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零九 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1-07-13 05:26      字数:4123
  蓟州, 大周朝北疆门户, 距离京城十分之近。若是被攻破, 敌军要逼近京都, 虽不说一路坦途, 但这样的雄关是没有的了。
  这样一座要塞, 历来是重要防守据点之一, 城池异常坚固,将士悍勇,怎么说一朝便被破关呢?
  这得从鞑靼这边说起。
  鞑靼觊觎中原, 历史悠久,并为此努力了很多代人。
  现任鞑靼可汗,以及他的父汗, 都是人物, 给大周北疆的压力是空前的。常有征伐不说,就是暂休养生息的时期, 也不忘为之努力。
  大周在鞑靼放有暗牒, 反过来, 鞑靼也如此。
  蓟州虽十分警惕, 但敌人百般努力之下, 总有几条漏网之鱼的。
  没错,不久前皇后被诓骗, 配合鞑靼安插的细作虽被清除了,但之前还有零星老人潜伏了下来。
  也是凑巧, 蓟州被反复洗涮后, 待再重新安排人时,有个老细作,十分幸运被放在了守城门处。
  好消息接二连三,紧接着,又一个重要消息悄悄传回鞑靼王都。
  潜伏在蓟州的细作,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疑点,统帅骆尉钧的身体,似乎出现了些问题。
  骆尉钧年近七旬,是大周著名的老将。他年纪虽大,但身体康健十分悍勇,不逊壮年大将,谋略过人,且战争经验十分丰富。
  他现已历经三朝,忠心耿耿,是中立保皇党的代表人物,因此昌平帝让他镇守蓟州,这个大周北方重要门户之一。
  但人年纪大了,总有渐渐衰老的时候,就在去年,骆尉钧发现自己偶尔会晕眩,眼前发黑,要一小会功夫才能恢复。
  战场瞬息万变,耽误些许时候,很可能就会引发严重后果。他不是恋权的人,立即悄悄上可一道告老密折,提出让皇帝另选人替代,好让他退下来。
  骆尉钧干脆利落,但却让昌平帝犯了难。
  要知道,这些边城十分要紧,守将手掌重兵,距离京城也不远,皇帝生性多疑,要重新选一个人,谈何容易。
  关键骆尉钧还特地表示,他的儿孙平庸,能耐不足,不能委此重任。
  这般犹豫不决,一眨眼,冬去春来了。
  骆尉钧晕眩的症状愈发严重,甚至常炸裂般的头痛感,不得已,只能再上一道密折,说明自己的情况。
  不过,皇帝的旨意暂时还没下来,他依旧未能卸下职务。
  然而,作为一个相当负责任的统帅,军务繁忙之余只要他能分.身,每日必会上城墙一趟,仔细巡视防务。
  日前,骆尉钧巡察防务时,那晕眩又来了,不得已,他稍稍停顿脚步,等它过去。
  然而,就是这么凑巧。他这脚步略顿,微微闭目的情况,却被一个鞑靼暗牒收入眼底。
  骆尉钧治军很严,每旬都排查一次细作。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多年下来,总会有少许漏网之鱼。
  这些暗牒职位不高,最多就是个伍长,但不得不说,他们能在严格排查下潜伏下来,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暗牒不但擅长探听消息,他甚至还知晓不少医理,一见骆尉钧停顿,就立即察觉有异。
  他不动声色观察一番,见对方红光满面尤胜旧日,不禁心下一动。
  骆尉钧从戎五十载,军旅生涯难免让他举止粗豪,生平最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结合他的年纪,再加上他此刻脸色与症状。
  暗牒大胆做出一个判断,对方莫不是肝阳上亢?
