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作者:
漫步长安 更新:2021-07-14 10:37 字数:6021
郁云慈一猜, 必是那日在国公府的事情无疑。她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人, 景修玄微颔首, 自行进了屋子。
她走到槐树底下, 赵显跟着。
“王爷请问吧。”
赵显背着手, 一脸的深沉。看得她都有些想笑, 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 认真起来居然有成人的气势。
“如此,本王就不绕弯子。实则是一直心存疑惑,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景夫人与成家表姐等人被困密室之前, 都发生了什么?期间在密室中,你们醒来时又看到了什么?”
果然,贤王问的就是这件事情。那天的事情, 但凡是多想一点的人就会瞧出不对劲, 何况是像贤王这样的皇室子弟。
元贞说是她自己临时起意,这说辞根本就站不脚。若真是临时起意, 为何不是劝说, 而是直接迷晕她们?
还有元贞不过是国公府的客人, 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随意启动密室?另外, 凭她一人之力, 是如何在旁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六个人拖进密室的?
不必深想, 都是漏洞百出。
范氏却采信元贞的话,将此事定论为误会。
她能理解范氏的作法, 却不敢苟同。范氏为了国公府的名声, 采用的是最无害的解释。成玉缨同样是出于相同的目的,直接把罪责指向元贞一人。
至于那些疑点,便是有人提出,只怕都不会有人愿意采纳。
“王爷,那天我们正准备告辞,元贞便冒出来,只问了我们一句,为何不与其他人一起去看神印。然后她拂尘一挥,我就晕过去了。醒来时,我记得是玉缨把我摇醒的,没多久你们就进来了,其它的臣妇一概不知。只感觉那元贞仙姑疑点颇多,臣妇后来思量都觉得她心存恶意。”
事情的真相她清清楚楚,却不会告诉贤王。
贤王早就料到,景夫人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些。可他心中不安,越是扰乱思绪的事情,就一定要弄个明明白白。
或许,真如母妃说的,是自己想多了。
“多谢景夫人相告。”
贤王赞同她最后那句话,元贞恶意是肯定的。他怀疑那元贞是受了七姨的指使才敢如此胆大妄会。会不是会七姨上次陷害卫小姐时没有得手,所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真是那样,景夫人上次在国公府说的话,倒是明智。
“景夫人…”
“姓郁的,你可得替我出个主意!”
随着一道女声,庄子外面冲进一位女子。红衣乌发,手执鞭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脸的焦急,脸上还有汗渍。
赵显眉头皱得更深,与闻声而来的匡庭生站到一起。
郁云慈只想抚额,程八这阴魂不散的怎么追到庄子上了?
程绮罗看到赵显和匡庭生,匆匆行了一个礼,便拉着她的手,道:“你鬼点子多,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娘要将我许配给方家的那个不男不女的。”
哪个方家不男不女的,这位大姐说话没头没脑,让别人怎么出主意?
“你慢些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贤王听得明白,疑惑问道:“可是广昌侯世子?”
“正是他。”程八呸了一口,“本小姐一想到那娘们儿一样的男人,就怄得要死,怎么还能嫁给他。”
敢情是程方两家要联姻。
郁云慈就算是对朝政再无知,也知道两家的关系不咋样。程家、成家、方家呈三足鼎立之势 ,雄踞在后宫。
贤王虽然行五,但她敢肯定,成国公府应是同样存了心思。
更何况是程家和方家。
程家要将程八许给方家,莫不是在拉拢方家?只是不解的是,她不信程家人看不出来,方太后和良妃的性子不像是愿给他人做嫁衣的,便是程八嫁进方家又如何?
“你快说啊,我该怎么做?”
程八急得跳脚,那个娘们兮兮的男人,一脸的阴柔,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何况是要日夜相对,成为夫妻。
“既然是父母之命,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好法子?”
郁云慈心道,程八真是看得起她。居然连终身大事都来求她,她能怎么样,还能改变大司马嫁女的决定?
“你一向主意多,你帮我出个主意,如何才能退掉这门亲事?”
