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作者:乔家小桥      更新:2021-07-13 05:10      字数:4087
  然而此时寇凛的心中, 远远没有他外表那么镇定。
  从前巴不得有人似江天屿这般在他面前猖狂, 越猖狂他就越兴奋, 因为这些阴谋算计对他而言, 宛如一个个复杂的九连环, 当他找到破解之法以后, 看着对手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会从中得到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可现在他明明拆开了,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哪个环节出错, 生怕人算不如天算。毕竟稍有失误,楚谣就有可能受到难以预料的伤害。
  心有牵挂,果然处处遭人掣肘, 正是明白这个道理, 娶楚谣时才会犹豫。
  而今日这般局面,亦是他早就预想过的, 但自己遭受影响的程度, 远远超出当时的预料。
  刚才推敲出江天屿是来报仇的, 楚谣或许已遭种蛊之后, 他看着眼前心爱的妻子, 想到有虫子正试图钻进她脑子里,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从前无数次接近死亡, 他都不曾恐惧过,甚至在大理寺遭受虐待时, 内心充斥着的也只是憎恨罢了。
  “大哥!”曹山扶着倒地挣扎的段冲, 眸中布着震惊。
  在他心目中段冲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受伤已是罕见,而今竟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这些年,随着义父势力的扩张,商业版图的扩大,曹山早已看不起大梁国,更看不起朝廷那些当官的。
  现如今他对寇凛充满了畏惧,怪不得每当自己对朝廷流露出不屑时,义父总是数落他不知天高地厚。
  怪不得大梁上至权贵下至百姓,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无不是心惊胆战。
  “义父!”段冲坐下打坐,稳住体内毒素蔓延,阴鸷的目光掠过寇凛之后,看向金鸩的目光溢出哀求与急切,“您快派人去阻止那些锦衣卫出海,绝不能放他们离开!”
  “闭嘴!”金鸩垂着视线,看向案台上的账本,不愿去看段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
  “义父啊!”段冲急红了眼,声音短促,“那、那不是江天屿的毕生心血,寇凛拿来要挟他根本是行不通的……”
  *
  麻风岛哨岛码头。
  一艘海船逐渐离岛,因船主是常来岛上做生意的浙闽富商,手中享受特殊优待的通行令,巡海卫并未过多盘查。
  海船驶离麻风岛海域之后,陆千机从甲板回去舱内,下到最底层的货仓,边走边恢复自己原本的容貌。
  段小江听到响动,打开了门,忧心忡忡:“千机,咱们就这么走了,大人一个人在岛上能行么?”
  陆千机也担心,看一眼舱内摆着的棺材:“没办法,咱们得先将这筹码送去虞家军的营地。”
  小河蹲在棺材边已经观望了很久,蹙着的眉头不曾松开过:“这真的是位死者?”
  棺材是他们提前预备的,盛放的女尸正是段小江听从寇凛吩咐,在寇凛挑衅段冲制造混乱时,潜入地穴里偷出来的。
  先前寇凛以段冲做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时,段小江潜入他住处十好几次才找到地穴的入口。
  宽敞的地穴中除了堆积成山的名贵药材,药炉子,就只有一口雕琢精美的玉石棺材,披挂着一串串纯金打造的镂空花鸟香球,故而整个地穴药室阴暗潮湿,气味难闻,唯独玉石棺材附近仿佛四月花园,芬芳扑鼻。
  除此之外,玉棺周围遍地是机关暗器。段小江盗贼出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不成问题,准备打开玉棺一探究竟时,才稍稍推开一丁点棺盖,以他曾盗皇陵的经验来看,这玉棺有夹层,一旦推开,通常会从里头射出暗器,或者是喷出毒雾之类。
  凭借一身本事,段小江想要躲开并不难,却怕暴露自己来过的痕迹,打草惊蛇,于是先放弃查看,出去告知了寇凛。
  寇凛目露疑惑,没让他再探。
  今日忽然下令,命他潜入内将棺材里的女尸给偷出来。
  段小江那会儿就纳闷为何寇凛如此肯定是具女尸,避开毒雾打开棺盖一瞧,里头果然是具女尸。瞧着二十出头,容貌昳丽,像是睡着了一样。
  若不是身穿敛衣,他还以为是个活人。
  陆千机是懂医术的:“的确是死了,且还死去很久了。”
  小河难以置信:“可小江上一次潜入地穴至今都快一个月了,死者尸身都不起变化吗?”
