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零六 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1-07-13 05:26      字数:4065
  一座接一座的十二扇大围屏抬进来, 围在大红廊道的另一边。每个一段距离, 便放了一个大熏笼, 炭盆里红萝炭燃得正旺, 整个廊道暖烘烘的。
  纪婉青出了耳房, 并未看到一丝春色, 却被抱着安哥儿的何嬷嬷连声催促, 督促她赶紧回屋。
  她很无奈,“嬷嬷,明日不就要出席满月宴吗?”
  明日就正式出月子, 也是安哥儿的满月宴。出了月子后,纪婉青已可以正常活动了,自家儿子的满月宴, 她当然不会错过。
  就差一天了, 至于这么紧张嘛?
  “少一天也是少。”
  何嬷嬷一边催促主子赶紧进门,一边絮絮叨叨, “娘娘生得顺利不知道, 有些妇人, 还得坐双月子才能养回来。”
  乳母在这方面很固执, 纪婉青连忙点头称是, 才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绝的势头。
  进了后殿,往右手边行去。
  内殿一切如常, 跟她生产前并无两样,只是在床榻左手边腾出一块地方, 安放了一个楠木悠车。
  安哥儿有自己的屋子了, 就在左稍间,刚好与父母内屋隔了一个明堂,很近。
  按规矩,他晚间是要在自己屋子里睡的,由乳母嬷嬷宫人们伺候着。
  高煦疼爱儿子,但这一点却没惯着,早已吩咐人安排下去了,夫妻屋里的悠车,是安哥儿午睡时用的。
  自幼培养儿子独立性很重要,当然,他也有些其他顾忌。纪婉青身子恢复后,夫妻若敦伦,有安哥儿在屋里,总是很不方便的。
  高煦某些隐晦心思,纪婉青不是不察觉,只是她没有反对。毕竟,儿子重要,夫君同样重要。
  反正左稍间很近,安哥儿若啼哭,这边肯定能听到。
  纪婉青仔细看过儿子的屋子,有悠车,有加了围栏的软塌,屋里没有尖锐物品,一切布置很妥当,她很满意。
  嘱咐乳母们一番,一行人便转回内殿。
  “嬷嬷,赶紧让人传热水!”
  纪婉青迫不及待要狠狠洗涮一番,一个月只是擦身,虽然是天气冷,也很难熬。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馊馊的,也亏高煦天天下嘴,完事还一脸正经地表示,他没觉得有味儿,不是很自然吗?
  何嬷嬷一脸无奈,天天擦得干净,虽与沐浴有差别,但真没到这地步。
  不过自己奶大的主子自己知道,忒爱干净了些,她只能将安哥儿交个乳母,赶紧张罗去了。
  大浴桶盛了热水七八分满,撒上花瓣香露,浴房蒸腾起氤氲的香雾。纪婉青跨步进了浴桶坐下,长长叹慰一声,太舒服了。
  从头到脚,仔细洗过一遍,她揉搓得白皙肌肤发红,这才满意了。
  娘亲洗干净了,接下来就轮到安哥儿。
  何嬷嬷端来一个铜盆,仔细调较了水温,这才解了襁褓,伺候小主子梳洗。
  也不知是不是洗三时有了阴影,反正安哥儿不大乐意洗澡。他被剥干净放进铜盆了,先是愣了愣,随即就瘪了瘪小嘴儿,想要哭鼻子了。
  这场景经历过不少回,纪婉青也淡定了不少,她坐在软塌上,笑盈盈道:“安儿莫哭,洗干净可舒服了。”
  舒不舒服不知道,反正这小子一泡眼泪含了片刻,到底是“哇”一声大哭出来了。
  *
  高煦傍晚回屋时,正房已恢复往昔,大红灯笼高挂廊下,昏黄的的烛光映在窗棂子,与从前并无二致。
  他微笑。
  恰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婴啼响起。
  是安哥儿,这小子养得结实,哭声愈发有力气了,听得他老子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进了屋门。
  撩起宝蓝色的软缎帘子一看,他不禁哑然失笑。
  明晃晃的黄铜盆子盛了热水,里头放了一个白生生胖乎乎的小娃娃,他正手脚并用抗拒洗澡,哭声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
  安哥儿养得极好,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一节节跟莲藕似的,力气也大,盆里的水哗啦哗啦溅出来,湿了几个嬷嬷一头一脸。
