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说
作者:
乔家小桥 更新:2021-07-13 05:10 字数:4089
“随你。”谢从琰没有制止他, 亦或者劝告他的打算, 只是看向他的目光渐渐趋于和善。
他姐夫说, 倘若寇凛选择不救人, 说明他果断的站在了他们这边, 往后可以视他为楚党, 却需小心提防。
若是寇凛选择救人, 说明他依然不站队,但往后却可将他视为家人信任。
他姐夫还说,寇凛有九成会选择救人。
谢从琰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判断标准, 听见寇凛说与陆千机是“生死之交”四个字时,令他蹙了蹙眉。
在他眼中,寇凛疑心病重, 小人嘴脸, 且还自私狂妄,比自己更讨人厌,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生死之交?
应该像他一样, 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才对。
诚然, 对于寇凛来说, “生死之交”的确是夸张了。但陆千机跟在他身边四年, 尽管别有用心,却也真真切切的陪着他不只一次的玩命。
是以先前将楚谣丢了之后, 面对麻风岛,鞭长莫及之下, 他立即将陆千机从京城喊过来。
有段小江和陆千机这两只左右手在, 他就更有自信。
“爹还有没有别的打算?”寇凛换好夜行衣回来,询问谢从琰。
谢从琰回望他:“什么意思?”
船身陡然一个颠簸,寇凛前后一个趔趄,道:“爹平时做事但求一个稳,而我则偏爱险中求胜。今时海上风云莫测,面对江天屿,我步步为营,不敢冒进一步。爹却一反常态,破坏我稳妥的计划,采用如此激进的手段,绝不只是想顺带杀了陆千机那么简单。”
他语气肯定,而非问句,谢从琰只撂下一句话:“做你该做的,姐夫不会害你。”
寇凛肃容道:“始终令我处于被动,不仅使我有种任人摆布的恼怒,心中更是难安。”
谢从琰解释道:“姐夫并不是拿你当枪使,他做出部署也就在这两天之内,因为无法与你取得联系,他这一系列谋算,都假定了你不知情。若你一旦知情,又爱剑走偏锋,姐夫猜不准你会如何处理,搞不好会打乱接下来的布局。”
寇凛稍作沉吟,懂了。
在一支队伍里,兵越多越好,主将却只能有一个,不然如同一具身体生出两个脑袋,手脚必定大乱。
楚狐狸与谢埕已经见过面,知道的信息远胜于自己,所筹谋的自然也更广阔,给予他信任,跟着他的节奏走,应是没错的。
谢从琰却补充一句:“你离开后,我会全盘告诉段小江。”
寇凛闻言目光一冷:“我听着怎么有些引我离开的意思?莫非稍后这艘船会有危险?”
谢从琰解刀坐下,稳如泰山:“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与你的手下们同生共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寇凛思忖稍许,朝外厉声一喝:“小河!”
小河听见喊他,知道自家大人的目的,弩|箭已在怀里抱着了:“大人,您要的武器!”
此次出海寇凛没带兵器匣,过重,于海上并不适用。他那柄特制的绣春刀自然更不适合,便让小河取来机关弩。
寇凛离京南下只背着兵器匣,但其他用惯了的趁手武器,暗卫几乎全都打包带着。
箭袋背去身后,寇凛单手提弩出舱,接过段小江递来的西洋镜子,看向江天屿的方向。
海船的船帆已经烧了起来,那支东瀛精兵统一穿着紧身夜行衣,与船上的天影邪教徒打扮的很像。
但区分起来不难,东瀛精兵都是些忍术修习者,手持武|士刀,黑布连脑袋都蒙了起来,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邪教徒只蒙了脸。
一百精兵打五十个邪教徒,竟还极为吃力,可见这伙邪教徒的确各个是天影精英。且江天屿怕锦衣卫耍诈,是做好充分开战准备的。
“大人,千机在那里。”段小江指着一个方位。
寇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桅杆上的陆千机,正与先前监视自己的面具女人交手。
陆千机浑身湿透,应是还没来得急跳船,东瀛精兵就突然从水下杀了出来。他一出手接招,便暴露了自己不是岳藤,是锦衣卫易容假扮的。
船上有棺材,江天屿自然密切注视着,恼怒可想而知,即使遭受攻击,也要派手下抓了陆千机。
见他被打的狼狈不堪,寇凛将西洋镜子挂在腰上:“小河随本官去,其余人原地待命!”