  “岂止是一个月。”陆千机招呼段小江和他一起去搬棺材盖,“起码也有十年以上了。”
  “是那南疆巫医的手段?”小河啧啧称奇,他跟着寇凛办的案子多了,知道在某些气候和土壤条件下,埋入的尸体的确能保持不腐,但能保养的宛如生者,还是头一次听闻,甚至还见着了。
  见他好奇的伸出指头准备戳一戳她的额头,正与陆千机一起抬棺材盖的段小江连忙制止:“别动!大人说了,不得对这位逝者有任何不敬!”
  小河赶紧收手:“不过,你俩觉不觉得,这位逝者瞧着有点儿眼熟?”
  “的确有一点点眼熟。”棺盖阖上后,段小江又取了块儿黑布覆于棺盖,随后看向陆千机,眼神颇有些怪异,“是吧千机?”
  陆千机沉吟着点了点头。
  ……
  海船又杨帆全力行驶了一阵子,一个锦衣暗卫下到底部货仓来:“小江,有艘海船从咱们北面来了。”
  从北面就说明不是追兵,段小江问道:“还会与咱们撞上不成?”
  暗卫道:“不会,相隔挺远的。”
  陆千机明白一定有情况,不然不会特意下来告知:“有什么不对?”
  “是这样的,船头甲板上站着的人,咱们拿西洋镜子看了看,很像……”
  “谁?”
  “神机营谢从琰参军。”
  陆千机和段小江面面相觑,俱是一怔:“我上去看看。”
  段小江扭脸嘱咐:“小河,你在这守着。”
  蹬蹬蹬也跟着上楼去了。
  接过暗卫递来的西洋镜子,搁在眼前,陆千机远远看到那艘船上,船头甲板上一人迎风而立,身着黑衣,陌刀横在后腰处,面容冷峻,站似苍松,的确是谢从琰无疑。
  他将手里的玩意儿递给段小江,颇为纳闷:“谢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小江也望过去:“许是楚尚书不放心自己一双儿女,也信不过咱们大人,派了谢将军前来帮忙。”
  有可能,陆千机心道就像寇凛也喊了他从京城过来帮忙一样:“乘的不是官船,看样子谢将军是从山东地界入海,走海路偷偷来的……”
  “等等……”段小江惊诧万分,“我好像瞧见楚尚书也在船上,在和一个瞧着像是东瀛将领的人聊天?”
  陆千机愣住了。
  段小江眨眨眼,有些拿不定主意:“现在怎么办,是避开,还是过去?”
  *
  山顶房内,柳言白看着黄大夫给楚谣把脉:“楚小姐是怎么了?”
  “中了迷|药。”黄大夫回瞅了柳言白一眼。
  “除此之外呢?”柳言白盯紧他的表情,“刚才她疑心自己有孕,你给他检查身体时,就没发现什么异常,没发现她被人种了蛊?”
  “蛊?”
  “南疆一种较为稀少的虫子,黄大夫不知道?”
  黄大夫摇摇头:“在下才疏学浅,还真不知道。”
  柳言白见他嘴角携笑,一副戏谑的模样,已然确定此事的确与他有关。也不多废话,从袖中取出坠子:“你可认识此物?”
  黄大夫笑容一僵,微微愕愣:“你是……少主?”
  柳言白抬眼看向屋顶:“阿飞。”
  伏于房顶的阿飞从天窗跳下,落在柳言白身后。
  柳言白继续问:“是你取的楚小姐的血?你师父人在何处?”
  黄大夫慢慢恢复平静,收起戏谑,态度添了些恭敬:“家师早已去世多年。”
  柳言白诧异,江天屿已经死了?所以左护法已经换人了?“那楚小姐身上的蛊是你给下的?”
