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零五 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1-07-13 05:26      字数:4478
  高煦说得非常简单, 旨在知会妻子一声, 以免扰了她调养身体。
  只是纪婉青十分聪敏, 立即抓住重点, “殿下是说, 信笺很可能没有落到收殓者手里, 而是楚将军在殉国之前, 便交了出去。”
  “耶拉看见楚将军与我爹爹有过接触?”
  耶拉此人,纪婉青有印象,之前高煦跟她说过, 对方很可能楚立嵩或者父亲的部下,为了调查通敌一事,潜伏在鞑靼王都。
  那么对方参与松堡一战就顺理成章, 他大约是机缘巧合下没有牺牲, 而是辗转到了鞑靼。
  “耶拉就是楚将军附近吗?楚将军除了我爹爹以外,还接触过什么人?”
  妻子问话句句都在关键之处, 高煦眼见她反应正常, 只认真分析, 情绪并未过激, 他放心之余, 索性将密信取出递过去,并详细叙说一番。
  纪婉青一边听夫君低声讲述, 一边细细看着信笺。信中许驰说得很详尽,甚至连耶拉最后强调, 纪宗庆忠君爱国, 个中必然另有隐情的话,也如实记录下去了。
  “耶拉在回城之前,看见与楚将军近距离接触过者,只有我爹爹一人?”
  其实这事很正常,毕竟战场情况紧急,如非特殊情况,谁有闲暇凑在一起说其他。
  “殿下,我爹爹对大周一片赤诚,请殿下明鉴。”说这话时,纪婉青一脸严肃,身体不禁绷紧。
  在这一刻,她不单单是高煦的妻子,她还是靖北侯的女儿。
  这个问题,其实方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父亲若得了信笺,不可能不打开看看,既然看了,为何他没有揭露此事呢?
  这难免会沾染一丝疑窦。
  纪婉青这话,是替已去世的父亲对皇太子说的。
  “孤知道。”
  妻子的心思,高煦了然,他立即低声安抚,“孤都知道。”
  纪宗庆为人,他即使在未大婚之前,都是给予高度肯定的,现在没有存疑,绝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爱妻之父。
  高煦一手抱着酣睡的安哥儿,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妻子,轻拍了拍,“青儿,你父亲忠君爱国,孤从未生疑,你莫要多思多想。”
  “嗯。”
  纪婉青绷紧的身躯软了下来,她父亲保家卫国,甚至为国捐躯,她不希望他遭遇丝毫质疑。
  她仰脸看着高煦,他目光温和,只有关切,她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
  纪婉青了解自己的夫君,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哪怕再爱妻子,能说出这种话,少不得对父亲的肯定。
  她眼眶无端有些发热,胸腔像是被什么反复翻搅着一般,十分难受。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让布料悄悄吸取了湿润。
  “不许哭了,你还坐着月子,落泪容易落下病根。”
  高煦声音一如既往低沉,但有几分急。他事前考虑再三,就是怕涉及纪宗庆,妻子情绪起伏过大,会影响身体调养,“这密信,该过几天再给你看。”
  “我没哭。”
  纪婉青眨了眨眼眸,想宝宝,想身畔男人,努力将热意忍下。
  她仰脸,对他展颜一笑。
  夫君的心思她知道,往常他都是直接将密信给她,哪有话说一半才拿出来的。
  纪婉青抬起一双莹白的纤手,捧着他的俊脸,啄了一口,“我不管了,好好养着,下面就交给你。”
  “嗯。”
  很温馨,很缱绻,她眸中情丝,让高煦嗓音中多了隐隐缠绵,他一抬手,将人紧紧搂住。
  妻子,儿子,都在抱得牢牢的。
  夫妻温存良久,纪婉青才说起正事,“我父亲回京那几天,他的伤很重,昏迷的时间多,也就清醒过三次。”
  当初纪宗庆回京三天,昏迷时间占大半,仅清醒过三次。头两次时间较短,最后一次则长些,他如果需要处理某些事务,大约会在这个时候。
  但那已经是最后一天的半夜,当时姐妹二人年纪小,熬不住打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刚好错过了。
  纪婉青黯然中夹杂着惋惜,高煦安慰,“这些事情,你爹爹若不想你们知悉,他还是会支开你们的。”
  这是肯定的,寡妇弱女,知道太多有害无益,换了他是纪宗庆,也绝不可能透露。
  “殿下说得对!”