这姑娘可真天真,既然司马夫人下决心要把女儿嫁进方家,必是考虑周全,怎么会轻言退亲?广昌侯世子就算是没有大才,应该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若不然她来到古代几个月,为何极少听到有人谈论这位世子?
“程八小姐,你分明是在为难我。”
程八脚一跺,差点跳起来。
“亏我们还是朋友,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
她脸一沉,冷冷地道:“那是你父母定下的亲事,他们为人父母的,难道会真的把女儿送进火坑?”
“他们…就只想着大局!”程八忿忿,看了一眼赵显,没再多说。
“你既然知道是大局,那么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程八脸色顿时垮下去,整个人气势矮了一大截。垂头丧气的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可怜的意味。见郁云慈动怒,她仰头看了一下天,天空中正好有大雁飞过。
是啊,她真是病急乱投衣,自己来找姓郁的有什么用?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想嫁给姓方的…”
古代女子婚姻不能自主,郁云慈有些同情她,但却不喜她的行为。转念一想,这姑娘怕是连一个能真正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一旦心里有事,宁愿不远百里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语气软和一些。
“若是不能改变嫁进方家的命运,就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让自己过得憋屈。”
程八眼一亮,很快黯淡下去。
“怎么改变?那不男不女的听说都有好几个通房了…若不是正室未进门,只怕庶子都生了几个。”
郁云慈心生怜悯,同时庆幸自己的好运。
无论在娘家多么风光的女子,一旦嫁入夫家,就得收敛自己所有的棱角,屈服于三从四德,被后宅的琐事慢慢磨平,光滑。
最后磨成如所有的后宅夫人一样,圆滑世故,幽怨狠辣。
那样的程八,还不如眼前这样胸大无脑的看着舒服。
她的视线落到对方手中的鞭子上,道:“你担心什么,你进门就是世子夫人,看不顺眼的人直接弄走。你不是一向自诩洒脱,为何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什么世子若是以后拈花惹草,你挥鞭而向便是。若是他不从,打到他从为止。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硬骨头,保管不出几年,被你治得服服贴贴。以后你在侯府内院横着走,岂不是比现在快活。”
话音一落,程八眼睛亮得发光。
“我就说来寻你,准有法子。你说得没错,我是谁?我可是司马府的小姐,那方实光要真是惹了我,我打得他哭爹喊娘。他要真是天天招惹什么花草,我就往死里打。还真不信,治不了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跃跃欲试。手中的鞭子不停挥舞着,似乎当下就想打那世子一顿。
赵显听得心里怕怕,景夫人看着温柔可亲,怎么会有如此烈的性情。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以景夫人的性子,就算是对上七姨,也不会吃亏。
匡庭生双眼带着崇拜,很是羡慕地看着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女子。他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在师母看来都是轻松就能解决的。他们局中人,往往困于自己心里的障碍,根本没法跳出局限换另一种眼光看问题。
若是将来有一天…
他也可以按师母的法子…
程八受了教,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看着那枣红骏马后蹄扬起的灰尘,郁云慈仰头望天,无奈地叹息。
眼见天色不早,贤王也跟着告辞,随行的还有匡庭生。
侍卫们前后护着,将马车圈在中间。师兄弟二人坐在马车内,赵显不停地用眼神去瞄闭目假寐的师兄。
师兄长得真好看。
怪不得有人议论说师兄以后必是大赵第一美男。
匡庭生哪能感觉不到他的眼神,心里有些恼怒,还有些心虚,唯有继续装睡才能避免面面相对的尴尬。
马车从小道驶走,走了一段乡野大道,再拐进一个不深的狭道。道路两边是土坡,并不高,上面全是杂草,还有几座坟茔。
这条路他们走过几回,连地形也探过。山坡不高,几乎不能藏人。但是山坡上的草似乎茂盛了一些,最前面的侍卫用手势制止,马车跟着停了下来。
车内的匡庭生猛地睁开眼,手按住腰间的长剑。
赵显亦是如此,脸色严肃着,唇紧抿。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外面鸦雀无声,侍卫们严阵以待,无一发出声响。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紧接着,山坡上的绿草开始动起来,无数道绿色的身影窜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保护殿下!”