  “是属下做的。”
  “什么蛊?”
  “并不是多厉害的蛊。”
  “取出来。”
  黄大夫摇摇头:“少主,属下收到影主的命令,绝不能让寇凛活着离开沿海……若不抓住他的死穴,想要他的命难如登天。”打量柳言白一眼,“少主放心,待我牵制住寇凛,取他性命之后,自会为楚小姐将蛊隐引出来的。”
  “我以少主的身份命令你,现在就引。”是药三分毒,蛊虫更是伤脑伤身,越久损害越大。而且柳言白现在根本不想寇凛出事,“杀寇凛是我的任务,用不着你来插手。”
  黄大夫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恕难从命。”
  柳言白觑着他:“所以,你是准备叛出天影?”
  天影组织等级分明,下级对上级的话必须绝对服从。他问出这句话时,阿飞的双手已经握住背后双刀的柄部。
  “少主,论阴谋算计您根本不是寇凛的对手,何必要逞一时之气?”黄大夫语气中压着怒意,“年前之事还不是个教训吗?筹谋了那么久,动用多少势力,结果却暴露了红袖招,输的一败涂地,因此赔上了我两个爱徒的性命!”
  他出口教训柳言白,二十出头堪称貌美的脸上透着不符合年纪的阴霾和老成。
  柳言白微愣片刻,吃了一惊:“你是……左护法江天屿?”
  这怎么可能,江天屿是跟着谢埕打天下的元老,至少也四十好几了。
  阿飞黑面罩下的脸上,同样流露出不可思议。
  江天屿看向柳言白,疾言厉色:“您真以为咱们天影里都是些没脑子的废物?影主由着您任性将属下赶离京城,由着您在京城里筹谋,由着您与寇凛斗法,可不是因为您有多博学……如今离了京城,在属下的地盘上,属下可不会惯着您。输一次就行了,再输下去,咱们天影怕是要完了!”
  言辞之间,无不是指责柳言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柳言白尚未从他的年龄回过味来,又被他这番指责给说的愣住。尽管他有所收敛,柳言白依然隐约听出了一些含义,再指责自己一直在扯天影的后腿。
  正要说话,听见一声鸟鸣。
  听上去和真的一样,但屋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天影的暗号。
  江天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微侧身。
  嗖的一声,一支袖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进来,箭身上卷着纸条。他取下一看,面色惶变!
  直奔藤椅想要带走楚谣,但背着双武|士刀的阿飞站在藤椅前守着,他顾不上多费口舌,夺门而出。
  *
  半山腰的惩戒堂里。
  段冲话说半茬,毒气攻心,咳出血来。
  等他稍好一些,寇凛瞥他:“那是什么?”
  段冲稳住心神,继续道:“被锦衣卫带走的是楚夫人!您快派人去追,再晚就来不及了!”
  金鸩终于抬起头,表情木讷:“你说什么?”
  “他刚不是说了么,他有两个心愿,一要治好金爷您的旧疾,一要您得偿心愿,您有什么心愿,无非我丈母娘罢了。”寇凛看向段冲的目光,带着一些嘲讽,“亏你这一身武功堪称天下第一,竟不长脑子的么?起死回生这种鬼话你竟然相信?保持肉身不腐并非难事,可死而复生是绝对不可能的。”
  金鸩愣在那半响没有任何反应,指向段冲的手愈发颤抖:“你们盗了楚夫人的墓?”
  “是谢埕盗的,他想复活他女儿,为此一直在努力,八年前江天屿来到岛上,将楚夫人也带了来。”段冲心里着急,越急毒素在血液里流淌的更快,嘴唇发麻,说话都不利索,“那的确是江天屿的心血,他抓那些二月生的女子,应该就是为了他的起死回生之术……我并非不长脑子,只是觉得既然有希望,为何不去尝试?江天屿即使失败,对咱们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义父!”
  “嘭!”
  金鸩骤然起身,抓起桌上的账本朝他砸了过去,恨恨指向他,“怪不得楚修宁要来监军!我现在不得不承认,虞康安当年忍痛杀你的确是对的,你、你果然是个教不好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