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
作者:
漫步长安 更新:2021-07-14 10:37 字数:6275
不知过了多久, 她悠悠地转醒, 入目之处是熟悉的纱帐, 正是自己的房间。她疑惑着, 自己不是在卫府吗?何时回来的?
刚醒来的她脑子还有些迷糊, 最清晰的反而是之前的梦境, 梦里的情景令她恍惚起来。
“醒了?”
低哑的男声响起, 她侧过头,对上一双幽深关切的眼神。
“我是怎么回来的?”
问到这个,景修玄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天知道他知道她在卫家晕倒时, 整个人就跟发疯似的。那卫家请的大夫被他提着领子问话,吓得差点尿裤子。
大夫结结巴巴地说她有孕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怀孕了?
他要当爹了?
虽然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做父亲, 对于孩子亦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是真等到这一天, 他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狂喜。
把她带回来后,又让柳宾过来诊过脉。柳宾说她胎相尚可, 因以前体质偏寒, 为稳妥还是开了安胎药。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答非所问, 她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 好像没什么胃口。我记得眼前一黑, 紧着不醒人事。我在卫家病倒,没有给卫府添麻烦吧。”
“并无, 左四很快禀报给我,我立刻赶去接你。”
“哦, 我怎么了?”
她无缘无故地晕倒, 莫不是生了什么急病?他为何一直不提,是不是病得太严重,他怕刺激自己?
他不语,修长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隔着被子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温暖。这是什么意思?她凝着眉,很快像是知道什么,惊讶地睁大眼。
不会吧?不是说体质寒凉,难以有孕吗?她想前晕倒时做的那个梦,莫非是个胎梦,梦中的孩子难不成是自己的孩子?
“真的吗?”
他点头,深深地看着她。
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搂过他,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武神您老人家真灵验,您说送子就送子,太厉害了。”
他脸一黑,这女人…
注意到他的脸色,她调皮地吐下舌头,撒起娇来,“侯爷,我是在夸你龙精虎猛,百发百中,所向无敌。”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他的脸色更是黑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有乱七八糟?恭喜侯爷,您送子成功!”
她欢喜地鼓了一下掌,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孕妇,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了吗?
想起梦中那孩子的模样,她懊恼起来,怎么就没看清楚呢?
“侯爷,您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
她笑起来,莫名又想到锦儿,手摸着小腹,默然不语。
还有庭生和卫青英的事情,若是没有从中挑拨,匡老夫人怎么会去卫家?想到成冰兰,她的眼神冷下来。
成冰兰已是宋侍郎的夫人,她一没本事,二没能力。单凭她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反击成冰兰的。鞭长莫及,心有不甘。
“侯爷,今天匡老夫人会去卫家,我觉得是受了别人的挑唆。”
“我会去查的。”
“其实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除了成冰兰,没有别人。”
他眸一沉,把她扶躺下,重新按进被窝中,“我知道了。”
她放心下来,有他插手,此事多半会查个水落石出。且以他的性子,对成冰兰不会手下留情。她希望成冰兰能得到真正的教训,不要动不动就像疯狗似的乱咬人。
有人在外面敲门,景修玄沉声让人进来。
很快,采青端着一碗药进来,搁在桌子上,“侯爷,夫人药煎好了。”
放好药,采青便出去了。
景修玄把郁云慈重新扶起来,靠坐着。然后起身,端起药碗,重新坐到床边。她闻着药味,眉头皱了皱。
“什么药?”
“安胎的。”
“天天喝药,没怀孕的时候要调养身体,怀孕了还要安胎。这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边说着,一边不满地嘟起嘴。
嘴里虽然是在抱怨,心里却是明白。
纤白的手伸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三两口就饮尽。然后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小脸全部皱到一起。
他失笑,捏了一枚果脯,放进她的口中。她慢慢地嚼着,压掉嘴里的苦味。果脯原是她以前常吃的,桃子做的,酸甜适中。
但是眼下她吃着,觉得味道淡了些。
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都能察觉到,“可是味道不合你口味?”
“倒也不是,以前是合的,现在吃起来,觉得太甜了些。我还是喜欢酸一些的,改明儿让采青换成杏脯吧。”
别人常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准不准?