侍卫首领喊着,其他人立马呈护佑之势,把马车护在中间。
没有人问话,没有人报上姓名。
仅从对方的布置和身手,就能看出这是一场蓄谋的刺杀。来的都是死士,不可能问出什么。若是有,那也是假的。
很快,绿衣人就发起了进攻。
赵显带的侍卫一共是十二人,比起对方几十人来说,确实势单力薄。
“师兄,我们冲出去吧。”
“不行,你呆在里面,我出去。”
匡庭生说着,人就出了马车。一见人数众多的绿衣人,他心道不好。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在高空中炸开求救的信号。
赵显跟在他下车后,也跟着跳下来。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些绿衣人看到信号,再看到马车外面的师兄弟,眼神交流了一下,像是决定好什么战略,全部朝他们这边攻来。
“护着殿下走!”
匡庭生眼一眯,瞅见侍卫们的马,一把拉起赵显。另几个侍卫见状,杀出一条血路,两人趁机翻身上马。
一挥鞭子,白马绝尘而去。
一柄长剑破空飞来,听到风声,匡庭生侧了一下身子,剑从他的身侧飞过。剑很锋利,削破了他的衣服,擦皮肉而过,很快就涌出血来。
他一声不吭,忍痛前行。
接着,又一柄剑飞过来,扎在马的腿上,马腿一软,两人跌落下来,滚进路边刚收割过的稻田中。
绿衣人已经赶上,还有紧追其后的侍卫们。
侍卫们人少,已有几人重伤倒地。
赵显先爬起来,扶起匡庭生。看着围上来的绿衣人,再次对视。眼神中流动着坚毅与决绝,那种眼神只有他们能明白。
两人动作很快,各自抽出手中的剑。
他们的剑术都是景修玄亲传,论高下,自是匡庭生更精进。不过庭生身上有伤,提剑之时,感觉伤口撕扯般的痛。
他面上不显,冷目而对。
先动的是绿衣人,很快就混战成一团。约不到半个时辰后,庭生和赵显已经筋疲力尽,侍卫们死伤过半,而绿衣人也死了好几个。
赵显看着拦在身前的四个侍卫,他们的身上都伤口无数。再看向身侧的少年,少年脸色严峻,绝世的容颜因为厮杀而有些狼狈。
但他却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师兄更好看的人。
天色已渐暗,只能看得见天际那一抹灰蓝。汗水从他的额间流下,眼睛沾着咸汗,有些蛰咬般的难受。
绿衣人步步紧逼,旷野中空无一声。
若是他与师兄今日亡命于此…
“师父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匡庭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身体微侧,把他护在自己的后面。他眼有泪意,低眸一看,这才看到师兄身上的伤。
那伤口被不停地扯开,血已染透里面白色的中衣。
这些人,居然伤了师兄!
一股怒气从脚底窜起,人如利箭般冲出去,杀向那些绿衣人。匡庭生和侍卫们立马反应过来,跟着冲了过去。
不到半刻钟,他们被再次逼成到角落,这一次没有侍卫们,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背靠着背相互护着。
两人的身上全部挂彩,好在衣服颜色都深,血迹渗出来,看着就像一块块的湿渍。不知是他们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绿衣人伤亡过半,却依旧还有二十人之多。
若是再没有人相救,只怕是死路一条。匡庭生能感觉到心里的平静,唯有一种淡淡的遗憾。遗憾自己未能像师母说的那样,凭女子之身,光耀匡家。
突然,静寂中传来“哒哒”声。
那是…马蹄的声音。
他心下一喜,来的不止一人,应是师父他们无疑。
显然,绿衣人也听到了,他们又跟着攻上前来。两人边战边退,待赵显身上再中一剑时,景修玄带着人赶到了。
绿衣人们见势不妙,且战且退。
景修玄制止手下,赶紧先查看赵显和庭生的伤势。因为避嫌,只问了庭生。庭生按着伤得最深的那处,忍着痛说无事。
留着人清理,再把两人带回庄子。
自打景修玄什么都没说,带着侍卫们匆忙出门,郁云慈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眼见着天越来越黑,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庄子外面,采青在等着。
“夫人,回来了。”
听到马蹄,采青赶紧进来禀报。
不大会儿,人就进了庄子。
看到伤势不轻的庭生和赵显,她惊呼出声:“侯爷,他们这是…”
景修玄示意她什么都别问,赶紧安置人。
好在两人身上划伤多,并没有伤到要害。
她心疼地看着缠了好几处的庭生,关切地问道:“疼吗?”