  纪婉青打起精神,“我的嫁妆,大部分都在京郊的庄子放着;至于妹妹那边,则是银票金银占大半,她基本都带到边城去了。话罢,她将京郊庄子地点详细讲了一遍。
  “好,”高熙应了一声,“稍后孤便遣人过去。”
  还有靖北侯府,也是需要查探一遍的,谨慎起见,哪怕现在侯府已经易主。
  “啊,不!”
  说起嫁妆,纪婉青陡然想起一事,她立即攒紧高煦的手,“殿下,我突然想起,我父母去世前,曾各给了两样物事我们姐妹,说是留作念想。”
  没错,她想起的就是那本兵书与银簪子,母亲临终前说,是父亲留给她的。里头藏了金箔,当初纪婉青取出后,顺利接手父亲留下的暗探。
  她从前以为,这就是父母遗物的奥秘所在,难道不仅仅如此?
  “殿下。”
  纪婉青一颗心跳得厉害,“砰砰”声仿佛就响在耳边。
  看着神情瞬间严肃起来的高煦,她急急道:“这两样物事,就放在我们屋子北边墙壁角落那个官皮箱子,我告诉何嬷嬷,让她取过来。”
  “青儿,让孤去。”
  高煦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明悟,妻子连亲近的乳母也没提起,他按住她的手,“不过就在近旁,孤去即可。”
  他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放下,立即折返正房,将官皮箱下层抽屉里那个黄花梨小箱子取了回来。
  “青儿,可是这两样?”
  “正是。”
  纪婉青熟练打开箱子,里面是两个扁平的匣子,一个装了那支半旧的银簪子,一个装了父亲用过的兵书。
  “这装兵书的匣子,是后来我自己配上去的。当时母亲给我的,就这匣子装了簪子,还有这本兵书。”
  纪婉青打开匣子,将簪子兵书取出来,“这兵书里头,父亲藏了金箔,记载了暗探名单还有联络方式。”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夫妻间信任不够,她便将暗探秘密隐了下来。
  如今情况不同了,夫妻亲密无间,信任值早抵达高峰;且最重要的,高煦已决定连根拔起纪后一党,一旦找出信笺,事成以后,这些人手的作用就不大了,绝大部分可以功成身退。
  既然恰好碰上了,继续遮遮掩掩没意思,不如坦然铺开,杜绝夫妻生隙。
  纪婉青头脑清明,做法很正确,对于妻子的绝对信任,作为夫君肯定心下熨帖的,高煦也不例外。
  他此刻情绪起伏不大,只因夫妻互为一体,他潜意识觉得本该如此,妻子待他至诚,他亦如此。
  只不过,用心呵护还是很有作用的,润物细无声,能为这种密不可分的情感,再添上一层巩固。
  “殿下,你可看出了什么?”
  纪婉青无暇分心太多,打开匣子以后,便仔仔细细将两样物事摸索了一遍,甚至连兵书也一页页捻过,内容亦浏览了一遍。
  可惜,并无所获。
  “难道并非如此?”
  夫妻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纪婉青本怀了很大希望,如今难免有些泄气,她秀眉紧蹙,“爹爹给这两样物事,难道就仅藏了暗探名单?”
  事实很可能是。
  因为银簪子这玩意,体积有限,根本不可能藏下两封正常大小的信笺;而兵书也不厚,除了藏了金箔的封皮,里头内页是正常纸张,并无异常之处。
  二人轮流翻找数遍,实在没有遗漏的地方。
  “青儿莫要焦急,这信笺要紧,若真到了你爹爹手里,他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高煦到底历事多,虽暂无发现,他的神色也不见丝毫变化,反倒低声安慰妻子。
  他没关注金箔,只认真看罢两样遗物,又捡起了那个装了银簪的匣子,仔细端详。
  这是个半新不旧的扁长匣子,深褐色,正面雕刻了十二种花卉纹样,一格格的,占据了整个匣子正面。木料相当结实,不大,却沉沉地坠手得很,虽装了银簪子,但却不是个首饰匣子。
  不怎么起眼,看着像是随手拿过来的。
  高煦垂眸一寸寸看过,这匣子严丝合缝,又敲了敲,听声音很沉,瓷实得根本不让人怀疑它是空心的。
  毫无疑点。
  他放下匣子,安慰妻子,“你不是说,你爹爹安放私产的地方,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地下密室吗?或许,信笺藏在那处亦未定。”
  “你还坐着月子,可不许焦虑。”