她心里想着,并没有在意。
且说那边匡老夫人归家后,一直呆在佛堂中。
匡大夫人心里着急,不停在大门口走来走去。她不敢去问婆母,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约半个时辰后,匡庭生归来,她连忙上前,问道:“庭生,卫姑娘没事吧?”
庭生摇着头,“没事,云孝公主去了。”
“她去了?那就一定没事。”匡大夫人说着,松着气。“你祖母回来后一言不发,一直呆在小佛堂没出来。我这心悬得老高,生怕出了什么事。”
匡庭生一脸的疲惫,身量已经快赶上匡大夫人。
“母亲…”
他余下的话没说完,匡大夫人就知道他想出什么,脸色一变,“不行,不能告诉你祖母。你可知道你祖母撑到现在,全是因为你。”
匡老夫人早年丧夫,中年丧子。这些年,全凭着孙子出人头地的念想,才一直苦熬着。要是没了孙子,她老人家怕是…
“母亲,我路上一直在想,我们就这样永远瞒着祖母,真的好吗?欺瞒祖宗,蒙骗世人,究竟图的是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能瞒住,十年后呢?我总不能一直膝下无子吧。”
匡大夫人幽幽地叹着气,“那还能怎么办?若是告诉你祖母,你觉得她能受得住吗?十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世事变幻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匡庭生看了自己的亲娘一眼,难就成他要一辈子顶着男子的名头过一生?他的脑海中想起师母的话,她说过,若是他想恢复身份,可是借用曾叔祖托梦一说。
“母亲,孩儿觉得祖母没有您想的那样脆弱。”
祖母连丈夫和儿子的死都能撑过来,足见其心性坚强。
“她现在年纪大了,庭生,母亲知道苦了你。可是你还小,母亲想着,等你祖母百年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匡大夫人有自己的担忧,婆母在世时,只能委屈她的庭生。等婆母走后,再另作打算。
匡庭生低下头,他知道母亲的打算。祖母年事渐高,确实不能再受刺激。他抬头看着自小生活的院子,偶尔有一两只蜜蜂飞过来,嗡嗡地叫唤着。
现在没有花蜜采,这些蜂子大多都呆在蜂巢中。
那蜜蜂飞了半天,然后又落在蜂箱上。
“母亲,我去看看祖母。”
匡大夫人自是同意,“那你快去吧,今天你祖母肯定憋着气。若是她骂你,你就受着。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在你祖母面前搬弄是非,才会有今日之事。”
匡老夫人足不出户,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传不到她的耳中。
看来府里的下人该整顿了。
匡大夫人想着催促儿子去佛堂。
匡庭生辞别母亲,独自一人去看祖母。匡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佛堂的佛龛中,供奉的是西天佛祖。
他记得母亲说过,在多前年,匡家一直供奉的是关帝。
关帝是战佛。
在他记事起,祖母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佛堂的。祖母是希望佛祖能保佑匡家,让匡家重新振作起来,开枝散叶。
“祖母。”
他轻声唤着。
匡老夫人的手一停,很快又像没听到一样,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她闭着眼,眼皮微动,感觉到身边跪了一个人。
长长地叹口气,睁开眼睛。
“庭哥儿,现在当着佛祖的面,你跟祖母说说为什么非卫青英不可?”
匡老夫人想不通,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在男女之事上根本就没有开窍,更别说见色起心,夺人清白。
那个卫青英长得不差,却远没有到国色天香的地步。更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公主似乎也在帮着卫青英。
冷静地仔细想想,她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难不成庭生是在遮掩什么?或许是替别人遮掩什么?
身边的少年五官出众,再等几年必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加上他勤奋好学,为人稳重,以后必成大器。这样的孙子,身为祖母的哪能不骄傲。
正是因为对孙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卫家姑娘不满。
匡庭生连叩了三个响头,抬头看着佛像。
“祖母…孙儿确实非她不可。”
这个答案,匡老夫人很不满意。她闭着眼,失望至极。
“她究竟哪里好?或者说你在替她隐瞒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的妻子是匡家的主母,一个有名节有损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你?”