一众锦衣卫齐声喝道:“是!”
段小江都已经做好了去救陆千机的准备,闻言一愣:“大人,还是我去吧!”
他轻功出众,怎么着都是他去更妥当一些。
“你留在船上,一切听从谢将军的调遣。”寇凛黑布蒙脸,翻身跃下,落在他回来时划的那艘小船上。
“要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啊。”小河也蒙上脸,斗志昂扬,双脚重踏甲板,高高跳起。
他的轻功不及段小江,但身为暗卫,轻功也是不弱的,小船仅仅微微晃动了下。
小船里还有些水,以及一条被浪拍进来的鱼。寇凛不想坐一屁股水,但闷雷滚滚,云层雷链穿梭,明明是晌午,水天一色的黑沉,逼着他不得不坐下,将机关弩平放在膝盖上:“走吧。”
“是!”
……
寇凛离开之后,段小江拿西洋镜子紧盯着。
一个锦衣卫来报:“段总旗,谢将军请您进去一趟。”
段小江皱了下眉,不明白那徐姓老者已经离开,且虞家的船也瞧不见踪影了,为何谢从琰留在他们锦衣卫的船上不走。
想到寇凛的嘱咐,他将西洋镜子交给阿松继续盯着,朝舱内走去。
刚入内还没来得及抱拳询问,谢从琰已然开口:“船上的锦衣卫皆会游水吧?”
段小江一讷,点头:“会。”
来海上冒险,自然挑的全是些精通水性之人。
“那就成。”谢从琰将凝视窗外的目光收回来,落在段小江身上时,尚留一丝冷然,“你带几个身手好的,留在甲板上,其他人全部去往底部货仓。”
“为何?”
“稍后或许有战船会朝你们这艘船开火。”
段小江诧异:“战船?”
谢从琰颔首:“装备精良的战船,一通火炮下来,你们这艘船就没了。”
“江天屿安排的?”段小江不见一点惧色,战船的确厉害,但装备十几门或者几十门炮,吃水重,速度慢,根本追不上他们这种中型商船。
火炮力量的确大,却有个致命缺点,射程短。
攻城拔寨、守城御敌乃是一把好手,搬到海上之后,追击效果极为不佳。
这正是为何大梁水师装备精良,战船似城墙一般,却对多数海盗船无计可施的原因。
海盗船轻巧灵便,溜战船如同遛狗。
寇凛和江天屿都怕对方会在方圆海域内设伏,才约定使用这种吃水浅,速度快的中型商船。
谢从琰微勾唇角:“可对方若是咱们大梁水师的巡航战船,插着咱们的双龙旗,你会躲开么?”
段小江瞳孔一缩,心中揣测是朝廷哪一方势力和天影勾结,竟敢明目张胆的屠杀锦衣卫?
他试探着问:“定国公府,宋家?”
谢从琰嗯了一声。
段小江狐疑:“宋家在东南沿海并无军权,为何会在海上出没?”
谢从琰耐心与他解释:“咱们都知道《山河万里图》是宋家盗走的。宋亦枫宋大都督的第五子宋世源,戍守西南,今年年关时不曾回京,且早还告了病假,几个月不曾在人前露面了。楚尚书怀疑他来了东南海,正与江天屿凭借《山河万里图》在海上四处寻宝。江天屿此番与寇凛交易,他估摸着就在附近护航,若有意外,江天屿会给他释放信号,请求他的救援。若无,应该不会多惹是非。”
所以楚修宁必须打断寇凛原本的计划,直接让东瀛精兵强攻,与江天屿开战,将宋家战船引来。
寇凛年前与宋家杠上,活活冻死宋世钧,宋家孙子辈没有不想杀他的,碍于有任务在身,不好动手罢了。
如今开了战火,宋世源赶来救江天屿时,肯定会想着先炸翻锦衣卫的船,杀了寇凛再谈别的。
谢从琰看向段小江:“你稍后就站在船头,作为诱饵将他们引来……有危险,但或许有希望拿回丢失已久的《山河万里图》,敢不敢赌一把?而我也在这船上,陪你们一起赌。”
段小江深深吸气,抱了抱拳头:“是!”
