金爷!”
  “去将山顶上侍奉楚小姐的侍女全部押去惩戒堂!”
  “是!”
  金鸩又道:“让曹山也去!”
  段冲怔愣着走上前:“义父怀疑是二弟所为?他哪里有这个胆子啊?”
  金鸩却倏然抬手指着他,声音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你先别忙着为他求情,你也给我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