  宫人嬷嬷们见高煦进来,忙要见礼,他摆摆手,“先给安儿沐浴。”这天儿虽暖和了些,但还是需要抓紧的。
  “殿下,你看我们安儿。”纪婉青语气抱怨,实际隐含笑意。
  她迎上来,亲手伺候高煦更衣,并替他解下束发金冠。
  高煦微微俯身低头,一只大手虚虚搂着妻子的腰,他听了忙帮儿子说话,“安儿聪敏,不乐意就要说出来的。”
  她听了好笑,嗔了他一眼。
  何嬷嬷手脚利索,三两下给洗干净了,安哥儿重新裹了襁褓,躺在父亲怀里,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儿。
  “好了,莫要哭了。”
  高煦亲了亲香喷喷的儿子,腾出一只手,搂着同样香喷喷的妻子,温声哄着。
  “啊!”安哥儿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发表意见。
  “这小子。”纪婉青刮了刮儿子小脸。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待吃过晚膳消了食,夫妻一起将儿子送到新屋子里,这才回屋歇下。
  虽然还不能敦伦,但高煦还是搂着妻子亲香了许久,好不容易,二人气喘吁吁分开,他抚摸着她的背,温声道:“明日满月宴,孤已安排妥当,你如往常一般即可,无需担忧。”
  “好。”
  纪婉青对夫君能耐毫不存疑,侧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应了一声。
  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
  安哥儿是皇长孙,太子嫡子,满月又不同洗三,当然大肆庆贺。
  昌平帝早已下了旨,满月宴设在太和殿,遍邀朝中文武,勋贵宗室赴宴。
  亲儿子的满月宴,高煦夫妻当然不会怠慢,次日天未亮,二人便起了,各自整装。
  纪婉青的衣裳首饰,昨日便选好了,是一袭大红色底色明黄镶边的蜀锦宫裙,上绣了栩栩如生的飞凤纹样;首饰则是一整套嵌红宝凤凰展翅赤金头面,宝光璀璨。
  她乌黑如绸的秀发梳起,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把一整套红宝头面戴上,换了衣裙,侧头往大铜镜方向端详。
  佳人华服,这一身美则美矣,可惜很沉重。纪婉青轻松了一整年,一时有几分不适应。
  不过,自小的贵女教育很成功,她举止从容,气定神闲。
  这样可以了。
  纪婉青收回视线,转出楠木大屏风。
  高煦已经着装完毕了,正搂着儿子坐在软塌上,垂目低语。温声看来,他站起一笑,“很好。”
  妻子丰腴了些许,与从前相比各有千秋,不过看她神采奕奕,他自欢喜。
  时间不早了,高煦把怀里的安哥儿交给何嬷嬷抱着,细细嘱咐几句,与纪婉青携手出门,登上轿舆往太和殿而去。
  这次林阳也去,他跟上次一样,领着一干手下伪装成太监,紧紧护着安哥儿的轿舆。
  “皇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离得远远的,传唱太监见了,忙高声传唱。
  殿中已满满当当,除了帝后及太子夫妇,其他人都早早候着了,一听见太监特有的尖利声音响起,立即离席恭迎。
  “诸位无需多礼,快快起罢。”
  说话的是高煦,他与人前一贯表现温和,无懈可击,只是与在妻儿面前时相比,终究还是有些许差别。
  玉阶通往殿门之处,空出了一大片矩形地方,将男女分割两边,男席在东,女席在西。
  太子妃的位置,正在女席最上首之处,纪婉青领着抱了安哥儿的何嬷嬷等人,往那边行去落座。
  旁边就是安乐大长公主,公主探头看了看襁褓,微笑与她说了几句。
  再后面一点,就是魏王妃的座位。她这回倒有了名正言顺的位置了,可惜,大家都知道她不能出席。
  纪婉青淡淡收回视线,皇后作的孽,怪不得旁人。
  很多人用余光不动声色瞥了瞥这边,目光有好奇,更多的是艳羡。
  古代女子相对弱势,不得不说,诞下皇长孙的太子妃,底气比以前足上太多。
  举个例子,即便皇后是名义上的婆母,现在也不能轻易磨搓她。有太子有儿子撑腰,诸如从前用炭火的这种粗暴手段,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皇家母以子贵,不是一句假话。