他立刻退出舱内,按照谢从琰说的,将所有人集中去船底货仓,他只带着阿松和阿柏两人站在船头甲板上,严阵以待。
*
寇凛的小船快要接近江天屿的船时,火|枪声中,已能听到短兵相接的铿锵声。
他手持着西洋镜子,一路都在看着陆千机与那面具女人交手,观察那女人的功夫路数。
她手里拿的是一根小指一般粗细,却似柳条一般柔韧,约一尺长点的软棍子。借用回弹力,专敲陆千机的骨关节。
应是她在过招中发现了陆千机的骨头异于常人,专攻其短。而陆千机在桅杆上翻来覆去,捉襟见肘,始终甩不开她的攻势。
“停!”寇凛喝了一声。
小河连忙停止摇桨。
寇凛横臂一指:“往左三丈。”
小河照办。
寇凛又指:“再后退四丈。”
小河赶紧反向摇桨。
寇凛终于满意:“行了。”
当小河撸起袖子准备随他飞上船,与敌军大干一场时,却见他拿起弩,手拉望山,装箭于弩臂的矢道内。
望山是一种瞄准工具,唯独弩有,弓没有,弓全凭眼力,故而寇凛修习各种兵刃,却从来不使用弓。
没错,他的视力有些问题。
从前在军营的时候,因为揭发了同袍想要劫杀商队的事情,被上官吊起来暴晒,沙漠中,阳光毒辣,褪掉他一层皮的同时,也灼伤了他的眼睛。
幸而不严重,通过练武,他耳聪目明,依然可以看得很远。只是盯着某处看久了之后,眼前会出现一些小黑点。
眼睛受伤还给他带来一点小烦恼,对色彩的感知弱了许多,淡色无妨碍,那种夺目的亮色,在他眼里呈现出的,已是弱色之后的。
只除了一种颜色,金子的颜色。
他来到锦衣卫之后,去抄家侯府,同僚发现老侯爷藏了个地下金库,当他走进去那一刹,满眼的金灿灿,带给他极大的冲击力……
“大人,咱们不上船?”小河见他根本没打算起身,似乎只准备远远拔弩相助。
“上去干什么?倭人打邪教徒,你要帮哪边?何况本官刚中过蛊虫,你看不出本官现如今很是虚弱?”寇凛教训着他,同时扳动悬刀,朝那面具女子的心口射出一箭。
……
船上,面具女子手中的软柳正要敲在陆千机手肘,敏锐感觉背后有一支冷箭袭来,急忙躲闪。
陆千机俨然快要撑不住了,顺着箭来的方向,瞧见了远处的小船上的寇凛。
寇凛蒙着脸,不好一眼认出,但手里的机关弩他认识。
寇凛一手持着弩,一手给他打了好几个手势。
他会意,立刻转守为攻,拔出靴刀去刺那女人眼睛。
那面具女人知道自己被瞄上了,想要从桅杆下去,奈何陆千机步步紧逼,每一步都将她暴露在寇凛的视野内。
……
“确实很虚弱。”小河见他连射十几箭之后,举着弩的手臂微微有些颤,得用另一手扶着胳膊肘才行,无奈道,“那您在船上待着,属下和小江过来不就行了?”
寇凛瞄准之后,再扳悬刀,又是一箭:“你当本官不想?”
他必须亲自来,不然怎么让陆千机感动?
不感动如何游说他加入楚党?
不加入楚党,老狐狸真会要他的命。
不过单是这么远程相助,似乎有些不够。
寇凛寻思着是不是得来点苦肉计?
替他挡个刀子?
然后一边吐血一边说些煽情的话?
演戏本是他的强项,可自从年前被那老狐狸拆穿,跪了一夜祠堂之后,他有了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