  所谓肝阳上亢,其实就是高血压,治疗不到位,很容易猝死的。
  这人还真是猜对了,骆尉钧让军医诊治过,可惜效果并不算好,加上目前准备交接防务,他根本没空停下来好好休息治疗。
  暗牒胆大心细,仔细考量一番,觉得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他知道已方近期意欲攻打大周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立即将消息传回去。
  鞑靼可汗连夜召来医士,仔细询问这种病症,最后当场决定,立即突袭蓟州。
  守城门处那个鞑靼细作,趁不备药倒了附近同伍军士,再协同扑上来掩护的同僚,在身中数箭的情况下,硬是把城门打开了道缝隙。
  城门这么一开,早有准备的鞑靼前锋立即攻进来。
  本来,蓟州好歹兵强马壮,城门地方有限,进来的鞑靼先头部队只有一小撮,立即打出去也不是不行的。
  只可惜,统帅骆尉钧大怒之下,竟眼前一黑,立即倒地。
  他猝死了。
  蓟州上层不可避免引发骚动,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错过短短一瞬,影响可以很大。
  鞑靼牺牲了先头部队,终于彻底攻破了蓟州城门,敌众我寡,大周这边虽奋勇反抗,但最终还是丢了城池。
  机会稍纵即逝,鞑靼大军流水般涌入后,随即马不停蹄,挥军向西南方,直逼京城。
  八百里军报寅时进城,昌平帝是头一个知道的,瞬间成了惊弓之鸟。
  虽蓟州就在京城左腋,距离十分近,急行军一日可至,沿途也无太多天险可依,但张伟胜增援大军已往那边去了。
  且京营还剩二十万大军,大宁山东等地也有班军卫所,召集起来是数十万之众,更甭提,还有本来镇守宣府大同这些要塞的驻军了。
  总而言之,这场眼皮子底下的大战,说危险有,但说安全的话,也不是没有保障。
  可惜昌平帝悚了。
  他当皇子时并不起眼,甚至曾经在敌方细作手里吃过亏,又非常惜命,因此,每每敌军大举进犯且大周处于劣势时,他总会很容易想起前朝那两个被活捉的倒霉皇帝。
  正当昌平帝异常焦虑时,他的宠臣伍庆同来了。
  朝会卯时开始,但作为臣子,总要提早过来候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进宫门时,其实已经有朝臣等着并看到了。
  看那一身狼狈的驿使,这很可能是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旁人只能焦虑,但伍庆同作为皇帝宠臣,他却能悄悄摸到乾清宫外,求见昌平帝。
  昌平帝立即召见了他。
  伍庆同拍马屁献美女挺能的,只是一旦遭遇这种事,他比皇帝还慌,惊恐之下,他脱口而出,“陛下,不若您南狩前往金陵。”
  金陵,是陪都。
  高氏祖籍金陵,太.祖打了江山后,虽由于战略原因定都京城,但却把老家点为陪都。经过历代皇帝修筑,行宫、皇家园林等一应不缺。
  至于“南狩”这个名词,却并非第一次出现。
  譬如最近的一次,当初松堡之役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昌平帝就已经几次提出要南狩。
  当初宣府松堡虽压力巨大,但到底没丢,高煦连同朝中重臣苦劝一番,才勉强让他打消了念头。
  此一时彼一时也,这回,蓟州是真真切切被破了城,鞑靼数十万大军已经奔往京城方向了。
  “南狩?”
  昌平帝闻言,眼底迸发出一道光彩,立即道:“没错,你说的正好。”
  他侧头吩咐孙进忠,“赶紧传朕口谕,朝会立即开始。
  *
  高煦是在赶往乾清宫时,接到朝会提前的消息,他剑眉立即紧紧蹙起。
  但不管如何,现在只能改道。
  他下了轿舆,匆匆进了大殿,里头朝臣都来得差不多了。大家面带忧色,低声交头接耳,显然也听说了有八百里加急军报之事。
  并且,他们很清楚皇帝的尿性,对于朝会提前,皆有了不好的预感。
  “殿下,不知朝会提前,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首辅王瑞珩,这老臣同样历经三朝,对龙椅上的皇帝了解不算浅。他眉心直跳,一见皇太子殿下出现,见了礼后立即凑上来了。
  “昨夜蓟州城被破,鞑靼大军已往京城方向而来。”高煦低声说了,隐瞒没用,反正这事儿马上大家都知道。
  他剑眉一直没有松开,是担心他那父皇又在关键时刻出幺蛾子。
  王瑞珩大惊失色,只是不待他再说话,一声尖锐的太监传唱声响起,“皇上驾到!”