匡庭生低下头去,额前几缕碎发掉下来。他紧抿着唇,眼眸是不符年纪的复杂,出色的面容上全是坚忍的神情。
匡老夫人长长地叹口气。
“祖母并非不开明,你想娶她,祖母不反对。可是她…罢了…祖母老了,你怕是嫌弃祖母给你添乱。”
“祖母,孙儿没有嫌您。”
匡老夫人像是心灰意冷,重新闭眼转着佛珠子。
匡庭生一直跪在她的身边,放在腿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深呼吸好几次,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祖母,当年祖母和父亲去世的时候,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这一问,匡老夫人重新睁开双眼。有些混浊的眼神中涌现出痛苦,这么多年了,丈夫和儿子的死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过去。
“还能怎么熬?只能生受着,祖母不能让他们九泉之下不安生。所以庭生啊…你听祖母的话,和卫家退亲吧。”
“祖母,如果有一天…匡家一个男丁都没有了…”
匡老夫人的眼神立马锐利起来,难不成又要打仗了?
“庭哥儿,你还小,真起战事还轮对不到你。你听祖母说,好好习武才是正经。等将来你能独挡一面,祖母绝不拦着你。”
匡庭生喉咙一哽,“祖母,并无战事,孙儿是随口问的。
“吓死祖母了,我还以为…”匡老夫人觉得身体发软,若是多年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在大义面前有退缩。
但是现在,匡家真的经不起任何风雨。
匡庭生低垂着眼,“祖母,孙儿跟您说实话,我就喜欢卫姑娘,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的,孙儿只喜欢她一人。咱们匡家门风清正,不兴妾子庶子那一套,将来孙儿同样不会纳妾。所以祖母,孙儿求您以后对卫姑娘好一些。”
匡老夫人脸一沉,庭哥儿还是执意要娶卫青英。
“我一个老婆子,还能吃了她不成?还没过门,就把你勾成这样,依我看她的品性没有好到哪里去。”
“祖母…”
“你出去吧,祖母想一人呆着。”
匡庭生无奈,爬起来。
匡老夫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银丝几乎点了大半,很是刺目。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沉重地走出佛堂。
到了匡大夫人的院子,正赶上匡大夫人在询问府中的下人。也问到了事情的起源,原来是府中的下人采卖时听到别人在议论,回来告诉给府中的老嬷嬷。
老嬷嬷是老夫人年轻时的丫头,忠心耿耿。这样的大事,自是禀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当下就脸色难看。
失贞的事情可不是小事,要是真像外面传的那样,那卫家姑娘就是骗婚。于是老夫人就秘密找了两个稳婆,杀到卫府。
此事说起来,下人也没有错。
匡大夫人严厉地训斥几句,便让他们全部退下。
“庭生,你看外面难不成真的传开了?”
匡庭生皱起眉,“应该没有,要真是有我们也能听到。或许是有人专门说给那个下人听的,目的就是传到祖母的耳朵里。”
“那这人是谁呢?”
匡大夫人按着额头,有些头疼。
匡庭生不说话,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
“母亲,你派人备此礼送到侯府,师母已有身孕。”
“真的吗?”匡大夫人精神一振,欢喜起来,“景侯爷年纪不小,确实该有子嗣。这是天大的好事,娘立刻准备东西,派人送去。”
匡家多年没有喜事,匡大夫人听到别人家的好消息都跟着高兴。
“母亲,依孩儿看,师父和师母暂时不会说,所以…”
匡大夫人笑起来,“这样的事情你娘省得,倒叫你巴巴地提醒。”
当下去到库房,亲自精心备下一份礼,派人送到侯府。
郁云慈收到东西,让来人转告自己的感谢。
怀孕的事情她暂时不会公开,除了贴身侍候的采青和传画,府中并无其他人知道。卫家和匡家都有分寸,不可能说出去。
她想着,最近哪也不去,安心在家里养胎。
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锦儿的离开对她的影响很大。若不是腹中的孩子,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离别之伤。
常吃的桃脯改成杏脯,确实要酸上一些,现在吃着倒是刚好。
本以为她胃口喜酸,哪里想着便是辣,她也同样重了口。饭量倒是没有增加,但就是吃不下以前的淡口,偏向重口。
窗外树枝摇曳,落叶纷纷。
树欲静而风不止,京中暗涌四起,很快便传出陛下生病的消息。初时症状类同感染风寒,正康帝自己都未在意。
后来风寒加生,重咳不止,还吐出了血丝,连太医都慌了神。
期间宋侍郎府上新娶的夫人一夜之间发疯,被关起的消息湮灭在风雨欲来的局势中。巨变前夕,谁会关心一个内宅妇人的病情。
在宋府最偏僻的一间屋子里,成冰兰在用力地拍着门。
她吼着,大声骂着。从宋侍郎的母亲到宋侍郎,然后一直骂到宋侍郎生的儿女。骂他们欺人太甚,骂宋侍郎宠妾灭妻,骂继子女不敬她。
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嘶哑起来。
“来人哪,我要喝水。”
叫了三声,才有一个婆子慢慢地走过来,一脸的不耐,“夫人,你一直骂个不停,难怪口渴。奴婢劝您还是省些力气,免得口干舌燥。”
“该死的奴才,真当我会落难?哼,我可是成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你们宋家就等着我爹娘哥哥们来算账吧。”
那婆子同情地摇头,从门洞处递进一杯水给她。
“夫人,您犯了疯病,老爷早就派人报给国公府。眼看着都四天了,国公府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上门来替您讨说法。”
成冰兰一愣,怎么会?