  纪婉青对这些隐晦视线也不在意,反正基本上没有不怀好意的。
  夫妻落座不多时,昌平帝与皇后便驾到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高煦纪婉青各领男女席上诸人,出列迎接圣驾。
  大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挲声,还有脚步声。不多时,玉阶之上便传来昌平帝的声音,“诸位爱卿请起。”
  “东宫诞下嫡子,今日适逢弥月之喜,稍后,朕且与诸卿畅饮几樽。”
  今日大喜,皇帝的声音听着也很高兴,话罢,他看向纪婉青方向。
  正确的是,看向她身畔的襁褓。
  乾清宫总管太监孙进忠知机,忙快步下来,引抱着皇长孙的何嬷嬷,往玉阶上行去。
  古人成婚早,三十岁出头当祖父的大有人在。昌平帝年已四旬有余,这还是头一次得了孙子,虽有种种顾忌,但老实说,他对这孩子还是甚有好感的。
  他没抱孩子,却就着何嬷嬷的手看了片刻,安哥儿白白胖胖,闭着眼睛睡得真香。
  “好,很好!”
  皇帝心情愉悦,顺便褒奖了太子妃几句,说孩子养得很好,要再接再厉。
  纪婉青忙站起敛衽谢恩,回席时,余光往玉阶上扫了眼,刚好看见上首皇后略显僵硬的笑脸。
  一再吃瘪,安哥儿还养得非常好,饶是皇后面子功夫了得,这一瞬间,也不禁显了痕迹。
  纪婉青暗哼一声。
  她微微侧头,给何嬷嬷使了个眼色。
  何嬷嬷心领神会,立即抱着襁褓,往一侧的小偏殿行去,林阳等人紧紧护在左右。
  这么小一个婴孩,不适宜待在人多嘈杂的地方太久,休憩的地方早安排好了,上面孙进忠见状,也立即命心腹引路并护送。
  有皇帝的重视,其实并不需要高煦费心太多的,不过他是安哥儿亲爹,不再次布置一番,他不放心。
  皇长孙离开后,大家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大殿觥筹交错,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昌平帝高兴,太子夫妻也高兴,朝中保皇党们也非常欣喜,剩下的当然不会不捧场。
  皇后眸底阴霾越发深沉,偏还有个丽妃及容妃,瞅准机会落井下石,你一言我一句,听着绵绵软软,实则使劲戳对方心窝子。
  话题甚至牵扯到魏王妃,丽妃面上关切,实则暗讽,“皇后娘娘,不知魏王妃如何了,近日可有好些。”
  她柳眉轻蹙,不无忧郁地叹息,“我们魏王,今年也快二十了吧?”
  丽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遍女席大部分地方,皇帝肯定也听到的,不过他充耳不闻,只继续饮宴。
  皇后脸黑了青,青了黑,偏不敢发作扫了昌平帝兴致,只得咬牙苦忍,半响挤出一句,“她身体已渐安,不劳丽妃挂心。”
  纪婉青不喝酒水,只随意捡了两筷子菜,冷眼旁观,只当看戏。
  这戏倒看得挺好的,丽妃见皇帝不吭声,微微一笑,就要乘胜追击,“皇后娘娘此言差矣。”
  她少了顾忌,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甚至连男席前排也隐隐听见,不少人不动声色看过来。
  “我等自是关怀魏王的,见魏王妃不易,……”
  丽妃一笑,继续绵里藏针,不想,她话到一般,却被人突兀打断。
  “启禀陛下!”
  一声尖利的太监传禀声,打断了太和殿的兴高采烈,众人惊疑不定,立即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御前太监服饰的宦官连爬带滚,冲进了大殿,后面紧跟了个一脸一身尘土的驿使。
  驿使形象很狼狈,嘴唇还干裂出血,高煦一见此人身影出现,瞳仁当即一缩。
  果然,对方一脚跨入大殿,已举起右手,高呼道:“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
  “鞑靼昨日突袭蓟州,数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蓟州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