  诸臣见礼罢,不待有人询问,昌平帝立即开口,“昨夜蓟州为鞑靼所破,诸爱卿,朕待天明即南狩金陵。”
  他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消息比蓟州被破震撼多了,王瑞珩捶足顿胸,他不顾君臣尊卑,厉声大喊道:“陛下不可!”
  “冀州城雄关虽破,但京城之前还有顺义,还有张为胜增援大军,陛下乃天子,正该坐镇京城,怎可轻易离开。”
  又来了!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臣浑身哆嗦,痛心疾首,即便蓟州不知因何被破,他亦始终坚信大周兵强马壮,绝不会让鞑靼逼近京城的。
  这种关键时刻,皇帝正该坐镇京城,指挥战事,怎可一见己方处于下风,就立即弃了皇都逃跑?
  这对全军士气,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微臣附议!”
  “老臣附议!”
  ……
  以往少不了勾心斗角的的朝堂,如今万众一心,齐齐跪下,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甚至有情绪激动者,已经痛哭流涕。
  只是昌平帝心意已决,不容丝毫更改,“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惜命逃跑并非一件光彩事,皇帝颇有些恼羞成怒,他一拂衣袖,就要站立离去。
  这时候,高煦早一步开口,“父皇请留步,儿臣有一事要禀。”
  他对自己这位皇父很了解,冷着脸旁观了片刻,便已确定,这旨意是不会改的。他当机立断,不等昌平帝起身,便两步出列。
  高煦声音沉稳,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瞬间让闹哄哄的大殿安静下来。
  “儿臣愿代父皇出征,请父王准许。”
  昌平帝离京之事,对大周士气打击是致命的,既然已经不可挽回,那只能设法弥补。
  皇太子代天子亲征,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高煦态度恭敬,但微垂的眼睑却掩了冷意,他对他这位父皇,真的失望透顶。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请陛下恩准。”
  王瑞珩气愤过后,心头一阵苍凉,不过他到底久经宦场,须臾就开始尽最大努力,将损伤减至最低。
  忠君爱国深烙心底,但皇太子是皇位继承人,他心悦诚服,此刻须为东宫、为大周争取最大利益。
  “微臣附议!”
  “老臣附议!”
  首辅开口后,一干中立保皇党纷纷附和。
  “可也。”
  昌平帝忌惮太子,这一点不假,但不得不说,他这儿子还是很孝顺,关键时刻很靠得住。
  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这行为不好,只是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但若能两全其美一些,就再好不过。
  至于所谓军权声望这些,都远远及不上大周朝江山稳固来得重要。他是帝皇,还是父亲,在古代占据绝对的优势,届时回銮后再设法收回,也不是不行。
  “今皇太子代朕亲征,即日出发。”
  “儿臣领旨。”高煦立即领了圣旨。
  其实皇帝南下金陵后,这北方的军政要务,是必定会落在他手里的。只不过,能更名正言顺,才最有利于后事。
  君臣父子之间的对话十分利索,顷刻间便定下一切,保皇党们固然略觉安慰,但侍立在一旁的陈王却心头一凛。
  所谓代天子亲征,暂掌一切军政要务,这可不是说说就过去的。
  暂时放出去,以后未必能要回来,陈王从不小觑他这位嫡长兄。
  他扫一眼上首的皇帝,当机立断,立即出列,“儿臣愿领兵出征,为父皇分忧!”
  魏王目光闪烁片刻,紧随其后出列,“儿臣亦如此,愿领兵出征,为父皇分忧!”
  昌平帝心念一转,“好,朕都准了,你们二人,亦即日领兵迎敌。”
  南狩的事情定下,他的心定了定,有二三两子参与也好的,利于分割权柄,他日回銮后更容易收回。
  皇帝不肯久留,匆匆下来两道圣旨后,立即离开。
  高煦扫了魏王陈王一眼,眸光并无波澜,显然并没将这两人太放在心上。
  代天子亲征,与普通皇子领兵出征,是完全两码事。
  名分已定,他完全具有节制对方的权力,节制权有了,这两弟弟就折腾不出太大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