为了成家,她牺牲那么多,难不成爹娘此次要放弃自己?
“你胡说,他们会来的!”
“夫人,你喝完水省些力气吧。”
婆子不与她争辩,四天都没人上门,国公府八成是不会再管夫人。府中的下人们都讨厌夫人,夫人一嫁进门就作天作地,不是要管中馈,就是随意打骂下人。
落到今天的地步,要不是碍着国公府,只怕是受过气的下人都会来踩上一脚。
说起来,继夫人嫁到宋府称得上下嫁。要是继夫人性子绵软些,在老爷面前小意些,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继夫人看着聪明,其实是个蠢的。
公子们都已成亲生子,小姐们大多也嫁了出去。她就算是诞下嫡子又能如何,等她的儿子长大,府中早已是大公子当家。
她又何必处处为难大少夫人,还诬陷大少夫人偷人。谁知道是贼喊捉贼,五天前,她被人发现与府中的一个小厮滚在一起。
这不,老爷一怒之下,便说她疯了,把她关押在此。
至于为何是关着,还不是休掉,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下人能想明白的。老爷必是有他的考量,比如说不想和成家翻脸。
“是他们陷害我的,我凭什么要忍着。你去,把老爷给我叫来。”
“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您要是口渴,再叫奴婢吧。”
婆子说着,又躲进旁边的屋子。
“该死的奴才,等我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成冰兰怒吼着,在屋子里来回走来走去。
不行,她不能这样下去。
那些该死的贱人们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她还不能认输。姓宋的以为把自己关在这里,自己会真的疯掉。他真是大错特错,比这更难熬的日子她都有过。
夜里,她正做梦收拾讨厌的人,听着她们的求饶声,不由笑出了声。
此时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来人掐住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胀红着脸醒过来。嘴里想喊救命,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黑夜中,她看不清来人,但从身量上来看,是个男子。
究竟是谁?
她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满心都是不甘。凭什么那些人还好好的活着,自己却要死得不明不白,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男子猛地把她一丢,她立马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咳嗽着。
“救…命…”
“别费力气喊,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来人的声音低哑,似乎刻意隐藏自己原本的声音。
“是谁派你来的?”
“宋夫人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是她!”成冰兰满腔的恨意,除了那个贱人,还有人会想弄死自己。
她是怕自己把她的丑事抖出来,所以想杀人灭口。为什么,她抢了自己的一切还不够,还想要自己的命?
“既然你已猜到,也能做个明白鬼,那么我就送你上路吧。”
“不要!”
她尖利地喊起来,嗓子很快被人扼住,再也发不出声来。
很快,她便没了声音。
男子松开她,探探她的鼻息,尚有一口气。于是找出一件衣服,撕成布条挂在梁上,再把晕死过去的成冰兰套进去。
做完这一切,男子离开。
他翻过宋家的围墙,如无人之地。
围墙外面前的阴影中,猫着一个人,等他离开后,也跟着翻进墙去,看到悬在梁上的的成冰兰,不动声色地离开。
那人沿原路出了宋府,很快消失在夜色中。