“不算疼,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多重的伤。”
庭生挤出一个笑,想到赵显的侍卫,无一人生还,不禁情绪有些低落。“殿下怎么样?”
“他伤得没你重,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郁云慈答着,有些心有余悸。她是太平年月中长大的人,也曾在书中读到过皇权暗斗,无一包含陷害暗杀之类的。
可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安顿好庭生后,她走出屋子
景修玄站在院子当中,黑色的锦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慢慢从暗影中走出来,脸上的从未有过的肃杀。
“侯爷,是什么人做的?”
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京中的暗斗所致。
程方两家刚宣布要联姻,贤王就遭到暗算。不是程家人做的,就是方家那些人指使的。可是他们做得如此明显,图的是什么?
贤王行五,不占长不占嫡,真要是有皇位要继承,除非前面的四个哥哥都死光了。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他们暗害贤王的目的是什么?
她这般想着,直接问出了口。
“陛下有意给宁王和成家长孙女赐婚。”
所以呢?
事情是宁王做的,目的就是想除掉贤王,让成家全力支持他自己。真是她想的这样吗?宁王她是接触过的,不像是如此鲁莽的人。
若不然,也不会天天装作花花公子的模样哄骗世人。
假使真是他那一派做的,必是方家人私下的决定。
如果是程家做的,也有些说不通。程皇后是嫡皇后,太子是嫡长子,又被立为太子。他们只要保证自己不行差踏错,惹得陛下厌弃就能安稳继承皇位。不可能自找死路,杀一个并无什么威胁的皇子。
她凝着眉,除了这两派人马,其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对贤王下手。
“是程家的人还是方家的人?”
他深深地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以前,过得好吗?”
她一愣,接着摇头,“不算太好,我父母不在一起,我跟祖母长大的。”
“如此,也好。”
没等她问为什么,他转了话题,“庭生伤得怎么样?”
“上过药,精神还不错,伤口看着多,都不在要害之上。他们是你的徒弟,你应当对他们有信心。”
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怎么没加件衣服?”
她笑道:“我贪凉。”
夫妻二人相携入自己的屋子,临睡之际,她还在纠结自己的想法。
“侯爷,您说是谁做的?我猜方家的可能性大一些。”
“为何这么说?”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冷冷清清,比平日要低沉一些。
她偎进他的怀中,轻语道:“你想啊,宁王要娶玉缨,那就是成国公府的孙女婿。但孙女婿比起亲外孙来讲,到底隔一层。如果没有贤王,那成家必会举力支持宁王。”
一只大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般浅显,宁王没那么蠢。”
“宁王不蠢,但方家人蠢。”
“方家人也不蠢,真蠢的人活不到现在。好了,少胡思乱想,睡吧。”
他又轻拍一下她的脸,她拿开他的手,“不是方家人,难不成是程家人。没道理啊,最不急的就是他们,他们怎么会…”
话没说话,就听到他低哑着声道:“夫人不困吗?若不然…”
“不…侯爷,我困得很。好了,我睡着了。”
她说着,闭目转过身子。
他失笑,半晌听到她的呼吸均匀起来,应是真正入睡。
她怀疑得没错,不光她会这么怀疑,便是陛下,也会往这方面想。
为帝者,一旦起疑心,不管事实真相与否,都会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倘若将来再发生什么事情,怀疑就会变成笃定。
她没有提到另一家,那便是成家。此事一出,他几乎能肯定,陛下一定会震怒,那赐婚应会不了了之。
兵行险招,自古有之。
他眼眸一冷,透过纱帐看向横梁。
成家?
还有…
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