  高煦板着脸很严肃,话也说得有道理,纪婉青只得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只能这样了,反正急了也没用。
  她原本还想着,难道信笺在在纪婉湘那两样遗物里?但想想胞妹的性子,倒完全不认为父亲会这样做。
  “我不管了,都交给你罢。”
  纪婉青只得丢开手,整理好小箱子,随后扬声唤了何嬷嬷进屋。
  “嬷嬷,殿下需要寻找一样物事,马上会遣人到郊外庄子一趟,你吩咐蒋金全力协助。”
  “老奴领命。”
  何嬷嬷万分诧异,但一见主子神色,还是立即郑重应了。她一句没多问,福了身悄悄退下安排。
  “殿下,我妹妹那边,我写封信稍提一下,你命人一起带了过去。”
  那两样遗物是重点,虽希望不大,但也不能忽略。这般三管齐下,希望能尽快将信笺找出来。
  “好,孤立即安排人过去。”
  事不宜迟,纪婉青匆匆写了封短信,也没说明白,是含糊表示需要找一样物事,让妹妹配合东宫来人。
  高煦将熟睡的儿子放回悠车里,拿了信,又仔细嘱咐妻子几句,才出门往前殿去了。
  *
  这事儿查着查着,居然查探到自己父亲头上了,纪婉青虽然对亲爹极有信心,但心情一时难免复杂。
  她记挂着这件事,加上最近睡得多了一点不困,干脆搂着吃饱饭的儿子,一起等他爹爹回房了。
  “怎么还不睡?”高煦转过屏风,正好对上两双黑琉璃般的眸子。
  纪婉青没睡,搂着襁褓闻声看来,安哥儿襁褓向着这个方向,他也定定看着父亲。
  一大一小眼神如出一辙,这场景很温馨,但也不妨碍高煦剑眉微蹙。
  “不是说了,安儿让乳母伺候着即可,你早些睡下不必等孤。”
  小婴儿觉多,睡觉不分白天黑夜,晚上醒过来也是常事。因此他特地吩咐过,晚间安哥儿醒了,乳母多注意劝哄,不得打搅妻子休息。
  睡眠对调养身体很重要,高煦详细询问过太医,又整合过何嬷嬷等人的提议,给纪婉青制定了休息时间,天一黑就睡,不许熬夜。
  他说话间,扫了屋中侍立的宫人嬷嬷一眼,眸光很是严厉。
  “殿下,你莫要怪她们,这是我的主意。”
  等他在身畔坐下,她蹭过去挨着,“我睡了快一个月了,睡不了这许多呢。”
  这是真的,响午睡得长,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刚生产后还好,时间一长,她哪里能睡得这么多?
  “那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高煦见妻子脸色颇佳,也知道她的心思,没多纠缠这事,只等二人宽衣上床后,他才低声安慰,“青儿,这仔细查探耗时不短,有了进展孤立即告诉你,你莫要惦记着。”
  纪婉青的嫁妆真的非常之多,那地下密室也非常大。这次涉及女主子的私产,由林阳亲自带人去查找,饶是这位见多识广的暗探首领,也不禁惊叹。
  他委婉对主子表示,这很是需要一些时日。
  高煦了然,他挑挑眉,只吩咐抓紧并仔细,便算过去了。
  “看来我们安儿,日后要很是添一笔私产。”
  妇人嫁妆,都是留给儿女的,即使皇后太后也不例外。他不可能惦记媳妇嫁妆,此刻打趣,目的是转移妻子注意力,好宽她的心。
  夫君的心意,纪婉青自是知晓,她“嗯”了一声,随即说:“也是今儿刚知道这事,我才有些惦记的,大约明早睡醒就好多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高煦轻抚着她的背,“好。”
  *
  纪婉青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她不想夫君忙碌之余,还得多分神牵挂,遂努力调整心态,先将这事儿放到一边。
  刚好,接下来她也有事情忙活,转移注意力就更容易了。
  又过了数日,安哥儿就要满月,纪婉青的月子也坐满了。
  儿子腊月中旬出生,现在已是正月十几,冬天过去,春天已经来了。
  去年冬天不算太冷,春天来得也格外早,据何嬷嬷说,前几天冰雪就开始消融,树木也渐渐抽出新芽。
  纪婉青感觉不深,因为外面虽温度上升不少,但耳房的地龙还是烧得旺旺的,唯恐两位主子沾染了寒意。
  不但如此,前几日,后殿正房的地龙开始重点照顾了,宫人提着熏笼进去,把屋子熏得暖烘烘,不放过一丁点儿角落。
  纪婉青母子,在安哥儿满月宴的前一天,打包搬回后殿正房,与相对狭小的耳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